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兵家与道教修炼法门
我接着要谈谈兵家与道教的关系。也许有人会说:“兵家是搞军事的,他们研究的是战略战术,而道教是一种宗教,关心的是心灵教化,两者怎么能扯上关系呢?”我要说:兵家与道教两者不仅有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不是随便扯上的。查考《道藏》,内有《孙子注解》共11卷,汇聚了曹操、李筌、杜牧等人的注疏文字,这是关于《孙子》的一种集注汇刻本。这个集注本所引述的作者既有道士,如李筌,也有古代的军事家,如曹操等等。道教经书总集收入了传统兵家著作及其注释资料,这足以证明兵家与道教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到目前为止,以往的道教研究著作对兵家与道教的关系问题却少有问津。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学术界的研究者各自关注的侧重点不同,而不是道教本身没有这方面内容。我研读道教经籍近二十年,一个很深的感触是:道教文化之中也包含了许多军事学资料,除了注疏《孙子》,阐发军事战略来为军事活动服务之外,更重要的是以兵家的思想为借鉴,把制服心猿意马当做一场战斗,从而将传统军事学与道门炼养理论相结合,形成一种心灵战斗的“新兵学”。
(一)兵家思想与道家的关系
为了阐述兵家与道教文化的渊源关系,我准备对兵家本身的情况稍加介绍。《汉书·艺文志》说:“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洪范·八政》:“八曰师。”孔子曰:“为国者,足食足兵。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明兵之重也。”所谓“司马”系掌管军政、军赋、马政的高级官员,相传殷商之际已设司马之职。西周时期,司马为三公之一,足见其地位甚高。《周礼》之中,司马属六卿之一,其品位亦甚显赫。
按《汉书·艺文志》所载,古有《军礼司马法》155篇。《武经七书》收有《司马法》三卷。张澍《养素堂文集》卷三《司马法·序》云:“按《孙子注》云《司马法》者,周大司马之法也。周武既平殷乱,封太公于齐,故其法传于齐国。《周礼疏》云齐景公时大夫穰苴作《司马法》,至齐威王,大夫等追论古法,又作《司马法》,附于穰苴。太史公曰: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又云《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张澍所言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司马法》本来就有,不是到了穰苴时期才出现;二是《司马法》与姜太公有关,换一句话来说,姜太公的军事活动与思想对《司马法》的问世是有一定影响的。
姜太公名尚,东海人,其先祖有功,封于吕,故又名吕尚。《淮南子·要略》说:周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司马迁《史记·齐太公世家》称:“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杖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这说明姜太公的确是个很有智慧的谋略家。《吕氏春秋·见长篇》说,姜太公封于齐的时候,施行“尊贤上功”的政策,使邦国得到了有效治理。王明先生指出,姜太公这种思想符合“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原则,孕育了后来道家等诸多学派的某些特点。《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著录了《太公》237篇,包括《谋》81篇、《言》71篇、《兵》85篇。所言《谋》当即是太公之《阴谋》,而《言》当是太公的《金匮》, 《兵》当是太公之《兵法》。王明先生依据史家所记,判定《太公》具有“道家性质,殆无疑义”。我以为王明先生这个论断是有道理的。
