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反射:动物高级神经活动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动物实验心理学与精神病理学

(在国际医学会上宣读,马德里,1903年4月)

生理学观点的实验基础——心理事实生理研究的开始,首先应用唾液腺——这些腺看来具有智慧的正常机能——这种智慧的生理分析——在一定距离的物品(“心理的”)与在口内的(“化学的”)物品同样地引起唾液腺的活动——所谓“心理”反应在性质上仅是反射的证明——在一定距离的、非主要的特质成为信号——反应随着动物的情况而改变——“心理反应”(条件反射)是可适应的而又是易变的——愿望——暂时联系——兴奋过程的变异——条件反射法和在条件反射研究上利用唾液腺的优点——适应性——科学的希望和理想——泛灵论和生机论

如果认为事实的语言是最有力的雄辩,我请求诸位对我的实验材料加以注意,这些材料使我有权利来讲述今天的题目。

首先要谈的是生理学家如何把他的注意力由纯粹生理问题转移到所谓心理问题的历史。虽然这种转移是未曾预料到的,但是它却是来得很自然的,而且这个转变的发生,并未改变生理学的方法论阵地,对科学来说,我认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多年来我研究消化腺的正常活动,并且分析消化腺活动的经常条件时,我发觉一些心理性质的事实(别人也曾观察到的),这些事实是不容忽略的,因为它们经常地并显著地参与生理过程的[1]正常机构中。如果我要把自己的题材作尽可能全面的研究的话,我就不得不考虑这些事实。但是问题发生了:如何进行研究呢?下面的说明可以说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将从我们所有的材料中仅选择关于唾液腺的实验——唾液腺这类器官的生理作用显然是很不重要的;虽然如此,我确信它们将在这种新型的研究中成为经典的对象。这种新型的研究就是我今天很荣幸地向大家讲解的一些实验,其中一部分是已经完成了的,一部分是计划着的。

当观察这些唾液腺的正常活动时,我们不可能不感到它们对其工作具有高度的适应性。以干硬的食物给予动物,唾液就大量地流出,而对水分多的食物,则唾液的分泌就大大地减少。现在我们知道,为了食物的化验,为了食物的混合,并且使其成为一种便于吞咽的丸球,水分是必要的。这些水分是由唾液腺来供给的。对任何种食物,都会由黏液性唾液腺分泌出含有多量黏液素的唾液。这样可以帮助食物易于通过食道。对于一切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化学物质,如酸类与盐类等,唾液腺也分泌唾液,这种唾液分泌的目的是在于冲淡或中和刺激,并清洗口腔,且其分量在某种程度上是视刺激的强度而异的。这是我们从日常经验中能够见识到的。这种唾液含有多量水分和少量黏液素,事实上黏液素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如果你把一些干净的、不溶化的石子放入狗的口中,狗会在它口中将它们转来转去,并且会尝试去咀嚼它们,但是最后它会把它们吐出。在这种情况下并无唾液分泌,或最多仅分泌一两滴。的确,唾液在这种情形下又有什么用处呢?石子是很容易地被吐出,而口中便没有什么东西遗留着。但是,你如果将细砂(即先前干净的石子,只是被磨成粉屑)置于狗的口中,唾液便会大量地流出。不难看出:如果没有唾液,即没有液体流入口中,细砂既不易被吐出,也不易被咽下。这里我们所看到的一些事实都是明确的和恒常的,并且它们看来好像含有某种智慧[2]。这种智慧的整个机构是明晰的。一方面生理学早已知道通到唾液腺的离心神经可以引起水分或有机物流入唾液中去。另一方面,口腔里的某些部位具有感受器的作用,能感受机械的、化学的和温度的刺激。这些刺激可以进一步地加以分类:例如,化学的刺激可以分为盐、酸等。机械的刺激也可以依同理进行分类。特殊的向心神经就是起源于口腔中的这些具有特殊感受性的部位。

所有这些适应的反应系依靠着一种简单的反射动作。这种反射动作的开端系依赖于某些外部的条件,而这些外部的条件只对某些向心神经末梢发生影响。兴奋作用由这里开始,通过某种神经通路,达到中枢,再经过一定通路传导至唾液腺,唤起该腺的特殊机能。

