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巴黎
向往巴黎的又何止是房厂长。秦月上大本的时候二外就是法语。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和一个法国人交谈过,当年下苦工学的东西恐怕早就还给老师了。
她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堂法语课。年龄在四十上下,个头不高却瘦削的男老师推开他们教室的门,走上了讲台,开口就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英语系在教学主楼的五楼,俄语系在四楼。一时间,他们都怀疑是哪位俄语系老师走错了楼层。后来老师实在是不忍继续看着他们一脸懵逼的样子,才开始改说中文。
秦月回想起当年学法语的那段日子真的是无语问苍天。他们这些大本一表重点高中上来的学生,英语都能差到哪儿去?英语系除了计算机,马列主义哲学和大学语文几门公共课之外,所有的专业课,无论是中国老师还是外教,都必须用全英上课。法语课是在大二的下学期才开。他们的英语水平如果十分是满分的话怎么也都到了七八分了,可法语水平却是零。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突然间内力尽失,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他们要从字母开始学,ABC都要换个读法。那段日子大家都有点儿精神分裂外加走火入魔。看到什么字母拼成的东西都想用法语的方式念出来。秦月还记得曾经跟两个同学一起坐公交去书店,在路上看见窗外的中国银行“Bank of China”,按照法语当然连拼读和语法都得改。他们几个人正试着用法语去说中国银行这几个字,旁边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很不屑地把正确的英文读法念了出来,又晃了晃手中拿着的英语四级习题册。他们几个人见了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可就在秦月把专业法语上册的课文都背下来之后,法语课却不了了之地停了下来。貌似学够了考研的二外量就可以了。秦月当时就像是吞了只核桃似的,卡得她上不来气。这也是她为什么一门心思往国外考,不愿意在国内读研的原因之一。也不知道当年学的那些东西还能想起来多少,是不是到了那个环境,就能激起一些记忆呢?秦月怀着忐忑的心情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Adam就过来了。他又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的。可秦月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完全没去理会Adam的情绪。从鹿特丹到巴黎有一趟火车,有点儿像国内的高铁,速度很快。四个半小时就到了。他们九点半上车,车里十分干净整洁,乘客却没有完全坐满。Adam在秦月的追问下才说,这趟快轨的车票十分昂贵,不是谁都能支付得起。更多的人宁愿开车过去,八九个小时也就到了。他们这一趟,中途好像只在比利时的安特利普停了一下。
秦月问Adam他的法语怎么样,他骄傲地回答秦月,荷兰人上学的时候,荷兰语和英语是必修课,然后还得再选修一门外语,很多人因为荷兰语和德语有百分之四十的相似度,所以选德语,也有不少的人选法语。他当初选的就是法语,因为他爸爸在他小时候常带着他们一家老小到法国去度假。荷兰虽然也有海滩,但因为国土面积很小的缘故,海岸线也长不到哪里去,可供人游玩的海滩就更少了。度假期间,很多的荷兰家庭都会去国外,夏天去法国南部戏水,冬天去意大利滑雪都是不错的选择。也有人夏天喜欢去意大利和西班牙,冬天去瑞士和奥地利的。
荷兰人,甚至更广泛地说,西欧和北欧人都算是语言专家,只要受过高等教育的,基本都掌握三门以上的语言。秦月后来自己到荷兰居住的时候,曾去附近的樱桃园买樱桃。看管樱桃园的是一个看起来快八十岁的老爷爷,走起路来颤悠悠的。秦月用英语问他樱桃多少钱一斤?老爷子听不懂。秦月没办法试着用法语问他,结果他却听明白了。想象一下,在荷兰,一个荷兰人和一个中国人用法语做成了一笔生意,有意思吧?后来秦月多少逼着自己学了点儿日用的荷兰语,免得遇到那些不大会说英语的老年人。另一次,秦月去买樱桃的时候碰到的是老爷子的孙子辈的一群孩子,过来招呼她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在荷兰居住期间,秦月一直没有学习荷兰语的动力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英语都说得不错,不会说荷兰语这件事完全没有给她的生活和工作带来不便。
言归正传,秦月听了Adam的话彻底地放了心。这下可好,连翻译她都不用做了。因为她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无论是从英语老师那里还是从法语老师那里听到的都是同样的说法,就是法国人抵制英语。英国曾经有相当一段长的时期是由法国人统治的。当时的英国社会,上流社会的社交语言就是法语。英语被视为低等的语言上不得台面。英语的起源是昂格鲁萨克森语(Anglo-Saxon)则地位更低。如果有人看过电影《窈窕淑女》的话,就会明白当时在语言上,社会地位上的各种泾渭分明的差异和歧视。举个例子,猪这个词,最低级的说法是swine,有骂人的意思在里面,中性的说法是pig,到了餐桌上就变成了pork(猪肉,法语是porc)。所以餐桌上的很多词汇都是外来语,包括菜单啊,叉子啊,旁菜啊等等。今天的英语中间安格鲁萨克森语已经不多了,更多的都是外来语。后来,英国人独立了,又开始贬低法语。再后来,著名的英法百年战争打了一百多年,英法两国结下了死仇。英语里的不辞而别,是take a French leave(用法国方式道别),反过来,法语中的不辞而别,是用英国方式道别。因此,别指望着法国人会发好心跟你说英语。现如今,Adam打下包票,说自己的法语呱呱叫,秦月觉得肩上的重担落了下来。从踏上飞机就一直绷紧的弦一下子就松了。
