美学麦克卢汉:媒介研究新维度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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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文学问题

综上所述,重新分析麦克卢汉的文学背景是十分重要的,但简单的溢美之词并不能说明问题,重要的是论证文学问题和人文思考实践在多媒体环境中所必然承担的重要角色。这并不是说要褒扬文学而贬抑新媒体,也不是要在传统的书籍阅读者和新型读者之间掀起一场较量,而是,它要让更多的读者意识到巨大变动时代所要面对的事实。借助于传统知识和新先锋实验,麦克卢汉致力于探寻面对不可端倪的新环境时可能的策略。作为英语教授,他毅然站在新的环境挑战的最前沿,充分发挥文学和人文主义传统的作用,去探掘突变时代内部所隐含的意义。

这样,文学和人文科学就成了麦克卢汉描绘环境变化过程的重要策略。也就是说,他不把文学作为一门学科去教授,而是把它作为勘探工具来“使用”,启发读者有效地去看、去听,去感受新环境。借此,他也为学习和教育观念的革新做出了贡献。不管多么令人吃惊,也不管是否受人欢迎,我们今天都必须承认早在20世纪60年代的革命思潮对封闭的象牙塔式的大学教育进行挑战之前,麦克卢汉已经身体力行地将大学教育与更广阔的社会实践结合在一起。

从《机器新娘》到《理解媒介》再到《媒介法则》,麦克卢汉使用言语—声像—视像(verbi-vocal-visual)的马赛克方法使我们对变动保持敏锐性,这种变化在读写向后读写、机械专业化向全球电力化的演进中无处不在。所有试图深入麦克卢汉所发现的新旧媒介世界的研究,都必须从他内在人文景观的再认识开始。麦克卢汉本质上是一位人文主义者,通过恢复传统的教育原则,并将之应用于电力化的“魔术”世界,他揭示了一个新的认知空间。当然,他说了什么是重要的;但他如何(how)说,如何使这些原创形式得到彰显,这是一份更重要、更持久有效的遗产。它使我们意识到我们的一切探索都有待完善,在对特定现象进行有效解释时,我们的工作是这种有效性的无限接近,就像麦克卢汉一再说的:“对我所说的,我不一定都满意。”

重新发掘麦克卢汉“如何”(how)的遗产,也就是说,要从对嵌入在《媒介法则》一书中的启发和潜力的重新探索开始。《媒介法则》原本是麦克卢汉生前的未竟稿,经其子埃里克(Eric)整理后出版,它深刻体现了人如何自觉地参与和感受时代的变动。我们也从中意识到,在探索和描绘一个尚未完成的领域时,讲故事(storytelling)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笔和文字的力量胜于刀,在新千年,这不是旧调重弹,这句格言是所有普通教育模式的立足点。用语言来交流使我们变得与众不同,更何况,我们通过讲故事来处理现实。

麦克卢汉的媒介法则依赖于大众而不依赖于某种理论支撑,这并非偶然。他的探索模式,即“四元组”(tetrad)激发着语言的活力。以提出四个问题的方式,四元组提供了一个简易的研究模型,它使每个被观察的媒介内部的叙事要素凸显出来:

一种媒介增加或者强化了什么?

它淘汰或者更替了什么?    ENH(增加) REV(激活)

已经被淘汰的,它做了什么样的恢复?     -- medium(媒介)--

当达到极端时,它产生或演变什么?49     RET(恢复) OBS(淘汰)

麦克卢汉的四元组技术通过叙述的方法强化了观察和对观察的表达力。这不禁使我们去打量作为意义和经验容器的“词语”,在古老的人文传统中,词语在容纳、感受和塑造现实时,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工具:

 

语言是复杂的比喻系统和符号系统,它们把经验转化成言语说明的、外在的感觉。它们是一种明白显豁的技术。借助语词把直接的感觉经验转换成有声的语言符号,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刻召唤和召回整个的世界。50

 

以讲述故事的方式,麦克卢汉向我们呈现他如何创造性地运用词语,如何跳出思维定式,如何在环境中以逆环境的方式洞察事态。这是我们仍然应该从人文学科中所要吸取的,也是为什么人文知识和实践在大学制度和多媒体社会中的发扬光大仍然至关重要:它使我们保持着对变化的敏感性。创造性思维使我们进入动荡但充满生机的探索和自我探索的旋涡内部。我们能够有效把握复杂性,拒绝简单化的陈述;并且,通过词语,我们理解了媒介、媒介图景,也理解了我们自身。

福特·马多克斯·福特,这位麦克卢汉最为忽视的现代主义大师,在他下述文字中有力地提醒我们:

 

人文主义所渴望的是一个信念,这比其他任何事物都更热烈、充满激情。它追求着可以被采纳的理念,它渴求心灵的平静。现在所有问题都变得过度复杂了,为道德热忱留下的余地越来越少,以至于公众的旨趣越来越远离公共问题,而任由它们被少数专家掌控。51

 

在剑桥大学的时候,麦克卢汉的精神从未平静过;当然,他也没有将他的公共问题的探索委托给“少数专家”。和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包括其他充满想象力的作家一样,麦克卢汉明白这一点,即“没有什么比迎面相对更麻烦的了”。但麦克卢汉并没有踌躇不定,他付出了毕生精力去探索和追求。他研制了一些工具,供我们参考借鉴以解决问题。毕竟,福特的告诫是明确的:“‘作者’这个词,意味着他对你的意识有所强加。”如果作者是我们,那就是我们,而不是少数专家,在我们自身的意识中持续地有所注入。

50年前,《古登堡星汉》和《理解媒介》等著作使一位加拿大的英语教授引起了轰动,因为他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story):“文学”,他写道,“不是一门学科,而是与我们的社会存在不可分割的一种变量”。他这样说,同时也这样遵守着去做。我们看到,他将乔伊斯、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埃德加·爱伦坡等作家运用于技术和媒介研究时,虽靠一己之力但触发了多少机关!想象一下,当我们也这样运用麦克卢汉时,就拿他那研究变动的媒介图景的四元组方法来说,想象一下它为我们的研究带来的进展。也就是说,采用不同的心态,不同的态度来面对变化、现实和科技:没有定见,没有“两种文化”的事先划定,而是面对困惑时乐知的探索态度。

不可避免的,无论西方还是东方,学者、政治家、教育家乃至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这样的约请:不要放弃文学、人文学的研究计划。相反,应使它们成为胼胝体,成为不同知识领域间的联合纤维。还应该将四元组,将它所巩固的人文传统和它在硬科学、社会科学和其他知识领域内部讲故事的方法用来创造一种在新千年能够使学习、知识产生真正共鸣和回响的新的大学教育理念。同时,也将乔伊斯、福特和麦克卢汉致力于对这颗变动的、典型的地球行星的探索发现上。

这即将被书写、被讲述的故事,该多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