换言之,这就是特殊外界影响唤起生命体内的特殊反应。同时这也是“适应性”与“适宜性”的一个典型例子。让我们再深入地去考虑这些事实,它们在近代的生理学思潮中占有那么重要的地位。什么是适应呢?如我们所已看到的,它不是别的,而只是一个复杂系统各部分间,以及这些部分复合体与外界环境间的准确联系。

然而在任何无生物的系统中也可以看到完全同样的情形。例如,一个复杂的化学物质,它之所以能够存在,只因为它的个别的原子与原子团保持平衡状态,并且它的整体复合体和周围的环境也保持平衡状态。

同样地,极度复杂的高级与低级动物之所以能够以整体的形式存在,只因为它们所有的细微精确的构成部分彼此间保持平衡,并且和周围世界也保持平衡[3]

这个系统的平衡状态的分析,作为一个纯粹客观的研究,乃是生理学研究的主要目的。对于这一点,几乎不可能有分歧意见。遗憾的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一个科学的名词来表示有机体的这个基本原则——机体内部的与外部的平衡的原则。现在所采用的“适应性”和“适宜性”这两个名词仍带有一些主观性(虽然达尔文已经进行过科学的分析),它们引致两种方向相反的误解。物理机械论的真诚拥护者在这两个名词中看出一种反科学的倾向——由纯客观主义退却至玄想与目的论。在另一方面,倾向于哲学的生物学者们把每一种有关适应性或适宜性的事实视为生机力量存在的明证,或者视为,像我们越来越常听到的称法,一种神灵力量存在的明证(好像生机论让位给泛灵论了),而这种神灵力量能决定它的目的,选择它的方法,以及使它自己有所适应,等等。

在上面所谈及的生理实验中,我们仍是停留在自然现象问题的范围之内。现在我们将进入一些好似属于另一个范畴的其他事实中去。

所有前面所谈到的,放入口中就会特殊地影响唾液腺分泌的各种物质,如果放在距狗相当距离的地方,对于这些,唾液腺也会发生同样的作用,最低限度在质的方面会发生同样的作用。干燥的食物,甚至离开狗有相当的距离,也能引起很多唾液的分泌;潮湿的食物,只引起很少的唾液分泌。对放在一定距离的食物的刺激,黏液腺分泌出润滑的唾液到口中。不适宜吃食的物体也会唤起所有腺体的分泌,但是黏液腺的分泌是水质的,并且只含有少量的黏液素。当狗看到石子的时候,石子对于它的腺体并不起作用,而细砂则引起大量唾液的流出。以上的种种事实,一部分是吴尔夫逊博士在我的实验室内所发现的,一部分是由他系统起来的。当狗看到、听到与嗅到这些物体,它便将注意力转向这些物体,并且如果这些物体是可食的或可口的,狗就扑向它们。但是如果这些物体对狗是不可口的或不喜欢的,狗将躲避它们,使它们不能进入其口。任何人都会说这种事实是动物的心理反应,是唾液腺的心理兴奋。

生理学者将如何去处理这些事实呢?他如何去描述与分析它们呢?与生理事实相比,它们占什么地位呢?它们的共同性与个别性又是什么呢?

为了了解这些现象,我们是否必须探索动物的内心状态,并根据我们的臆想去推测动物的感情与愿望呢?

对自然科学家来说,我相信对上述的最后一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绝对的“不”。即使动物是像狗那么高度发展了的,我们有没有一个无可争辩的标准可以用来和我们的内部状态相比较而去判断和理解呢?并且,人生的永久的苦恼还不是人类不能彼此相互了解,一个人不能深入他人的内心状态吗?哪里有那么一种知识能够使我们正确地理解他人的内心状态呢?在我们关于唾液腺的“心理”实验中(我们将暂时采用“心理”这个词),起初我们确曾企图从猜测动物的主观情况去解释我们所获得的结果。但是除了一些不成功的争辩与个人间的不协调的意见外,我们一无所获。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在纯粹客观的基础上去进行研究。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首先和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完全地放弃这种自然的倾向,以我们自己的主观情况去臆测被实验的动物的反应机构,并代之以我们的全部注意集中在探讨外界现象与机体反应之间的关系,在我们的研究中,就是唾液腺的分泌。事实必会决定朝着这个方向去钻研这些新现象,是否可能。我敢说下面的讨论会使诸位信服,正如同我之被说服一般,即在这种情形下,在我们面前将会开辟对于神经系统生理学第二广大部分成功研究的无限境界,这种神经系统乃是建立机体与周围世界关系的系统,而不是像已往我们所研究的在机体个别部分间建立关系的系统。不幸得很,直到现在,环境对神经系统的影响大部分都是被主观地加以研究的。现代感官生理学的整个内容便是如此。

