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两则新闻包含了女服务生埃米莉·蒙福特的描述,”月牙儿说道,手指滑过货舱的网络屏幕,调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对新闻记者说话的照片,“她声称自己在斯嘉丽离开的期间负责照顾贝努瓦的农场和花园。现在,她认为这个工作太繁重了并开玩笑说,如果贝努瓦一家再不回来,便把鸡全部卖掉。”月牙儿迟疑了一会儿,“或者,她不是在开玩笑,我不知道,哦,她还谈到索恩和欣黛到过农场,让她丧失了意识。”
月牙儿瞥了身后一眼,看看野狼还有没有在听。他的眼睛紧盯着屏幕,眉头紧锁,沉默失神一如往常。他什么也没有说,于是月牙儿清了清嗓子,点开一个新的档案,“至于资金方面的问题,米歇尔·贝努瓦确实拥有这片土地,银行对账单显示,物业税和营业税仍然在自动扣缴,我会安排支付劳动机器人的费用。她上个月没有付款,我会补上。长期以来,她似乎是一个忠诚的客户,错过了一次付款,但它们并没有中断工作。”她放大一张颗粒较粗的照片,“这张卫星图像来自三十六个小时前,显示一整组机器人和两个人类包工头正在进行农作。”她把一绺头发挽到耳后,转身看着野狼,“账单付了,动物喂了,庄稼也有人种植。定期送货的商家大概会有点恼火斯嘉丽不在,但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这样了。我估计,依照目前的状况,还可以维持……嗯,两到三个月。”
野狼的目光没有离开卫星图像,“她喜欢那个农场。”
“我们要把她救回来,它还会在那里等着她。”月牙儿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乐观,她想说斯嘉丽不会有事,他们已经一天天在接近目标,一定会把她救出来——但她把话咽了回去。这些日子这种话都说烂了,即使对她也渐渐失去了意义。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斯嘉丽是不是还活着,或者他们找到她以后,她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一点野狼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还要我查什么吗?”
他先是摇摇头,然后停下来,看着她的目光闪过一丝锐利的好奇。
月牙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她到船上以来,一直对野狼很好,但他的目光还是令她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能搜寻到月球上的人的消息吗?”
她肩膀一沉,带着歉意,“如果我能发现她的任何一点……”
“我不是说斯嘉丽,”他说道,提到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想知道我父母的情况。”
她眨了眨眼睛,父母?她从来没有想到野狼也有父母,这个魁梧的男人也曾经是一个需要人用襁褓提携的婴儿。事实上,她无法想象女王的任何侍卫都曾有父母,曾经是软弱无助、被人疼爱的孩子。当然,他们曾经的确是。
“哦,好吧。”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抚平那件她从卫星带来的破烂的纯棉裙子,哦,这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她在自己的宿舍里也发现了军服,但一生都光着脚、穿简单裙子的她,只穿了一天,就觉得军服实在太沉重、太烦琐了。而且,所有的裤子都太长了。“你觉得当我们上了月球以后你会看到他们吗?”
“这不是目前首要考虑的问题。”他说,口气就像一个军事将领,但他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流露出了更多的情感。“但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有一天我也许能再见到他们。”他的下颚紧绷,“我十二岁便被带走了,他们一定以为我死了,或者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话让她胸口起伏,心有戚戚。十六年来,她的父亲也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她知道,她的父母心甘情愿地把她交出去,因为她是一个贝壳而牺牲她,直到她的父亲因为雷特莫西斯而死在新京的皇宫实验室前才和他团聚,她试图悼念他,但大多数时候她悼念的是有一个父亲的这种感觉,她很惋惜他们没有花更多时间去了解彼此。
她还是把他当作厄兰医生,一个奇怪的、脾气不好的老人,在东方联邦实施生化机器人研究草案,在非洲买卖贝壳。
他还是帮助欣黛越狱的人。
他做了许多事情,有些很好,有些很可怕。欣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推翻拉维娜的统治。
为了替他女儿报仇,替她报仇。
“月牙儿?”
她吓了一跳。“对不起,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从这里进到月球的数据库。但,一旦我们进到月球——”
“没关系,无所谓。”野狼靠在驾驶舱的墙上,手指插进他蓬乱的头发里。他看起来就像处在崩溃的边缘,但是这些天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斯嘉丽的事最重要,是唯一重要的事。”
月牙儿想说推翻拉维娜,让欣黛成为女王也挺重要的,但她不敢。
“你跟欣黛提到过你的父母吗?”
他歪着头,“为什么要提?”
“我不知道。她觉得我们在月球上没有任何盟友……如果有一些联系会有帮助。也许他们会提供一些援助?”
他目光暗淡下来,声音低沉而烦恼,“这会置他们于险境。”
月牙儿担心地咬着下唇,“我认为欣黛的计划会把很多人置于险境。”她的掌上屏幕响了,她关掉闹钟,“船长点眼药水的时间到了,你还需要什么?”