下了火车,出了站,秦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环境,就被Adam带进了地下。秦月抬头看了眼头上的牌子,原来这家伙是打算带着他们做地铁啊。巴黎的地铁非常有名。从1900年开始建设至今,已经成了一张四通八达的网。几个人紧跟在Adam后面,拿着他分到手上的车票等着上车。车上的人不少,却还不到人挤人的地步。秦月很幸运混了个座位。不过两站之后,一个孕妇走了过来,秦月起身让座,可对方却死活不肯坐。秦月用英语诚恳地请对方坐下来,对方只是笑着跟她点头致谢,却就是不肯。Adam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秦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乘客,有的人根本没注意这个角落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个别的看见了,也只是微笑了一下就移开了眼睛。秦月一头雾水,只好重新坐下,打算下车以后问Adam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转了一趟车才到达目的地。秦月一行人跟着Adam在一条不宽的街道上七拐八转地往里走,火车上没吃饭,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他们都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只能庆幸,因为只住一宿的缘故所以都只背了个双肩包。酒店终于到了,又老又旧又破,比国内的快捷连锁酒店还要差一大截。秦月进了房间之后发现屋子小得转不过身来,一张床紧靠着窗户,另一边勉强能容一个人侧身挤过去,只有一个床头柜,没有衣柜,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好在还有一个室内的洗手间和淋浴。也不知道Adam从哪里找到这间酒店的。秦月洗了把脸就下了楼,出了酒店的门,往巷子的深处张望,她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饭店,再不吃东西她就要晕过去了。
几个男人也很快下来了。Adam板着脸按照原路往回走,秦月他们紧跟在后面。幸好,走出去不远就有几个吃饭的地方。已经下午三点半了,饭店里仍然满员。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门就进。一个身材高大年纪三十上下光头,穿着黑衣服戴着围裙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桌子旁。一张长桌,两条板凳,挤在一起,根本就坐不下去。尤其那里还有个挺着啤酒肚的Adam。服务生刚要走,就被秦月叫住,问他怎么坐啊?那家伙翻了个白眼,用一只手把桌子往一边一拉,意思是,你们把桌子推到一侧,让几个人先坐下,再把桌子拉回来让另外的几个人再坐不就得了嘛?秦月都快被他给气笑了。要知道无论是欧洲还是美国,服务人员的收入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客人的小费。秦月还没见过这样有个性的服务生。哪知道这还没完呢!等他们点菜的时候,几个饿疯了的人,每个人点了一样东西之外,还担心不够吃,还要再叫。那个服务生不屑地又翻了个白眼,撇着嘴说,“你们吃不了!”然后,一把收回了菜单,压根就不给他们继续点餐的机会,扭头就走了。秦月看得目瞪口呆。她倒是没生气,只是觉得这家伙不像这个星球的。
可一切的情绪都在秦月尝到第一口菜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流泪的感动。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实在是太好吃了!刚才点餐之前,秦月留了个心眼,看了邻桌的当地人都在吃什么,就直接要了同样的东西。上菜的时候,那位全球最有性格的服务生直接端了个平底锅朝她走过来,香味扑鼻。那伙计直接把锅里面的土豆泥像倒粥一样地倒进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细腻的土豆泥与黄油水乳交融,完全吃不出来谁是谁,只觉得食物在舌头上跳舞,竟让人不舍得咽下去。
就在这时候,那个傲娇的服务生却又过来了,秦月还没来得及想这一屋子的客人他怎么就那么有空呢?就听见他用标准的英语带着质问的口气说,“怎么样?”秦月扬起脸,带着崇拜的心情,无比真诚地回答他,“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结果,那个家伙竟然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摆自己的表情,放下了一直挑着的眉,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秦月见了大乐!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小毛驴啊,得顺着毛捋才行。不过刚才秦月的确没有说谎,直到多年后,尝遍世界珍馐美味的秦月依然会想起当年在巴黎吃过的那盘土豆泥。人间至味,无能出其右者。
吃完饭,Adam就直接带他们去了塞纳河。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Adam选酒店的主要原因是这里离着他们要去逛的地方比较近。巴黎很大,但幸运的是,很多的景点都很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