在我们的心理实验中,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确定的外界物体,这些物体使动物兴奋并且引起它发生一定的反应——唾液腺的分泌。实验已揭示出,这些对象所产生的效果基本上相同于生理实验中动物在吃东西时物体和口腔接触所产生的效果。这并非其他,而只是一种进一步的适应,即是说,虽然物体仅是接近口腔,但它照样影响唾液腺的分泌。

与以前的生理现象相比较,这些新现象具有何种特征呢?初步看来二者的差异似在于如下的事实,在生理实验中,物品是与机体直接接触的;而在心理实验中,物品是从一定的距离发生作用的。如果我们仔细地加以考虑,我们便会发现这两种实验之间并不存在基本的差别。其差别仅在于如下的事实,在心理实验中,物品能够影响身体表面的其他特殊部分——鼻、眼、耳——而这种影响之成为可能,乃是由于机体与刺激物品同浸溺于其中的周围环境媒介物(空气、以太)使然的。有多少简单的生理反射都是从鼻、眼、耳开始的,因此也就是从一定的距离产生出来的呵!这些新现象与纯粹生理现象之间的基本区别是不易在这里被找到的。

我们必须更深入地去探求这种差别,并且我认为必须从下面的事实中去寻求这种差别。在生理方面,唾液腺的活动是与唾液的效果所指向的物品的那些特质有关。唾液能够使所要吞咽的食物潮湿和润滑,并且能够中和化学物质的作用。而且正是这些特性构成口中特殊表面部位的特殊刺激。因此,在生理实验中,动物是被物品的根本的、无条件的特质所激动,也就是说,它是被那些与唾液的生理作用有密切联系的特质所激动。

在心理实验中,动物是被那些对于唾液腺的工作无关紧要的外界物体的特质所激动,或甚至它是被偶然的和不重要的特质所激动。如果将物体的种种视觉的、听觉的或纯嗅觉的特质本身施于其他物体上去,则对唾液腺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它们与这些特质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在我们的心理实验中,唾液腺的刺激不仅包括对腺体的活动无关紧要的各种物体的特质(形状、声音、气味等),而且实际上还包括这些物体刺激狗时的整个环境或关连到的情景。譬如,盛食物的碟子,放食物的家具、房间,经常把食物带来的人,他所发出的声音——他的说话声,甚至于他的脚步声——虽然在当时他并未被狗看见。因此,在心理实验中,激动唾液腺分泌的各种物体的联系就渐渐地距离更远并且越发细致了。无疑地,我们在这里看到一个最高度适应的例子。我们可以承认,在这个特殊的例子中,这么一种遥远而细致的联系,如唾液腺与常喂动物的人的脚步声的联系,除了它的细微辨别性之外,是没有什么生理重要性的。但是我们只要记起在某些动物的唾液内含有防御毒素的这种情形,那么我们就不难理解,当敌人逼近时,预先分泌防御毒素,对于生活是有何等重大的意义。物体的遥远标志(信号)的重要性可以容易地从动物的动作反应辨认出来。利用这种物体的遥远的甚至偶然的特性,动物可以寻找食物,逃避敌人等。

假若这是对的话,那么,我们问题的重心就在于:这些似乎复杂的关系能否纳入于一定范围内呢?能否使这些现象恒常化,并发现支配它们的机构和规律呢?我想我现在将要提出的一些实例会给我以权利来明确地对这些问题回答:“是。”并且在我们的全部心理实验的基础上,作为共同的机构,总是找到这个同样的特殊反射。诚然,我们的生理实验——假设所有的非常的条件都被摈除——永远产生同样的结果;这就是一种无条件反射。心理实验的主要特征是它的结果的缺乏恒常性,它表面上的变化无常。但是心理实验的各种结果的反复发生仍然是或多或少带有恒常性的,否则,我们便不能称它为一个科学的实验。所以,问题就在于心理实验必需考虑到较多的条件。因此所得到的反射是条件的[4]

