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律狄克和女妖们

一个人一看到法律，法律就会避开它的脸庞，返回到阴影中；当一个人试图倾听法律的词语时，他所听到的是一首歌曲，而这首歌曲只是未来歌曲的致命诺言。

女妖们是诱人声音难以捉摸的、禁用的形式。她们只是歌曲。如果不是纯粹的吸引力，不是倾听愉悦的虚空，不是留心，不是要求暂停的邀请，那么她们在其存在中是什么呢，仅仅是大海中银白色的航迹，波浪的凹处，岩石中的洞穴，沙滩的白色吗？她们的音乐是圣歌的反面：在场绝不会在她们不朽的词语中闪烁；只有未来歌曲的诺言伴随着她们的旋律。比起闪烁在她们词语中的冷漠、她们所说的内容的未来而言，使她们充满诱惑的并不完全是她们可能让人听到的东西。她们的魅力不是由于现在所唱的歌，而是这首歌所给予的承诺。女妖们承诺唱给尤利西斯的是他自己过去的功绩，并且已经变成一首为未来而做的诗：“我们知道所有的痛苦，这些痛苦是上帝强加给特洛伊地区阿哥斯和特洛伊臣民的。”就像是在否定的轮廓中呈现出来的那样，这首歌只是歌曲的吸引力，然而它承诺给英雄的只不过是英雄经历的、知道的、遭受的事物的复制品，确切地说，是他本人的复制品。一个承诺既是靠不住的，又是真实的。这是因为所有屈服于诱惑、掉转船头驶向海滩的人都将会走向死亡。但是，它这样言说真理：正是死亡使歌声响起，并且不断地叙述着英雄们的冒险。可是一个人必须拒绝听到如此纯净的歌——如此的纯净以至于它只不过在诉说自己毁灭性的退隐——以至于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因而开始唱歌，他必须捂着耳朵经过它，好像这个人是个聋子。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让这个决不会死亡的叙述再生，一个人必须聆听，但却是被绑在桅杆上，手脚被捆住；一个人必须依靠违背自己的诡计征服所有的欲望；一个人必须通过呆在诱人的深渊入口经历所有的痛苦；最终，一个人必须在超越这首歌之外发现自己，好像一个人已经跨过了死神仍然活着，只是为了用第二种语言恢复它。

当时有欧律狄克的形象。由于能够引诱和抚慰死神的歌曲旋律必须把欧律狄克从阴影中召回，且由于英雄无法抵挡她迷人的魅力，而她自己就是这魅力最悲惨的受害者，所以她似乎就是确切的反面。然而，她是女妖们的近亲；就像她们只歌唱歌曲的未来，她只展示一副面孔的诺言。奥菲斯本可以让狂吠的犬安静下来，并且欺骗邪恶的力量，但是在返回的途中他本应该像尤利西斯一样被捆绑起来，或者像他的水手一样不被人察觉。事实上，他曾是英雄，而且他的船员结为一体：禁欲束缚了他，他就用双手为自己松绑，让无形的脸庞消失在阴影中，就像尤利西斯让自己听不到的歌曲消失在波浪中。于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都自由了——尤利西斯的声音带有拯救的力量和讲述自己奇迹般的冒险故事的可能性；奥菲斯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困惑和无尽的悔恨。但是，尤利西斯成功的叙述背后可能弥漫着听不见的挽歌——没有更认真更长久地倾听、也没有冒险去尽可能地接近完成演唱这首歌的绝妙声音。在奥菲斯的挽歌背后可能闪烁着辉煌的光芒——在它转回到黑暗的一瞬，猛然看到了这难以接近的脸。而黑暗，则是一首对光的无名的、变幻的赞歌。

这两个形象在布朗肖的作品中深深地交织在一起。他的一些叙述，例如《死亡的终止》，主要关注奥菲斯的凝视：这种凝视在死神摇摆的入口搜寻着被掩盖的在场，并且试图使它的形象重见天日，但却只是保卫了虚无，而诗歌紧接着出现在这虚无之中。然而，在布朗肖的作品中，奥菲斯没有看到欧律狄克半遮半掩的脸庞：他能够面对面地打量它；他亲眼看到了死亡毫不遮掩的凝视，“生物所能见到的最可怕的凝视”。就是那种凝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叙述者对死神目光的凝视，发挥了非凡的吸引力量；就是它使第二个女人以一种已经被捕获的恍惚状态出现在午夜，并强迫她戴着石膏面具允许一人“面对面地思考谁将永恒的问题”。奥菲斯的凝视获得了致命的力量，这种力量在女妖们的声音中歌唱。同样，《在适当的时刻》的叙述者在朱蒂斯被关押的禁地搜寻她；靠着所有的期望，他轻易地找到了她，像过度亲近的提供给自己不可能的、快乐的回报的欧律狄克那样。但是潜藏在背景中的人物保护着她，而奥菲斯从这个人物那儿又夺去了她。这个人物与其说是黑暗的、顽固的女神，不如说是纯净的声音：“冷漠的，中立的，撤退到声音的王国，在那里她多余的完美被如此完全地剥夺，以至于她本身似乎被剥夺了：这种撤退的方式，令人想起被每一种否定的命运所统治的正义”。这不是声音吗——茫然地唱着，只能听到丁点儿声音——女妖们的声音？它们的诱惑存在于她们所打开的虚空中，在令人着迷的静止中捕获了所有的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