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后生可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二妮进城之后,就想着要让丈夫离开偏远的乡镇,和自己同城生活。人生苦短,自己和丈夫都到了“不惑之年”,再不欢实几天,岂不辜负大好的时光?
1977年下半年,铁弓骥家出事了。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也是喜事。而且打破了“福无双至”的传统模式,接连碰上两次大喜事。首先是白二妮给老铁家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胖大小子,这是铁弓骥亲自设计、亲自操作,出力费劲的产品,取名叫铁蒺藜。钢铁本身就是硬通货,再炸出刺来,谁还敢欺负?铁弓骥非常高兴,逢人就想炫耀一下自己的作品,没人的时候也像没扎口的裤腰一样,笑眯眯地合不拢嘴。小蒺藜一出世,“省劲的爹”这顶破帽子就可以摘下来扔掉了。
第二件事情是白二妮办成的,还关系到铁弓骥的前程,也是可喜可贺的。
适逢省粮油进出口总公司的领导到秦台市来视察,公司领导想弄几样具有地方特色又非常别致,其他县市找不到的美味佳肴,让省城的领导尝个新鲜。领导高兴舒服了,就会记住秦台市,就会对秦台的一草一木萌生好感。以后有好的项目或是扶植资金啥的,自然会往秦台倾斜。
白二妮抓住了这个机遇。她到自家的菜地里划拉一叉头(可以背在肩上的条筐)芦笋、牛蒡、小番茄等时鲜高档蔬菜,又从地窖里扒出铁棍山药、紫山药之类的稀罕物,送到了公司食堂。
省里的领导见多识广,在豪华酒店的高档宴席上,也曾与芦笋、牛蒡、淮山药这样高档的珍馐谋过面。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偏僻的苏北小城居然会有这样的稀罕物!各位领导不光吃得津津有味,还对陪客的地方官员和种植这种“名特优奇”蔬菜的人赞不绝口。这样的蔬菜在国际市场上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扩大种植这样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不光能赚取外汇,还增加农户的收入。如果地方政府有兴趣发展基地,省里可以拨款投钱,并且建设一座大型的现代化“地头加工厂”。
有钱有项目就有政绩,基地发展起来农户可以直接受益。工厂建在秦台,就要招收本地的工人,在本地纳税,也算一项惠民工程,符合上级领导一再提倡“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精神。
一盘时鲜蔬菜,引来一个大项目。白二妮功不可没,那个会种特种蔬菜的技术人员也居功至伟。技术员就是铁弓骥,和白二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市委指示外贸公司,发展基地是目前的中心工作,一把手要亲自挂帅,当作头等大事来抓。因为基地建设搞不好,省里就不会投钱建工厂。市委向各个乡镇下发了红头文件,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全力配合外贸公司积极开展工作。
到了1979年,江苏虽然还没分地,可是已经实行了包产到户的政策,土地掌握在农户手里。不过只要乡党委、政府出面,问题也是不难解决的。关键是种子和业务技术人员。
白二妮跑到经理办公室,说铁弓骥手里有芦笋、牛蒡种子,也有各种颜色的山药豆。铁弓骥深谙种植管理技术,可以胜任技术员的职务。
外贸公司把白二妮反映的情况写成书面报告,报送给分管的市委副书记。没几天的功夫,铁弓骥就接到了人事局的调令。他如愿以偿地调进了城里,还被破格提拔为公司副经理,主管业务技术。
铁经理全家都很高兴,专门摆了一场酒,请朋友到家中庆贺。进城工作还升职,天大的喜事让铁弓骥摊上了。可是若干年后,“三打办”整合组建了工商行政管理局,由省里垂直管理,一年四季下发制式服装,工资也比地方高出一大截。外贸局仅有机关少数几个人留守,其余人员全都成了散养的土鸡,自挠自吃。如此看来,铁弓骥的占巧等同于吃亏。就像八卦太极图上的黑鱼和白鱼,随着罗盘的转动,不断变位易势。坊间平民说得更为形象:人不是神仙,谁都没有前后兼顾的眼力劲。