现在我将要报告一些事实,来证明我们的心理材料是遵循某些规律的。这些资料是陀罗青诺夫博士在我的实验室中得来的。

我们并不难认识,在起初的一些心理实验中,某些重要的条件可以保证实验的成功,也就是,担保得到恒常的结果。你在一定的距离用食物刺激一个动物(即刺激它的唾液腺);实验的成功完全依靠动物是否预先已经饿了一段时间。用一只饿狗,我们可以得到正的结果,但是,相反,假若动物刚刚吃饱,即使它是最贪食不厌的动物,我们也不能引起它对于在一定距离之外的食物的反应。用生理学的想法,我们可以说,我们找到唾液中枢的一种不同的兴奋性,即在前一种情形中,兴奋性大大地增加,而在后一种情形中,它大大地减少[5]。我们可以正确地假设,正如血液中的碳酸可以决定呼吸中枢活动的能量一样,饥饿的或饱食的动物的血液成分,同样也可以节制唾液中枢兴奋性的阈限,这一点已在我们的实验中被观察到。从主观的观点看来,兴奋性上的这种变化可以称为注意[6]。动物的胃部空的时候,看见食物能使口内“流水”;一个动物若是吃饱了,这个反应就很微弱,或者可能完全没有。

让我们再进一步探索下去。假如你只是把食物或一些狗不想要的物品给狗看,这样重复多次后,每一次的重复所得到的结果会比以前更微弱一些,而在最后会任何反应都得不到。但是有一个可靠的方法,可以恢复这失去的反应,那就是给狗一点食物,或是把停止刺激作用的物品再放入它的口中。这自然就引起通常的强烈反射,并且物品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又再度地发生作用了。无论是给予食物,或是把狗不想要的物品放进它的口中,这对我们的结果是不关重要的。例如,曾经多次呈现在狗面前的肉粉如果不能引起它流出唾液的话,我们可以将肉粉给狗吃食(在给它看过以后),或者把一种狗不喜欢要的物品,如酸液,放进它的口中,就可以使肉粉或不喜欢要的物品再度发生作用。由于直接反射的关系,唾液中枢的受激动性增加了,于是弱的刺激——在一定距离的物体——便增加起来,可以发挥效力了。我们不也常遇到这种类似的情形吗?当我们没有食欲的时候,或刚刚经验过某种不愉快的情绪(如愤怒等)的时候,我们吃不下东西,但在我们开始吃东西以后,食欲是会来的。

下面是另一些常见的事实。物体不但把它的一切特质作为一个复合体而在一定的距离影响唾液腺,并且它的每个个别的特质也可以产生这种影响。如果你伸出你的带有肉粉气味的手靠近狗的身旁,便足以引起它流出唾液。同样地,在更远的距离看到食物,因而就仅仅是食物的视觉效果,也能够引起唾液腺的反应。但是所有这些特质的联合作用经常会立刻产生更大和更显著的效果,也就是说,各种刺激的总和比个别刺激的作用会更强大。

一定距离的物体不仅通过它的种种固有特质,并且还通过和物体相伴随的偶然性质而对唾液腺发生作用。例如,假若我们把酸液染成黑色,则加入黑颜色的水亦可以在一定距离影响唾液腺。但是物品的这些偶然特质,只有在具有新特质的物体至少曾有一次被放入狗的口中的时候,才能够具有在一定的距离刺激唾液腺的性质。黑颜色的水只有在黑颜色的酸液曾经被放入口中的情形下才能够作用于唾液腺,嗅觉神经的刺激也是属于这一类条件化的特质。在我们的实验室中,斯拿斯基的实验曾指出刺激鼻腔能引起唾液腺的一些简单的生理反射,并且这些反射只是通过三叉神经内的感觉纤维来完成的。例如,阿摩尼亚、芥末油等,对于曾用美洲毒箭处理过的动物也经常地产生一种准确的作用。但是当三叉神经被切断时,这种作用便失去了。各种没有局部激刺效果的气味对于唾液腺是没有影响的。如果你第一次将大茴香子油呈现在一只有唾液瘘管的狗的面前,是没有唾液分泌的。假若与呈现大茴香子的气味同时你将这种强烈的局部刺激剂接触狗的口腔,则此后仅仅大茴香子油的气味就足以引起唾液的分泌。

