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千年:丝路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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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拜见玄奘“导师”

千年古都,丝路遗珍

西安古称长安。周秦汉唐,中原文化的巅峰时刻几乎都孕育于这块土地。尤其是盛唐的民族大融合,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以其包容的胸怀孕育了灿烂的文明。只是从五代开始,因为无情的战火纷争及海上丝绸之路的成熟,长安便渐渐退居幕后,仅仅以其历史称颂于世。

昔日的东市、西市是胡商云集、贸易集中之地。西市住满了波斯(伊朗)与大食(阿拉伯)的商人。他们将西域的香料、珠宝、玉石等带到中国,再从中国买回丝绸、瓷器和茶叶等货物。因此当时西市有不少胡商开设店铺、客栈和酒肆。

西安对于五次来访的我们如故知般亲切。她以钟楼为中心,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向四方伸展开去,该格局仍然沿用着唐时的规制。整个城市都绿意盎然,热闹中不失井井有条,比很多中部大城市都繁荣漂亮。

西安众多的古迹最早可从新石器时代的半坡文化遗址开始追溯,然后到临潼走访骊山、秦始皇陵和兵马俑。汉代未央宫的宫阙遗址在西北近郊,现在只剩下几座夯土台基。唐代的宫阙遗迹如大明宫、兴庆宫、曲江现在都已辟为公园。

要说和丝路相关的历史遗迹也有好几处。异国的商旅们不仅通过丝路带来了西域特产,也将他们的宗教传入中国。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最初就顺着这条漫漫长路,从遥远的西方传入东方。

距西安约五十公里的户县草堂寺中留有鸠摩罗什的舍利塔。这位西域高僧从龟兹、敦煌、武威来到草堂寺。之后的十余年间,鸠摩罗什翻译经籍共94部425卷,直到公元413年在草堂寺圆寂。

城南约二十公里的兴教寺留有玄奘的舍利塔。据说玄奘死后本来葬在白鹿原,但是白鹿原地势很高,在皇宫内的含元殿就能看到。唐高宗每每哀痛不已,于是诏令将玄奘的遗骨迁葬到长安以南的少陵原上,同时修建大唐护国兴教寺。

西安城区内的西安碑林陈放着一块“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这块石碑记载了唐太宗贞观年间,一位波斯传教士长途跋涉,经过于阗等西域古国、沿河西走廊来到长安;他拜谒了唐太宗,要求在中国传播基督教;唐太宗降旨准许他们传教,基督教开始在长安等地传播起来。

位于回民街的化觉巷清真寺,则体现了回鹘与中原文化的交流。这座规模宏大的清真寺始建于唐代,建筑风格多属中原,雕刻与装饰却体现着伊斯兰风情。我们这一路的漫溯,也少不了探访沿途古老的清真寺。

雁塔题名,千古流芳

大雁塔是西安的标志性建筑,位于大慈恩寺内。唐永徽三年(公元652年)玄奘为藏经典而主持修建。塔侧唐太宗撰文、褚遂良书写的《雁塔圣教序》碑上,清晰刻着“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等文字。

据说古代新科进士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荣耀。他们在曲江宴饮后,集体来到大雁塔下,推举善书者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及第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这些人中若有人日后成为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白居易在27岁时一举中第,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

从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宗教中,影响最深的是佛教,而玄奘便是中国佛教史上最响亮的名字。

很难想象大慈恩寺在公元7世纪的辉煌与华美,倒是大雁塔前玄奘塑像让我们仿佛亲历了那一时期。玄奘目光炯炯、举止坚毅、风尘仆仆却义无反顾。1400年前想必他也是如此大步迈出长安,只是那时他并没有获得出使西域的通行证,出发之日远不像《西游记》里描述的那样,唐太宗把酒话别、仪仗送出,更没有随后的诸多徒儿保护。遥想着他一路的艰辛与一生的传奇,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们将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踏上我们的旅程。

寻到《雁塔圣教序》碑,我们情不自禁依着碑文读道:“是以翘心净土,往游西域;乘危远迈,杖策孤征。积雪晨飞,涂间失地;惊砂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诚重劳轻,求深愿达。周游西宇,十有七年……”这段文字千年以来未曾磨灭。

