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教育进步与经济增长的同步发展
正是由于20世纪的美国教育在提高劳动生产率和促进经济增长方面具有如此巨大的作用,所以从长远来看,当教育大踏步向前发展时,美国经济就出现强劲增长势头,而当教育进展步伐缓慢乃至有所停滞时,美国经济的增长势头也就不容乐观。这一点已经为20世纪美国教育进步与经济增长的长期发展趋势所证实,可以说,两者的起落盛衰大体上是同步的。
20世纪美国教育取得的重大进展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20世纪初“高中运动”兴起以来大众中学教育的普及,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开放、灵活和高水平的大众高等教育体系的形成。其实,美国这个国家向来重视教育。据戈尔丁和卡茨研究,其大众小学教育在19世纪中期就已遍及美国大部分地区,而其他工业化国家的小学入学率要到19世纪末才能达到美国1860年的水平。当包括法国、德国、英国在内的欧洲国家的小学入学率在20世纪初终于赶上美国的水平时,美国在1910年左右掀起了大众教育的第二个高潮——“高中运动”,结果将欧洲国家再次远远地甩到了后头。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依然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提供免费中学教育的国家。直到20世纪50年代中期,欧洲18国15至19岁的青少年在普通中学的入学率还不到20%,如果把技术中学的学生也加进去,入学率也不到40%;可是美国同一年龄群体的普通中学入学率已接近80%,遥遥领先于世界。其他发达国家在中学毕业率上接近或超过美国,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到20世纪末才发生的。随着20世纪上半叶“高中运动”的发展,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又在高等教育领域掀起了第三次大众教育的高潮,使越来越多的青年得以进入大学学习,并推动为数众多的高等院校迅速达到全球第一流的水平,而这种大众高等教育在大部分西欧国家的出现则要等到20世纪70年代。因此,到20世纪结束和21世纪到来之时,美国已有1 400所授予学士学位的高等院校;而英国只有102所,人均院校数字为美国的一半;德国则仅有100所,人均院校数字为美国的三分之一。2005年全球最好的20所大学中,只有3所不在美国;最好的50所大学中,只有13所不在美国。显然,就整个20世纪而言,美国在大众中学教育和大众高等教育上所取得的领先于全球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87
正是由于大众中学教育与大众高等教育方面所取得的巨大进展,从20世纪初至70年代初,美国本土出生的人口在学校接受教育的年数大幅度增加。据统计,在1876至1951年出生的年龄群体(在1900至1975年满24岁)人均就学时间增加了6.2年,即1951年出生的比1876年出生的多受教育6.2年,平均每过10年就增加0.82年,而且是连续不断地增加。可是从1951年出生的群体(1975年满24岁)开始,这一趋势发生重大变化。1951至1965年出生的群体(1975至1989年满24岁)的就学时间基本上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即1965年出生的就学时间与1951年出生的基本上一样。到了1965至1975年出生的群体(1989至1999年满24岁),就学时间虽恢复增长,但1975年出生的比1965年出生的只增加了6个月。这样一来,1951至1975年出生群体(1975至1999年满24岁)的就学时间平均每10年只增加0.2年,比起1876至1951年出生群体的平均每10年就增加0.82年来说,美国教育进步的速度已大大放缓。88
从以上美国本土出生人口在步入劳动力大军时所受教育的年数来看,20世纪美国教育的进展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一是从1900至1975年,二是从1975至1999年。在20世纪开始后的75年里,美国加入劳动力大军的人口的教育程度持续不断地大幅度提高,可是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却出现了15年的停滞不前,此后又是10年的缓慢上升。与教育进展的分期类似,20世纪美国的经济增长从长期发展趋势来看也可以大体分为这样两个时期,即从20世纪初至70年代初美国经济增长领先于全球的时期和70年代初至20世纪末美国经济增长领先地位受到挑战的时期。按照这种分期,教育进展快慢与经济盛衰的同步性可以说一望而知。