发展特种蔬菜种植基地,说白了就是动员农民减少种植粮食的面积,把肥美的膏良大片大片地腾出来,种植芦笋、牛蒡和山药。老百姓刚刚吃上一块面的白馒头,刚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对罔顾下情、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折腾之类的事情,怀有很深的成见。
外贸公司和乡政府大力提倡种植的这几样东西,哪一样能结出麦穗来?除了小麦之外,还有啥玩意能磨出白面来?没有大米白面,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要降级滑档。俗话说得不错,人的肚皮就是皮口袋,啥玩意都能往里装。细米白面咽到肚子里也会变成臭狗屎,草根、树皮观音土之类的东西,吃下去也能充饥,照样把臭狗屎给顶下来。
人类是贪恋享乐的高级动物,只要条件许可,也是很会享乐的。能吃上一块面的馍,就不想掺杂粮。能吃上粮食,就不想掺糠掺菜。所以不让大家种粮食,还要把大片的好地拿出来种植他们祖祖辈辈都没见过的东西,他们是从心里抵触的。这也怪不得淳朴善良的农民,人类从居无定所、茹毛饮血,到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再到安居乐业、吃上一块面的白馒头,这个过程非常的漫长和艰辛。中国人尤其不容易,前仆后继地在生存线上挣扎了五千年才达到温饱的境界,确实是太不容易了。人们被饿怕了,对粮食的依赖、渴望和亲近程度,超乎现代人们的想象。80年代以后,中国的发展才驶入快车道,劳苦大众外面换了包装,里面换了内容。遮风挡雨的住房也一改土墙、草顶的优良传统,清一色的红砖大瓦房,还鼓捣出花里胡哨的名堂,说是“明三暗五”,还得往前出一厦。
吃饱饭、穿暖衣、住瓦房,是中国多少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用一块面的白馒头填饱肚皮,是人们历尽艰辛才取得的伟大成果。好不容易实现了这样的梦想,怎么会轻易舍弃?
芦笋、牛蒡、紫山药,哪一样都不能种到锅台上。想发展基地就得跑乡镇、串农户,就得让农民知道这些东西为何物,栽种这些东西能给他们带来啥样的实惠或好处。这样的具体工作一把手一般不会亲临第一线,分管领导却首当其冲,想啥样的法子都摆脱不了干系。铁弓骥是分管技术业务的副经理,身为共产党员,响应上级号召搞“惠民工程”,他责无旁贷。再说这是他分内的本职工作,身为分管领导,必须率先垂范,克己奉公,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还得身先士卒,处处跑到前头。
不论从事哪种工作,几乎都是知易行难,种植特种蔬菜也不例外。看似非常简单的事情,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步履维艰。
铁弓骥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接近于“文盲”。如果他能稍懂一点皮毛知识,在部队上就该见风使舵,扯住师政治部主任女儿的裤腰带,攀爬到更高的位置。在乡镇工作时,他也不会因为一个“糠心大萝卜”和顶头上司闹僵了。历史印证着现在,折射着未来。叫铁经理到乡下疏通人脉关系,是盲人骑瞎马,颠簸在崎岖的山道上,越走离目的地越远。
铁经理在特种蔬菜的种植技术上,也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部队的时候,师长的院子里不过有一分菜地,可以翻着书本按图索骥,依样画葫芦。另外还有参谋测土施肥,干事浇水,司机逮虫。自己虽然参与田间管理,却是磨道里的驴——听喝的。别人指使自己怎么干自己就怎么干,别人叫自己干啥自己就干啥。自己没做前期的准备工作,没有进行深入细致地了解。自己带回来的种子,种在自留地里的由老爹按照土办法照料着,移植到单位的植株,由老娘指挥着蹲学习班的人劳作。铁弓骥有几分开悟了,说到底自己还是“省劲”的爹,老省劲了。自己不光业务生疏,也全然不知道小片试验性种植和大田规模化种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就像战场上的游击战和阵地战,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他1979年底接受任命,负责发展基地的工作。满以为自己和诸葛亮一样,受命于危难之际,领兵于败军之时。只要自己出山,摇摇羽毛扇,所有的困难就会灰飞烟灭。可是已经到了1981年8月份了,他还没结出什么显著的成果。唉!铁经理失眠了,白二妮亲手炮制的东北大菜猪肉炖粉条子,他也吃不出味道了。