从史志可知,姜太公受到道家与兵家的一致尊崇,他既是道家的先驱人物,又是兵家的历史典型。就这一角度来看,道家与兵家具有共同的思想渊源。事实上,道家理论本来即多涉兵事。唐代王真作《道德经论兵要义述》,以为《老子》五千言,“未尝有一章不属意于兵也”。清代魏源也说:“《老子》其言兵之书乎!”把老子《道德经》看做纯粹的“兵书”,这未必符合其最初之创意,却也反映了其中一些真实的情形。在老子书中,有关军事的思想的确是发人深省的。
既然道家与兵家具有共同的渊源,当道家思想成为道教文化的母体时,兵家的思想被道教一并吸收,这就不足为奇了。
(二)兵家在道教中的地位
兵家对道教的影响具有多方面的表现。首先是兵家的历史典型成为道教的神仙。查道教神仙传记《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三有姜太公吕尚的传记,称:“吕尚者,冀州人也,生而内智,预见存亡,避纣之乱,隐于辽东四十年,西适周,匿于南山,钓于磻溪,三年不获鱼。比闾皆曰:‘可已矣。’尚曰:‘非尔所及也。’已而,果得兵铃于鱼腹中。文王梦得圣人。闻尚,遂载而归。至周武王伐纣,尚作《阴谋》百余篇,服泽芝、地髓,且二百年而告亡。有难而不葬,后子伋葬之,无尸,惟有玉铃六篇在棺中云。”这篇传记杂糅了一些历史资料,比如关于磻溪垂钓的事,早见于《史记·齐太公世家》。不过,《历世真仙体道通鉴》的作者又着力于姜太公如何成仙的路径以及“告亡”下葬时神奇事的描述上,这就说明姜太公在道教中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兵家人物,而是“兵家仙”了。像姜太公这种被神仙化的人物在道教中还有许多,比较突出的如张良。他本是汉代名臣,曾经辅佐刘邦打天下,战功赫赫。在道教的有关记载中,张良乃是天师道领袖张道陵的先祖,于是张良不仅进入道教仙谱,而且也是兵法的杰出传人,按照《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十一的记载,张良的兵法是由黄石公传授的,历史上有“圯桥进履”的故事,说的就是张良巧遇黄石公的奇异历程,这个故事也载于《历世真仙体道通鉴》之中。查《道藏》中有《黄石公素书》一部,其序言在追溯该书的来龙去脉时说:“子房得之,一匡天下。”这里的“子房”就是张良(子房系张良字)。张良得了《黄石公素书》为什么能够“一匡天下”呢?序言称:该书“上有道德治国之行,中有全身保命之术,次有霸业匡邦之理。”在古代,不论是治国还是匡邦,都无法离开兵学。稽考《黄石公素书》的文本,可以发现这部书文字相当简洁,主要是论述治国用兵的战略方针,也阐述大将应该具备的气质,如文中说:“务善策者无恶事,能远虑者无近忧,夫勇者可令进斗,不可令持坚,重者可令固守,不可令凌敌。”作者强调了将领立“善”的重要性,有条件地肯定了“勇”与“重”的作用。这些内容与古代国家军事将领的培养有关。道教之所以注意兵学,是因为用兵问题与国家的安宁休戚相关。道教向来主张治世安邦求太平,这种出发点决定了道门中人必然关心国家的军事,有才干的道门中人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也会挺身而出。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道教主张身国共治,道门中人把人体也看做国家一样,所以治身也需要有兵家的战略。在《道藏》中有一部著作,倡导修道、治国、治身与用兵的一致性,这部书叫做《黄帝阴符经》,共分三章,演述“神仙抱一之道”、“富国安人之法”、“强兵战胜之术”。这部书每一章都有一个侧重点,但前后相互贯通。作者基于修仙的宗旨,从国家治理扩展到修身,兵家的理论成为修身的方略。李筌在解释《黄帝阴符经》的起兵术时说:“兵者,凶器;战者,危事,处战争之地,危亡之际,必须三反精思,深谋远略。若寡于谋虑,轻为进退,竟致败亡。所以将此耳目精思,引以用师为喻。切令修炼保护其身,非真用师也……至如古今名将孙吴韩白武侯卫公皆善用师,悉能三反昼夜,成功立事,以致荣华。”李筌这段话先说明用兵的严重性,指出危亡的关键时刻应该慎重考虑,不能轻易进退,否则就会失败。接着,李筌将话题转到心灵方面。按照李筌的理解,《黄帝阴符经》所讲的用兵情况是一种比喻,目的是要让人们知道如何修炼养生。李筌侧重从炼养保身的角度谈用兵问题,反映了道教把兵学与养生学相结合的一种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