在1900至1975年美国就业人口的教育程度不断提高的第一个时期,美国经济于1913年在人均产值上跃居世界第一,并在此后约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将其在实际人均产值和劳动生产率与英国和欧洲国家之间的差距不断拉大,形成了几乎无人得以成功挑战的领先地位(见表3)。然而在20世纪70年代初到世纪末的第二个时期,当美国就业人口教育程度的提高止步不前或过于缓慢时,我们看到的是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降到了自19世纪下半叶以来从未见过的低水平。据美国劳工统计局统计,美国的劳动生产率从1947至1973年的2.8%下降到1973至1979年的1.1%和1979至1990年的1.4%;1990至2000年虽有所回升,但也只达到2.1%,没有超过战后美国经济的黄金时代。89从表3可以看出,英国及欧洲大陆国家与美国的差距在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也已大大缩小。显然,此时美国经济的领先地位遭到了越来越强大的挑战。因此,就20世纪的这两个时期而言,美国的教育进展与经济增长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几乎是同步发展。教育进展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之密切,由此可见一斑。
表3 1870—1992年欧洲与英国在实际人均国内产值和单位工时国内产值上相对于美国的水平(美国的水平为100)
*资料来源:Abramovitz and David, “American Macroeconomic Growth in the Era of Knowledge-Based Progress,” 68, table 1.9.
有趣的是,美国劳动力大军教育程度提高的快慢,不仅与美国经济增长速度的高低大体上同步发展,而且从长远来看还和美国收入差距的变化彼此呼应。具体说来,在美国就业人口入学时间迅速增加的时期,美国的收入差距在20世纪30至70年代呈缩小的趋势,有学者甚至称20世纪中叶为美国工资结构差距“大压缩”的时期90;而在就业人口入学时间停滞不前或者增加缓慢的时期,美国的收入差距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呈扩大的趋势,到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抗议之声乃不绝于耳。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家伊曼纽尔·萨伊斯对美国收入分配所做的研究,准确地勾画出了这种起落变化。他发现,1917至2008年美国收入最高的10%的人的收入在所有美国人收入中所占比重的变化曲线呈U形,在1928年左右形成第一个高峰,接近50%。此后曲线逐渐下降,到1940年前大约为45%,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四年里则急剧下滑到32.5%,然后长期保持在33%上下,直至20世纪70年代。这一比重从20世纪70年代末 80年代初开始迅速上升,其间虽然也有几次回落,但总的趋势是继续上升,并在2007年形成第二个高峰,达到49.7%,超过了1928年的峰值,成为1917年以来的最高峰值。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这两次高峰值之后,美国经济都一落千丈,1928年之后出现了大萧条,2007年之后出现了大衰退。更有甚者,2007年开始的大衰退在2009年6月就已经见底,可是在复苏开始三年多以后的今天仍未能将就业恢复到衰退前的水平,失业率依然高达8.3%,成了使奥巴马总统和美国经济学家大伤脑筋的“无就业复苏”。91
显然,收入分配不平等的扩大对美国经济增长具有严重的负面影响,因为它关系到经济增长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即国内市场需求的扩张。在20世纪后期美国收入分配不平等愈演愈烈的年代里,据西北大学经济学家伊恩·迪尤—贝克尔和罗伯特·J.戈登研究,美国只有收入最高的10%的人的实际收入(资本收益不计算在内)增长率在1966至2001年等同或超过了全国生产率的平均增长率,而收入比他们低的90%的人口的实际收入增长率却赶不上生产率的增长速度。92这就是说,美国绝大多数工薪阶层都未能从生产率增长中获得他们本应得到的收入的增加,结果自然抑制了国内市场需求的扩张速度,从而对美国经济产生了不利影响。教育虽然不能对美国收入分配差距的伸缩负全部责任,但是它对占美国人口大多数的就业人口的工资收入的影响是不能低估的。这是在教育因有助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而可以促进经济增长之外,人们常常容易忽略的,教育之所以与美国经济增长息息相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