大雁塔墙上的进士题名都已湮灭,但是石质的门楣、门框上还有不少文人的题刻,看年代和笔迹多出自宋、明两代。在门楣题刻之下是浅雕刻画的佛像和菩萨,流畅的线条勾勒出飘逸的衣衫,佛与众菩萨仿佛立刻便能临风而举,即使是上面的文人题刻也没能遮住这些线条的灵动。

绕塔一周后进入塔中,看到了甬道两侧的玄奘负笈像与玄奘译经图。登塔四望,玄奘组织译经的场景在前,唐宋文人登塔题刻的风韵随后,远看大唐芙蓉园的亭台楼阁,近观音乐喷泉有节奏地欢跃起伏……大雁塔不仅是一处标志、一处纪念,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回民街上,美食飘香

从钟楼向西数百米来到鼓楼,穿过鼓楼便是北院门。北院门与西羊市、大学习巷一起组成了回民街。回民街有历史悠久的化觉巷清真大寺和大学习巷清真寺。化觉巷清真大寺始建于唐天宝元年,其建筑主体为中原的殿宇风格,而装饰布置又充分展现了伊斯兰风情,是中西合璧的建筑杰作。大学习巷清真寺创建于唐神龙元年。唐代郭子仪在平定安史之乱时借助了回纥(维吾尔族的先民在唐宋时期被称为回纥或回鹘)的部队,据说很多回纥人就在此定居学习汉语及制度,巷子也因此得名。除了巧夺天工的建筑之外,两座清真寺内都保存有不少唐代以来的碑刻。千年之后对着这些刻下了汉、波斯、阿拉伯文的古碑,便愈发感受到千年来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源远流长。

到西安不可不去回民街。那里既有巍然耸立的鼓楼,也有古朴的清真寺建筑群,而更吸引人的还是满街飘香、三尺垂涎的琳琅美食,与应接不暇、缤纷夺目的异域风情。西安回民街除了名气与热闹、特产与美食之外,其本身就体现了民族交融与文化交流。唐代以来多少西域人沿着丝路来到长安后就在此世代居住。

回民街西北特产汇聚、美食云集。熙熙攘攘的人流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相互交织着。这里可以看到西北民间精致的虎头鞋、虎头帽、窗花剪纸等手工艺品,但更多的是牛羊肉泡馍、石子馍、肉夹馍、灌汤包子、羊杂碎、凉皮、各类烧烤、干果蜜饯等西北小吃。

最具代表的当然是羊肉泡馍。其汤浓料醇、馍细面劲、香气四溢、回味无穷。这种传统的陕西美食工艺甚至可以上溯到周代的“羊羹”。大美食家苏东坡也曾说“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虽说羹鲜馍细堪称绝配,但是要想吃上一碗正宗的羊肉泡馍还需要考验吃客们的耐心。各位吃客需要自己将一块馍饼掰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碎馍,然后再交给师傅浇羊羹。虽然碎馍也可以用机器切好,但是切口光滑平整的碎馍绝没有手掰的入味。何况做羹的师傅能从掰馍的质量看出吃客是否正宗;如果掰得地道,做羹就会多一份用心。

还有号称“食品工艺活化石”的石子馍,是将饼坯放在烧热的石子上烙制而成,据说具有石器时代“石烹”的遗风。清代袁牧在《随园食单》里称石子馍为“天然饼”。石子馍外酥内软、咸香可口、便于携带。不知古来多少行走丝路的商旅行囊中就带了这样的美味。

各种小吃看得我们眼花缭乱,而高鼻深目的西域面孔也让我们目不暇接。他们或戴着白色小圆帽,或扎着鲜艳头巾;即使是穿着已经和我们无异,也能从鲜明的面部特征判断出他们来自异域。他们熟练地做着各式烧烤,从羊肉串到土豆片,甚至一个小小的鹌鹑蛋都能被他们烤得色香诱人。而当我们举起相机拍向细心制作烤鹌鹑蛋的穆斯林男孩时,他却将头侧向一边,水样清澈的大眼睛流出了羞涩的目光。