“需要时间过得快一点。”
月牙儿泄气了,“我的意思是像……吃的什么的。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野狼双肩耸得贴近耳朵,脸上愧疚的表情让她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她听说他没有办法饱足的食欲和快速的新陈代谢让他总是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动。上了船后,她很少看到他这种样子,她可以看出大家,尤其是欣黛很担心他。只有当他们讨论欣黛的革命方案时,他才好像恢复了活力,紧握拳头,和过去一样,像一个战士。
“好吧,我要去帮船长了。”月牙儿站起来,鼓起勇气,一只手还叉在腰上,用她所能说出的严厉口气说道,“去厨房给自己弄一个三明治,你必须保持力气,如果你打算帮我们或者斯嘉丽的话。”
野狼挑起眉毛,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决断的模样。
月牙儿脸红了,“或者……至少吃一点水果罐头什么的。”
他表情柔和下来,“我会的。”
“很好。”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她的掌上屏幕,朝船员宿舍走去。
“月牙儿?”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到野狼望着地板,双臂环在胸前。他看起来十分尴尬,就如同她平常感觉到的一样。
“谢谢。”
她的内心充满了无限同情,安慰的话就要从她的口中蹿出:她不会有事的,斯嘉丽会好好的。但月牙儿忍住没说。
“不客气。”她说,走进走廊。
索恩的房间是左边的最后一间,就在厨房前。这是船员舱中最大的,用来当作船长室,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上下铺的房间。虽然月牙儿已经来过很多次,帮索恩滴厄兰博士给他弄的眼药水,修复他受损的视神经,但她从没有待过太久。即使门打开,这个屋子也给人太私人的感觉。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地球地图,到处是索恩的手写笔迹和标记,表示他去过的地方、他想去的地方,还有十几艘不同的、按比例制作的宇宙飞船模型,散置在船长办公桌上,包括最显眼的214型风铃草,但房间里没有床铺。
第一次进到那个房间,她问索恩关于地图的事,当他谈到他看到过的景观,从古代遗址到欣欣向荣的大都市、热带雨林,以及白色的沙滩,她听得着迷……他的描述让月牙儿充满向往。她很高兴待在飞船上,这里比她的卫星宽敞得多,她和其他船员也渐渐产生了友谊。但她对地球知道的还是太少,她想待在索恩的身旁,他们十指相扣,周游地球……这样的幻想让她心跳加快。
当月牙儿走到走廊尽头时,门打开了,索恩正坐在地板中间,手臂伸直,远远地拿着掌上屏幕。
“船长?”
他咧嘴一笑,脸上是一个高兴而顽皮的表情,月牙儿一下没站稳,扶住门框。
“月牙儿!到这里来。”他弯起胳膊,像是要把她拉进他的臂弯。
她走到他的身边,索恩挥动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身边。
“终于快好了。”他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屏幕。
月牙儿眨了眨眼,盯着小小的屏幕。上头正在播着一出戏剧,但调成了静音。“它坏了?”
“不,我是说眼药水,起作用了。我可以看到……”他放开她的手腕,一根手指指向屏幕的方向,“……蓝色的光,还有天花板上的灯。”他歪着头,眼睛睁得很开,想多看到一点什么。“比屏幕黄。就是这样,亮,暗,还有一些模糊的影子。”
“太好了!”虽然厄兰博士一直相信索恩的视力会在一个星期左右有所恢复,但一周又一周,并没有多大改善。现在,他们点眼药水已经接近三周,她知道长时间的等待终究会抹去索恩的乐观。
“是呀。”索恩又低下了头,闭紧眼睛,“不过,它让我的头有点疼。”
“你不应该过度使用眼睛,这会让它们过度紧张。”
他点点头,一只手捂住双眼,“也许我应该再戴上眼罩,直到可以聚焦。”
“在这里。”月牙儿站起来,找到眼罩和那个小小的眼药水瓶子——几乎要空了——就放在那一堆飞船模型中间。当她转过身时,索恩的目光不知是在看着她,还是穿过她,他眉头紧锁。月牙儿愣住了。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他没看到过她了,当时他们一直在挣扎着活命,他还剪了她的头发。有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当他再看到她……实际上是第一次认真看,会有什么想法。
“我能看到一点你的影子,”他说,转过头来,“一个朦胧的人影。”
月牙儿深吸了一口气,把眼罩塞到他手里。“给它们一点时间。”她说,假装当他努力看她时,她脸上却写着无言的告白。她把药水吸进滴管,“药水快没了,可能明天早上就用完了,但医生的笔记说,持续数周你的视神经会自己恢复。”
“希望这样就够了。”索恩转过头,让她可以替他的眼睛点眼药水,“本来我也觉得该自己来了。”
她的胃收紧,一滴药水挂在滴管的尖端,她犹豫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看到模糊的形体和阴影。”他扭了扭拳头中的眼罩,“这些天,我只想睁开眼睛就看到你。”
她的脸颊一阵热,但她还没好好思索这句话,索恩便笑着抓抓耳朵,“我的意思是,也想看看其他人。”
她收起脸上刚刚绽开的笑容,无数次暗骂自己太傻,之后又燃起一丝希望。索恩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无非是把她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的一个忠诚的船员。皇宫屋顶上的一战过后,他没有再吻过她,有时她认为他可能在和她调情,但随后他就开始和欣黛或艾蔻说笑。她知道的,碰一下、笑一个对他意义并不大,这些举动不像对她而言那么特别。
“当然,”她说,扶住他的脸颊,让他的头不要乱动,她挤压滴管,“当然,你希望看到每一个人。”
她忍住一声叹息,意识到以后她得克制自己别像过去那样老是盯着他,否则就没有办法隐藏这个事实,尽管他说了很多话企图说服她,但她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