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与记忆:张晓刚书信集(1981-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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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4日 张晓刚致周春芽的信

春芽:

好。

国庆一别,转眼又是一周了。请你原谅,今天才给你写信。我从成都回到昆明后,待了一星期,单位上让我到云南的奕族聚集地楚雄去体验生活,收集服装资料,为11月的歌剧搞设计。正好,我也打算要去久盼的大凉山跑跑。在楚雄只待了两天,我就坐火车去西昌了,上星期六回来的。

大凉山很精彩,色调极灰,灰得苍茫,灰得高贵。橄榄色的凉山,黑色的奕人,奕人永远是沉默的,从他们诞生人世开始,就与大山做伴,与银白的天空对话,通过酒精这个桥梁独自漫游山巅之外的世界。他们总在期待着什么,也许是有一天苍天会开出一条缝隙,洒下一片闪熠的光线吧。春芽你会说,我把他们说“神”了,的确他们给我的感受就是被另一个世界遗弃到这个人间来的半人半神之物。

我一个人在凉山的肚子里跑,很自由。但也常常感到很寂寞,全靠肤浅电影电视撑着。时间虽短(半个月),感受却不少,但画的数量却少得可怜。天天坐车、爬山,我把主要精力都用在看和照相上了。在最后几天中,碰到华堤来了,高兴惨了。原来我是打算从凉山出来即到成都去看蒙克蒙克(Edvard Munch,1863—1944),挪威画家,现代表现主义绘画的先驱。展览的,但既然这个展览要到昆明,也就罢了。因为二来单位上也勒令我在10月底就必须得赶回去。

在昆明陪着华堤转了3天,看看昆明一些青年画家的作品,参加了艺院的一个酒会,吃了一顿过桥米线,详情华堤会讲的,不啰嗦了。

你最近怎么样?褐褐的病好了吗?明年的全国美展你有什么打算?成都美术界有什么新情况。望一定来信告知。现在正在成都展出的蒙克展览听说有一百多件作品,不知是否要到昆明,中国的事情太不把稳,精神污染时期,许多外国大师在中国的命运也太惨,真委屈他们了。昆明这方面抓得很紧,单位让交所有沾上“裸体”的书画,进行登记,“由政府帮忙保管”。另外,抓了一批艺院77级的学生,“犯罪”缘由就是曾经照过人体照片。气氛是够压抑的。北京的机会多,可以找外国老婆出去,昆明怎么办?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关键是作品,还是关进象牙塔做梦吧。只要有梦,总会碰到什么的,是吗?我现在是作好准备的,首要的是保护自己。

…………

盼来信!

顺祝:一切平安!

your:刚儿

1983年11月14日

[附:周春芽致张晓刚的信(11月30日)]

刚娃,你好!

来信收到,华堤回来谈了一些你们那里的情况,我还是很想去昆明一趟,和同行们聚合一阵,和外省的人谈谈会很有收获,老是和身边的那几个人处久了,思想自然不会开朗。蒙克展览在成都展出了,估计已去昆明。此展在成都展览时省委宣传部肯定要取19幅下来,结果美协还保了一些,结果取了7幅,可笑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蒙克的表现主义实质,而是认为画中的光屁股有伤大雅。因为我好像在某一篇美术权威的文章上看到,表现主义等被列为精神污染。

你凉山一行,收获肯定很大。能见到画更好。我现在特别喜欢躁动的情绪来支配画面,也很想用强烈的日光来冲击成都的灰天气,灰天气也并不是不好,这是一种审美感。我只是想利用我仅有的力量为未来打破沉闷的气氛。所以我也喜欢暴力的绘画。当然现在谈这些事和社会相抵触的,我们也不能为此解除思想的武装。不知你现在处境如何,我想只要不把画拿到展览会和出版社去就好过些。祝你继续努力。你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明年有机会我会到云南来。

11期《美术》你可能看过了,那篇稿子是美协有人授意搞的,当然这篇稿子在绘画界不会有多大的反响,有也是把我们名声弄大,但在领导和群众心目中,我们要受得了委屈。明年的展览,我们还是准备稍作一点让步。我想也不会比我的《藏族新一代》左吧。这里是为了我们的生存。因为如果明年我们没有搞上去,所有领导会另眼相看我们。反过来我们再搞其他的东西会大受限制。不知你对于这些有何打算。

好,暂叙述。

祝你一切顺利!

春芽

1983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