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隋唐社会政治与道教的发展
历史证明,道教的兴衰与社会政治关系极大。早期是这样,发展时期也不例外。由隋至唐,道教的发展进入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在这个历史时期,统治者出于稳固封建政权的需要,在思想上采取儒、道、释“三教并用”的政策,从而推动了各自的学术探索。隋唐时期的道教由于受到官方的支持,其组织更加完善,传播更加广泛。为了方便,我这里准备从两个层面来说明:首先介绍隋唐时期统治者对道教的态度;其次阐述道教组织的情况。
(一)隋唐时期的统治者与道教
隋唐时期,道教的发展绝非偶然。要明白底细,可以从“图谶”问题入手来考察。所谓“图谶”是符图、谶语的合称,其内容大抵为符命宣传一类,于形式上多采字形离合、隐喻之法。此类形式,古已有之。隋唐之际,因改朝换代的社会变迁,图谶盛行于世,而有心于政权的人物则顺水推舟,加以利用。
隋开皇初,太原有以童谣形式出现的图谶,说:“白衣天子出东海。”杨坚即依此穿上白衣到了东海。此人为应谶说,便画五级木坛随身带上,且“常修律令,笔削不停”以事道。因为皇帝信图谶,所以诸多大臣也以张扬图谶而受到信任。史称,王劭数言符命,称陈留那地方的老子祠有棵枯柏,世代传说老子将出关的时候讲过,等待枯柏在东南向生出新的枝条并且回指,就会有圣人出世,道教将大兴于世。到了南齐的时候,枯柏果然从下面生出新的枝条来,上指东南。夜中有三个童子相和唱道:“老子庙前古枯树,东南状如伞,圣主从此去。”那时杨坚仅为亳州刺史,为应谶意,便亲自到了祠树下,以标榜自己乃是“圣主”,足见有皇帝欲望的人对这一类图谶是相当关注的。此后,杨坚登基,取道门劫历“开皇”为年号,表明隋朝开基即已暗合道门之神学底蕴。
隋末,农民起义使杨家王朝受到沉重打击,李渊看准有利时机,也揭竿而起。时有《桃李谣》,流行广泛,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歌谣唱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巫浪语,谁道许!”谣中所谓“桃李”系隐喻逃亡之李氏。早在隋末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兴起之际,世上便有“老子度世,李氏当王”的符谶流播,隋炀帝杨广深忌之,每每排斥李姓。李渊利用这种歌谣以应谶告,最终得了天下。此等歌谣谶语可能出于道门中人之手。据诸多文献所载,道门中人每于乱世时创作歌谣谶语且使之广为流布。如《大唐创业起居注》中便收录了蜀郡道士卫元嵩“桃源花”一类谶语,由此可证《桃李谣》之类谶语的流播具有深厚的道教文化背景。
隋唐时期,帝王不仅利用图谶为其夺取政权服务,而且也通过种种途径对道教大力扶植。首先是积极支持道观修建和道教组织的发展。关于这个方面,早在隋文帝杨坚在位时即已采取许多措施。据杜光庭《历代崇道记》所载,开皇三年(583),隋文帝“迁都于龙首原,号大兴城,乃于都下畿内造(道)观三十六所,名曰玄坛,度道士二千人”。除了京城之外,隋朝统治者对于地方上的道观建设也给予相当力度的支持。据欧阳洵《宗圣观序》所载,隋文帝曾经到该道观“沐芳礼谒,护门休征”,他下令重修楼观宫宇,度道士一百二十人;诏命设立玄都观,以“田谷十老”之一的王延为观主,且提供了诸多优惠政策,使之可以更好地发展。隋朝之后,唐朝的统治者对于道教的支持比隋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渊称帝后,一再宣称“李氏将兴,天祚有应”,“历数有归,实惟天命”,他确认道教教主老子为李唐王朝的先祖,屡屡召见道门高士,封赏甚丰。为了提高道教地位,李渊甚至下诏,排定三教先后。《先老后释诏》中,李渊认定“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令老先、次孔、末后释”。这虽然仅是一道诏令,但因其确定了道教优先的位置,在整个唐朝道教发展中无疑起了极大的政策导向作用。此后,唐朝的大多数皇帝基本上按照这个既定方针大力扶植道教。
(二)隋唐时期道教组织的发展
与魏晋南北朝的情形有所不同,隋唐时期的道教不再打出新的组织旗号,而是巩固与发展。因此,我们考察这一时期的道教不能离开原有组织的线索。
隋唐时期,由于意识形态较为宽松,道教组织获得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各派组织的交流也加强了,从而促进了彼此的思想融合。