博物馆中,寻觅丝迹

这次参观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主题是寻找丝路文明和中西交流的蛛丝马迹。

最早的北方游牧民族通过草原丝绸之路与西域交流,同时逐渐南下进入中原,匈奴带来了草原图腾装饰的带钩。汉武帝用兵、张骞凿空西域,调兵的虎符印证了这段岁月。随后鲜卑和突厥留下了雄健粗犷的武士俑,而唐代留下的遗迹更是不胜枚举。昭武九姓胡的商人首领在中原留下了带有西域风格的墓葬、记载他身世的墓志铭,以及陪葬的各国钱币;通透中略带混浊的古代玻璃器皿,泛着西方文明的幽幽蓝光;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唐三彩胡人俑,有的牵着满载的骆驼风尘仆仆地赶路,有的神气十足地骑在马上,或淋漓挥汗,或侃侃而谈,或风衣翻领,或袒身纵马,或匆匆行路,或悠悠吹弹。他们脚下所踏的,正是千年来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大动脉——丝绸之路。

我们寻到了精美的唐代丝绸残片,也看到了唐代丝绸产地分布图,西州(吐鲁番)、于阗(和田)、疏勒(喀什)都有丝绸生产。

雁塔晨钟,怀念义净

小雁塔又名荐福寺塔,因唐代西域求法高僧、译经家义净而建。其规模略小于大雁塔,建造年代也晚于大雁塔,因此得名小雁塔。

传说明代成化年间西安地震,塔身裂开了一尺多宽的缝隙,而几十年后正德年间的地震又让小雁塔自己愈合了。嘉靖年间有人将这个神奇的故事刻在了小雁塔北门石楣之上,至今还清晰可辨。荐福寺内原有一口金代明昌年间的古钟,西安八景之一“雁塔晨钟”的钟声就源自这口大钟。

经过一排排明清时的拴马桩,来到小雁塔前。小雁塔如同梭形的收束富有变幻的灵动,而顶部的残破更具有沧桑缺憾之美。

说起中国历史上的求法高僧,有三位可以相提并论:东晋的法显、唐代的玄奘和义净。法显陆去海还,留下了《法显传》;玄奘陆去陆还,留下了《大唐西域记》;而义净是海去海还,取经归来后在荐福寺翻译佛经56部,同时留下了《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中记载了唐太宗贞观十五年至武则天天授二年的四十余年中,五十七位赴印度求法高僧的生平传记。当时求法的盛行与佛教的兴盛由此可见。书中还记录了高僧们远赴西域的方式和路线。开始陆路居多,而后逐步发展到海路居多。可见海上丝绸之路兴起之后,陆路渐渐少有问津,这也从侧面体现了陆路的艰难与险阻。也许相比较海上的风浪,那寸草不生的沙漠、终年积雪的冰峰,以及各国纷争的战火,更让人望而生畏吧。

起点群雕至渭水之滨

丝路起点群雕位于唐代开远门外,靠近西市。昔日行走丝路的商旅们就从这里启程,向着他们的目的地,波斯、大食或是罗马而去。

夕阳西下,我们赶到西安西门外的丝路起点群雕,一幅唐代商旅满载货物、浩浩荡荡向西域进发的场景被夕阳染得透红。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胡人大哥,因为返乡在即,所以牵着骆驼大步流星、义无反顾。后面骑马的胡人或是商队的队长,正回过身来向他的汉人翻译咨询当日的行程与驿站。

当日的驿站,应该就在二十公里之外、咸阳古渡边的渭城镇。我们追着绚烂的夕阳、沿着古人的辙印西出长安,一路向咸阳而去。

在披星戴月过渭河大桥时无由分辨咸阳古渡的遗迹,只看见夜幕中的灯影在水中摇曳,对岸的通明灯火应是渭城古镇通商繁华的延续。而秦隆步行街热闹的夜市中一桌桌把酒劝饮,仿佛是与千年之前“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