如果你将食物与狗不想要的物体混合在一起,或甚至你将食物与这种物体的一些性质混合在一起——例如,假若你将用酸液浸湿过的肉给狗看——虽然狗仍是走向这块肉,但你也可以看到耳下腺的分泌(对于纯粹的肉,耳下腺是没有分泌的),这就是对于一种不想要的物体所起的反应。并且,假若在一定距离内不想要的物体,由于再三重复,致其效果减弱,则将这个物体与能吸引动物的食物相混合,反应就会增强。

如上所述,干燥食物引起大量的唾液,而湿润的食物则引起很微弱的唾液分泌,或甚至无分泌。假若你将两种作用相反的物品如干燥的面包和潮湿的肉呈现于狗之前,其唾液反应的结果完全视哪种物品刺激狗较强烈而定。如果像平时常发生的一样,肉对狗刺激作用强烈些,则你将仅看到对于肉的特殊反应,即不会有唾液流出。在这种情形下,面包虽然放在动物的眼前,却毫不发生作用。你可以将肉或香肠的气味沾染到面包上,然后将肉与香肠拿走,仅遗留其气味;这样,干燥的面包只能对眼睛发生作用,但是反应仍然是由于对香肠或肉的反应而来的。也就是说,对于肉的种种特质之一的反应,即对于肉的气味的反应,正像对于肉的所有特质的反应,即对于真正的肉的反应一样。

在一定距离的物体的影响可以用别种方法来加以抑制。如果另一只狗在一只贪食而又易受激动的狗的面前被喂以干面包,那么,原来一只狗的唾液腺便会停止分泌,虽然它在以前见到面包时反应很强烈。当一只狗第一次被带到架子上时,它看到干面包,可是不受丝毫的影响,虽然当它站在地板上的时候干面包是能引起很多唾液的流出。

我很容易地而又准确地报告了一些可以重复产生的事实。很明显,许多令人惊奇的动物训练的实例和我们所研究的一些现象是属于同一个范畴的,并且这些实例早就证明动物的心理表现具有恒常的规律性。可惜的是科学如此长久地忽视了这些事实。

直到这里,在我的报告中,我始终未提到那些相当于我们主观境界中所谓的愿望的表现。事实上我们并没有遇到这样的现象。我们的经常重复着的基本事实如下:对于干面包狗是不愿理睬的,但是仍然在一见到它的时候,便引起很多唾液的流出;对于肉狗是想要挣扎离开架子,并使牙齿作响地直奔过去抢夺它,但是肉在一定距离之外反而对于唾液腺毫无作用。由此我们可以说,在主观境界内我们所谓的愿望,在动物方面只是以一种运动反应表现出来,然而这个愿望却不在唾液分泌上表现出来。所以,热烈的欲望激动唾液腺或胃液腺的这种说法,是与事实不相符合的。这种把显然不同的事件混为一谈的错误,我承认在早年的论著中是可能犯过的。诚然,在我们的实验中,我们必须明晰地区分机体的分泌反应与动作反应;而就腺的工作来说,如果我们要在我们的种种结果与主观世界中的种种现象之间找出其联系,则我们必须强调实验成功的主要条件不是狗的愿望,而是它的注意力。动物的唾液反应可以视为主观世界中单纯而基本的表象和思想的基层。

所有上述的事实,在一方面,可以引出有关中枢神经系统过程的重要而有兴趣的结论,并且,在另一方面,展开一个更仔细、更成功的分析的可能性。让我们现在从生理方面讨论我们的一些事实,首先从基本的开始。假若将一种物体——食物或化学品——放进口内,使之与特殊的口腔表面相接触,而由唾液腺的工作所特别指向的那些特质去刺激口腔表面,那么在同时,物体的其他对于这些腺体活动无关紧要的特质[7],或物体所自出现的周围环境,也会同时刺激身体上其他感觉表面。这些后边所谈到的刺激明显地与唾液腺的神经中枢发生联系,而物体的主要特质的刺激作用,也是通过一个固定的向心神经通路,而传导到这个神经中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假设,唾液中枢在中枢神经系统中所起的作用是它作为一个吸引中心以集中来自身体其他感觉表面部位的冲动。因此,由身体其他被激动的部位,也开辟了神经通路可以通达唾液中枢。但是唾液中枢与这些偶然的通路所发生的联系是很不稳固的,很可能自行消失的。为了保存这个联系的力量,我们必须时常重复以物体的主要特质去刺激动物,同时也必须以它的非主要特质去刺激动物。这样,在某一个器官的活动与外界物体之间便建立了一种暂时的关系。这种暂时的关系以及它的规律(重复则增强,若不重复则减弱),对于机体的福利和完整有重大的作用;由于这种关系及其规律,机体活动与环境之间的适应的精密性就更加完善了。这个规律的两部分具有同等的价值。如果使机体对于某种物体形成更多的暂时关系的话,那么,只要当这些关系与现实不相符合时,它们就必须被放弃才成。否则,动物的各种关系,不但不能细致地适应,反而会形成混乱状态。