人事科长是个精明的老江湖,他给铁经理支了一招。他让铁弓骥写一份书面报告,盖上公章送到上级主管机关,要求成立一个“联合会战工作组”,把市委的领导拉进来牵头挂帅。外贸公司扛着这面大旗开展工作,事情就会一帆风顺了。
铁弓骥突然猛醒,一下子福至心灵了。他拉着一把手跑到市委,向有关领导反复陈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如果基地发展不起来,省里凭啥把钱投到秦台建工厂?当然了,基地搞好了,还可以拉动种植的农户增收,拉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增加税收,赚取外汇。工厂建成了,首先安置秦台的剩余劳动力,能促进秦台市的地方经济发展。公司加农户是一个非常前卫的理念,率先在秦台市开花结果,木秀于林,一花独放,那是啥样的效果?先开的花儿分外娇,秦台肯定会被树立为先进典型的。只要这个典型树起来,市委领导就慧眼独具,功绩卓著。
市委领导对外贸公司的提议予以首肯,不住地点头称道,决定支持这个方案,成立“联合会战指挥部”,抽调各系统的精英参与。同时也感觉到外贸部门的重要性,不久就下发文件,把“外贸公司”升格为“外贸局”了。铁弓骥也跟着升任为副局长,人们都说这是水到渠成、顺利成章的事。铁弓骥当局长靠的不是背后有大树,而是卖糖稀的盖大楼——熬出来的。
秦台市特种经济作物普及推广领导小组应运而生了,市委分管领导牵头挂帅,铁弓骥是常务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参照选拔任用干部的条件,各有关单位按照“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标准,把精兵强将送到外贸局铁副组长的麾下。后来铁弓骥才知道,某些单位的领导跟他玩阴损的招数,把一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还有业务不熟的生瓜蛋子送给他,让他像曹操一样,替领导们害“疯头病”。
铁弓骥观察试用了两个星期,精心挑选出四个人留用,其余的人员全都打道回府,到原单位去当混世魔王。
四个兵一个将,一个小车刚好能拉完,打牌正好一桌多一个,空出一个跑腿倒水的。
铁弓骥相中的四员大将,一个是刚到农业局报到还没上岗的大学生魏成功,一个是农工部经管室的会计刘秋恒,一个是政府办公室行政科的小车司机马路平,一个是乡镇企业局的冷嘉义。这四员大将各有所长,都是可用之才。他们也都比铁副组长年轻,因为资历浅薄,干活的时候抢着干,在工资和福利待遇上,不和领导攀比。在当今社会上,这样的人很难寻觅,各个单位都争这种人。
刘秋恒是马虾皮包饺子,弯里套弯的人,一肚子弯弯绕。听完铁副组长的介绍,他就抓住了问题的症结。凑着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溜到铁弓骥的办公室,和他探讨苦干、实干加巧干的问题。如果把基地发展起来,该采收芦笋的时候再向上级申请拨款建工厂,恐怕不赶趟。时间隔得太长热乎劲就过去了,万一许诺给钱的领导调离了,咱们不是白忙活吗?当然了,没有显著的成绩省里不会盲目投钱。这事看起来棘手,其实一点也不麻烦。我们找各个乡的农业书记和乡长喝一气,叫他们帮忙和村里多签几份种植合同,请人写一个像样的立项报告,磕上各级政府的章子送到省里去。把钱提前要来领导肯定高兴,说不定会提你一级,咱们也跟着沾光不是?资金到位之后,一边筹建工厂,一边发展基地。工厂建好了,芦笋也可以采收了。这叫双管齐下,两全其美……
铁弓骥也认为刘秋恒的办法很好,可是心里却犹豫打鼓。现在毕竟不是1958年,时兴刮“浮夸风”,想保住位子就得虚瞒多报。刘秋恒拍拍铁局长的肩头,嘲笑他胆小如鼠,老实巴交。精明人谁不知道指山卖磨?等万事俱备、一切都周吴郑王了再向上级汇报,眼下的政绩到哪儿去找?会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会看的,会看的不如会撰的。听我的没错,保证叫你不多出力也不多干活,还能政绩卓著。这叫“老刘有手段,扎根农村也能干。先哄乡、再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