首先,从茅山宗的情况来看。茅山宗是上清派在茅山流衍的表现,或者说是上清派以茅山为发展中心的别称。在隋唐时期,茅山宗是道教主流派。自陶弘景之后,茅山宗发展迅速,高道辈出。其著名者有王远知、潘师正、司马承祯等。
王远知(530—635),一作远智,字广德,祖籍琅琊临沂(今属山东),后徙扬州。弱冠时即师事宗道先生臧矜,后来又随陶弘景学习道法。隋开皇十二年(592),当时尚是晋王的杨广镇守扬州时便派人召见了王远知,杨广登基当了皇帝之后又于大业七年(611)派遣崔凤举迎请王远知,相见于临朔宫。杨广执弟子之礼,请教神仙之事。唐高祖李渊对王远知也很器重,授予朝散大夫之衔,唐太宗为秦王时也从王远知受“三洞”道法。
潘师正(586—684),字子真,贝州宗城(一说赵州赞皇,今属河北)人。出身仕宦之家,自幼熟读六经,并得母口授《道德经》。隋大业间,师事王远知,得道门隐诀及诸多符咒法术。其思想主要见于《道门经法相承次序》中,这是唐高宗与潘师正在中岳逍遥谷的对话录。可见,潘师正与皇帝关系非同一般。
司马承祯(647—735),字子微,法号道隐,河内温(今河南温县)人,晋彭城王权之后。师事潘师正,隐于天台山之玉霄峰,自号“白云道士”等,颇受武则天、唐睿宗、唐玄宗等唐朝皇帝器重,但他无心于禄位,因此对力图通过隐居而出仕的卢藏用讥以“终南捷径”,后来这句话成为隐居出仕的一个成语。司马承祯精通书法艺术,自创“金剪刀书”,以三体写《老子》,刊正文句,一生著作颇多,主要有《修真秘旨》、《修真养气诀》、《坐忘论》、《天隐子》等。
隋唐茅山宗的传人大多出自士家大族,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他们学了道法之后并没有厮守于茅山,而是迁移于各地名山,这就使茅山道法向各地流布。由于茅山宗传人大多出身仕宦之家,谙熟政治,故虽身居道门,也不忘名教世务。茅山宗历代宗师较重视理论研讨,他们的活动在总体上推进了道教理论的发展。
其次,从楼观派来看。自北周之后,楼观派日渐兴旺,尤其在隋唐更达到鼎盛状态。此时有道士歧晖为楼观派的兴盛打下了良好基础。
歧晖(558—630),京兆(今西安市)人,后更名平定。他于北周武帝天和五年(570)出家为道士。不久之后,由于武帝沙汰佛教与道教,歧晖被迫还俗。到了隋朝建国之初,隋皇帝复兴道教,歧晖复为道士。他师事通道观苏法师,得授三洞经法。《混元圣纪》卷八载,大业七年,隋炀帝“亲驾征辽”,歧晖对门弟子说:“天道将改,吾犹及见之,不过数岁矣。”后数年,李渊起兵,歧晖将楼观台的粮草拿出来慰问唐军。高祖李渊得天下,因念岐晖相助之情,遂称其起兵反隋乃是“奉天承运”,于是追认道教教主老子为其远祖,建宗圣宫为祖庙,楼观派更受到青睐。武德(618—626)初,唐皇帝敕修楼观宫宇,并赐田土十顷以充基业,又令改楼观为宗圣宫,以歧晖为宫主,赏赐甚多。武德七年(624),唐高祖李渊又亲自到楼观,祭祀老子。这对楼观派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歧晖“羽化”之后,唐高宗命宗圣宫道士尹文操任昊天观主兼知宗圣宫事。尹文操(622—688),陇西天水(今属甘肃省)人。少年起即学儒业,喜诵读《老子》、《庄子》及《孝经》。稍长,则精心奉事尹真人庙,因读《西升经》、《灵宝经》而深悟玄理,师事周法师。尹文操于楼观派道法探研相当勤奋,主要著作有《祛惑论》、《消魔论》、《楼观先师传》等。
隋唐间,楼观派著名道士大都与帝王关系密切。该道派素有崇尚“老学”(即《道德经》学)的传统。历史上,关于老子的诸多神话传说往往与该道派有关联。在理论上,该道派注意阐述老学“重玄”之理。《楼观本起传》称该道派“寻众妙之轨躅,慕重玄之指归”,表明了该道派在隋唐间的思想旨趣。
复次,从天师道方面来看。作为符箓道法传授的主体,天师道自魏晋以来一直拥有广大的信众。由于发展的需要,天师道子孙约在隋唐间到了龙虎山故地收徒授业,广传道法,由此衍生了天师道龙虎宗。从杜光庭《道教灵验记》所涉及的情形看,隋唐间,龙虎山已经成为天师道的重要基地。考唐代文献,我们也可以发现龙虎山对于天师道法的传播所起的突出作用。《全唐诗外编下》载有唐元和(806—820)初进士吴武陵《龙虎山》诗,其中有“五斗米仙真有道”的句子,徐锴撰《茅山道门威仪邓先生碑》称:茅山道士邓启霞于唐咸通十二年(871)到龙虎山请十九代天师来授“都功正一法箓”。这些资料说明,至少在唐代中后期,天师道的传播基地已经从巴蜀的鹤鸣山转移到龙虎山,并且具有相当突出的影响。
从以上几个宗派的情况,我们大体可以了解隋唐间道教组织的一些特点。这时,道士们学习的经典逐渐增加,并且注意进行社会政治交往,开展理论研讨,从而促进了道教组织的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