让我们再讨论另一件事。我们将如何从生理学方面去解释下面的事实:看见肉就会摧毁在看见面包时已形成的耳下腺的反应,即是说,在以前当看见面包时有唾液流出,经过肉的同时刺激后,为何唾液分泌便消灭了?我们可以设想,对于肉的强烈运动反应相当于某个动作中枢的强烈激动,因此,依照上述的规律来说,这种刺激作用是从中枢神经系统的其他部分,特别是从唾液中枢,转移开了。亦就是说,中枢神经系统的其他部分,特别是唾液中枢的兴奋性降低了。这种解释是被另一个实验所证明,即看见面包时的唾液分泌,能够被见到别个正在进食的狗所抑制。在这里对于面包的动作反应是被大大地加强了。更令人信服的是如下的实验,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只狗,它喜欢干燥的食物而不喜欢潮湿的食物,它对干燥的食物表现出较强烈的动作反应。这只动物在上述的条件下,如果对干燥面包的唾液分泌停止或比普通的狗的唾液分泌较少,那么,我们这样解释我们的实验便应当是完全正确的。众所周知,时常一个很强烈的欲望可以抑制某些特殊的反射。

在以上所提到的许多事实中,有些到现在还很难用生理学的观点去加以解释。例如,为什么一个条件反射,假若重复多次,就失掉它的活动呢?我们自然会想到疲劳,伹这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我们在这里所用的乃是一个微弱的刺激。无条件反射的强烈刺激的重复恰恰并不会这般早便产生疲劳。很可能这里的刺激有着完全特殊的关系,它是沿着暂时的向心通路而传导的。

从以上所有事实看来,很明显,我们的新题材是完全可以加以客观研究的,并且它主要是一种生理学的题材。我们不容怀疑,从外部世界影响神经系统的这类刺激的分析,将会显示给我们以神经活动的规律,并且将会揭露神经活动的一些方面的机构,而这些在过去关于内部机体的神经现象的研究中是完全没有被接触过,或只是被提起过的。

虽然这些新现象有相当的复杂性,我们的方法却是具有某些优点的。在近代神经系统机构的研究中,第一,实验是以一个被施过手术而且受了伤的动物为被试;第二,更坏的是刺激是直接地施诸于神经干上的,也就是说,兴奋作用在相同的时候以同样的方式扩散到许多很不相同的神经纤维上。这样的联合在实际情况中绝不会发生。因此,由于我们的不自然的刺激,我们就把神经系统的正常活动投入于杂乱状态中,而我们要想发现它的规律就会受到很大的阻碍。在常态条件下,即如我们的新实验中所具有的,各种刺激是被孤立出来的,而它们的强度也是加以节制的。

一般来说,所有心理实验都有这个优点,但是在我们唾液腺研究中所观察到的心理现象,还具有另一个特殊的好处。为了成功地探讨这么一个复杂的问题,那么,把问题简化是很重要的。应用我们的方法,这种简化是可能的。唾液腺的功用是很简单的,因此它们与机体的关系必定也是简单而易于研究和解释的。然而我们不能这样想,在这里所说的机能,把唾液腺的所有生理作用都包括了。绝不如此,例如,我们经常地看到动物用唾液去舔伤口以加速伤口的痊愈。这说明了我们为什么可以刺激数个感受的向心神经而得出各种不同的唾液。但是唾液腺反应的复杂性要比骨骼肌肉反应的复杂性简单得多。由于骨骼肌肉反应,机体可以与外部世界不断地发生无数种方式的联系。再进一步来讲,把腺体(特别是唾液腺)反应与动作反应同时比较,一方面我们可能区别特殊情形与普通情形,在另一方面,可能铲除我们所积累起来的惯常的拟人论的概念与解释,这些概念与解释混乱了我们对动物的动作反应的理解。