魏成功是个实干家,在乡下跑了两个星期。他摸清了全市的土壤分布情况。哪儿是淤土,哪儿是沙壤土,哪儿是半沙半淤,各个区块的肥水情况,土壤中富含或缺少哪些微量元素。啥样的土壤适宜种植哪种作物,收获叶菜、地上茎、地下块根有什么不同,以及本市范围内的光照情况、积温情况、无霜期、降水量等等。他写的那个调查报告,一点都不比专家权威撰写的学术报告或博士论文逊色。他向铁副组长汇报,根茎类蔬菜不能重茬种植,地面上的叶菜梗菜不能无限制地连成大片。把同一类作物种植在一块土地上,虽然利于管理,利于灌溉、施肥、喷药啥的,同样有利于病虫害的传播。所以应该一百亩一方,中间留出二十米的隔离带,间作高杆农作物,挡住病菌和虫害的蔓延。
铁弓骥放心了,心情更为舒朗了。在农作物的种植培养方面,魏成功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有这样的宝贝在身边伺候着,种金豆子的差事他也敢拍着胸脯承包下来。
马路平和冷嘉义都是酒场上的骁勇之将,只要是酒,无论是白酒、黄酒、红酒,还是蒸馏酒、勾兑酒,包括啤酒、果酒、药酒,一概仰起脖子猛灌,就像喉咙芯下面连着无底洞,灌不满也灌不醉。
铁弓骥和手下四个弟兄们,分工协作,一条龙服务。铁弓骥负责从上级那儿领圣旨,负责让市委的领导给相关单位和人员打招呼。刘秋恒负责出谋划策,研究对应之策。马路平和冷嘉义负责陪酒,有道是“烟是介绍信,酒瓶是大印”。只要把酒陪好了,事情也就办成了。魏成功负责业务技术问题,亲临现场监督指挥。他们虽是临时拼凑的班子,却极具特色。冷嘉义偏矮略胖,像样板戏《沙家浜》中的忠义救国军司令胡传魁。马路平高瘦苗条,和胡传魁搭班子,自然就是刁参谋长。刘秋恒精明得过火,带着一副鬼头日脑的笑模样,被大家誉为刁小三。伙计们当面调侃铁弓骥,说他是叛徒王连举,领着“还乡团”到下面扫荡来了。
根据魏成功测算的结果,秦台市东部、东南部种植山药和牛蒡。西南部、西部和北部栽种芦笋。按照刘秋恒的计划,不要急着把种植面积一步扩展到位,先少量种植一些示范丰产方,让村里的干部尝到甜头。和少数人签订种植协议、产品回收合同,定最低保护价格。总之一句话,就是叫老百姓看到这样的事实:发展基地的人是憨呆傻蛋,种植特种蔬菜的人睡大觉也能占便宜。等把群众发动起来了,大家争着抢着模仿的时候,我们啥合同都不签,光卖种子、肥料和农药就发财了。哥几个没事先买个拉力器练练腕力,到时候跟着查钱数票子,千万别喊手脖子酸痛吆。
古人说“不畏前贤畏后生”。铁弓骥也觉得后生可畏。不过这群可畏的后生都听命于自己,在自己面前循规蹈矩,俯首帖耳。铁弓骥觉得自己就像孟尝君,手下有一帮子鸡鸣狗盗之徒,过函谷关是易如反掌的事。现在技术指标有了,实施计划有了,下一步只需魏成功出马,兑现蓝图计划就万事大吉了。当然了,去和农户打交道之前,拉着乡村干部喝一场小酒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古刹中的僧尼敲响晨钟暮鼓,面对青灯古佛诵经一样,请喝酒是不可或缺的必修课。
铁弓骥碰到了一块硬骨头。牛栏镇的农业书记和农业镇长都是酒猫子,天天半睡半醒地工作。想找他们办事得上午过去,十点以后他们就到酒场就坐,下午多半是人事不省了。这群哥们嗜酒如命,有一定的酒量,有丰富的劝酒经验,把酒桌上各种各样的游戏玩得精熟,还诡计多端。别人喝到兴致高涨的时候,也会猜拳行令,吼两嗓子释放一下。不过都是“一拉就响”的土地雷,一个“哥俩好”算是客气,下面就要判定输赢了。他们却别具一格,猜拳行令也要穿靴戴帽,像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先是悠扬顿挫还掺杂着肢体动作高唱:一只螃蟹八只脚,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五金魁首该谁喝?六六大顺该谁喝?高高山上一头牛,脖子上挂着牛梭头。八匹马都是千里马,桃园树下哥儿仨。你喝干我喝净,喝得一点都不剩……除此之外,压“不”字令、拍“七”、杠子打虎、翻扑克推牌九等等,他们全都说得头头是道,全都玩得出神入化。
铁弓骥手下那几个酒桶都是憨喝的材料,碰上顶级的高手,就像西洋鬼子看中国戏剧一样——傻眼了。好在他们是沙场上久经(酒精)考验的悍将,硬实力很强,是经得起折腾和摔打的。
大家聚集在牛栏镇牛头村大肚子牛魔王家喝酒。从中午十点半坐场,鏖战到下午四点半。都有了头重脚轻舌头大的感觉了,但依然旗鼓相当,仍然没分出输赢来。双方阵营都在坚守阵地,为荣誉而战,谁也没有主动退却的意思。乡村干部觉得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认栽,死在自家炕头上,那是天大的耻辱。牛魔王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把兄弟,那个大肚子已经变成了“酒缸”和“肉库”,早就不是“草料场”了。这一次要是挂了“免战牌”,以后在秦台的地界上就没法混了。“胡司令”和“刁参谋长”认为,他们不能辜负铁局长的信任,为了工作和荣誉而战,喝死也不能认怂。再说了,喝不出感情来也办不成事情,白白浪费组织上的经费,是犯罪的行径。
双方的鏖战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刘秋恒最为沉得住气,他沉稳专注地喝茶吃菜,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哥几个都说酒是粮食精,不喝是憨熊。他说结婚不如谈恋爱,喝酒不如吃菜。其他人把酒杯当成梦中的情人,不停地送到嘴边亲吻。他把筷子当成儿子,叫儿子孝顺老子,累折了也不能停歇。他说大家都喝憨了找不着家,他要留住清醒,当识途的老马。大家说他是酒场上的泥鳅、黄鳝、大鲶鱼,滑得抓不住。他一上酒场就攥着筷子不放,大家给他未出生的儿子取了一个雅号叫“筷子”。刘秋恒当仁不让地成了“筷子”的爹,怎么使唤筷子也不过分了。
酒场上流行的语录,大家反复地朗诵着:感情铁、喝出血,感情重、不要命,扔掉酒杯用碗碰。为了友谊,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为了工作,1059照样喝。酒场上的各种游戏规则,大家循环往复地使用。嘴说干了,方式方法也差不多用完了,“还乡团”依然没有溃败。村书记牛魔王又气又急,决定把杀手锏拿出来,开始使用绝招了。
牛书记的原配正宫娘娘“铁扇公主”牛大嫂,是一个干净利落、勤快贤惠又很漂亮的家庭妇女。她出生在一个多女少男的大家庭,身后一溜排着八个水葱一样的妹妹,却没有兄弟。家中除了父亲之外,雄性动物就是牙狗、厥猪、羯虎头绵羊和打鸣的公鸡了。
牛书记把小牛犊子善财童子红孩儿叫出来,用白瓷碗斟酒,叫儿子跪着敬酒。
“喝酒的都是你姨夫,不喝酒的叫大哥。你他妈的姨多,一人分给他们一个,叫姨夫他们就喝酒了。”牛书记安排完儿子,抱着肚子跑了出去。喝酒的人都是这样,开始的时候吃菜,到后来就干喝不动筷子了。酒像烈火一样燃烧,肚子里面翻江倒海,他实在支撑不住了。
牛犊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富态得像个虎崽子,憨态可掬。小家伙真像《西游记》中的红孩儿一样机灵乖巧,透着一股子招人喜爱的虎劲。他认真专注地把各位叔叔转换成“姨夫”,敬完小姨夫喝酒之后,姨娘就被分配光了。小家伙也是人小鬼大,他经常听老牤牛念叨“亏众不亏一”,总是叫全村的人吃亏,他家占便宜。敬陪末座的魏成功是吹喇叭的分家——没摊上号。小家伙心中不落忍,两只贼眼滴溜溜乱转,搜寻着牛家可以利用的女性资源。老妈不能送出去,姨娘们都是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妈妈已经生育两胎了。做事要秉公办理,不能一样的人两样待承,那就有失公允了。再说了,真把妈妈送出去,爸爸晚上搂谁?老爸一个人守空房的时候,不是喝酒就是骂人,没有妈妈管束肯定是不行的。小魏叔叔看上去慈眉善目,真把他扶植起来当继父,他会像老牤牛一样称职吗?他对老妈或许会曲意逢迎、善解人意,对自己则未必。小牛犊子决定把妈妈留下,不能轻易涂改“牛魔王”帽子上的颜色。那就把小姑姑送给他吧。小姑姑正在上大学,长相不比小姨差,她和小姨同年龄、同性别,也是同样的班辈,这样安排还是比较合适的。
“小魏叔叔,姨姨被这几个叔叔分完了。我把最好的小姑姑分给你,小姑夫喝酒。”牛犊子“红孩儿”把酒碗端起来,跪在那儿高举过顶。魏成功被羞得满脸绯红,其他人也缄口噤言,跟着一起尴尬。
在北方,小姨子有姐夫半个腚,是可以拿来随便取笑的。调侃同胞姐妹就乱了人伦,是无论如何不能亵渎的。虽然小牛犊子混沌无知,属于童言无忌。可是毕竟犯了天大的忌讳,足以让魏成功把头藏到裤裆里去。他的脸庞像蒙了一块鲜艳的红绸子,站到马路上立马就能阻止对面驶来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