对我们的现象确立了分析与系统化的可能性之后,我们达到了下面这一阶段的工作——系统地切断与破坏中枢神经系统,以观察早先建立的关系如何改变。这样,对于这些关系的机构可以做到解剖学的分析了。我相信这将构成正在来临中的实验精神病理学的远景。

即使是为了这个目标,把唾液腺当做研究的对象也是有价值的。与运动有关的神经系统,其发展非常复杂,并且在脑中很占优势,所以,往往只需一点轻微的创伤,就会产生一种不合适的而又极端复杂的结果。因为唾液腺的生理重要性是很小的,我们可以设想,它们的神经机构只占脑髓中的一小部分,并且其分布范围是如此之小,甚至它部分和孤立的破坏不足以产生像破坏动作器官时那样的困难。诚然,最初期的生理学者们曾割除中枢神经系统的不同部分,去观察经过手术而活着的动物。这样的时候就是精神病理学实验的开始。过去的二三十年已给予我们一些重要的事实。我们已经知道,大脑两半球的全部或部分被割毁的动物,它的适应能力是受到显著的限制。但是这个问题的研究尚未布置就绪,以便毫无间断地按照确定的计划去进行。我想原因可能在于如下的事实:研究者们至今还未能掌握动物与其周围环境的正常关系的任何相当详细的知识,而有了这种知识的帮助,他们才可以将动物在施行手术前后的状态作一番准确而客观的比较。

只有沿着客观研究的途径前进,我们才可能逐步达到在一切方面对构成这个地球上的生命的无限适应性作全面分析的地步。植物向光的运动和以数理分析去追求真理——这些不都是属于同一范畴的现象吗?它们不就是在生物中到处皆可找到的一个几乎无尽头的适应之链的最后几个环节吗?

我们能够用客观事实去分析最简单形式的适应力。在研究高等动物的适应力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改变这种方法呢!

这方面的工作是从生命的不同领域中开展的,并且不为困难所阻碍而达到了辉煌的进展。不论有生命的物质的客观研究也好,低级的有生命的物体方向性的初步研究也好,甚至就是研究达到了动物机体的最高表现,就是达到了高级动物的所谓心理现象时,它们都是能够并且必须保持如一的。

以各种外在表现的相似性或相同性为指针,科学会迟早把所获得的客观结果带到我们的主观世界来,并且会立刻照耀我们的神秘性质,和解释那永远占据着人类心理的东西的机构及其主要意义——它的意识,和它的痛苦。这说明了为什么在我的报告中我允许了几个矛盾的名词。在我的演讲的题目上以及在我的全部的叙述中,我曾用了“心理的”这个名词,但是在同时我所讲述的却仅是客观的研究,完全忽视了任何主观的东西。所谓“心理现象”,虽然在动物中被客观地观察到,但是与纯粹生理现象是有分别的,不过仅是复杂程度的不同而已。只要我们一旦承认自然现象的研究者的任务仅仅是从客观方面来研究现象,不考虑现象的本质问题,那么怎样给它们命名——“心理的”或“复杂神经的”——以与简单的生理现象相区分,那又有什么重要呢!

近代的生机论,也就是泛灵论,把自然现象研究者与哲学家的不同观点混为一谈,这还不够明白吗?前者所获得的惊人成功是建立在客观事实的研究与比较的基础上,在原则上是不管本质与最后原因的问题的。哲学家本身代表着追求综合的人类最高企望,力求对有关人类的每一件事作出一个答案,虽然这种综合直到现今还是幻想的,但是哲学家现在必须从客观与主观中创造出整体来了。在一个自然现象的研究者看来,一切在于方法,在于求得一个不变的、永存的真理的机遇,并且完全从这个观点看来(这个观点对于他是义不容辞的),灵魂如果作为一个自然现象的原理,不但对他是不必要的,而且对他的工作是有害的,徒然地限制他的勇气和他的分析的深度而已。


[1] “心理的”这个词,对于巴甫洛夫教授,只是一系列现象的标志。因为这些现象是可以重复产生的,所以他开始研究它们出现或消失的情况。——英译者

[2] 下面的叙述显示智慧这个糢糊的名词与生理学家所很成功地进行的分析之间的不同。——英译者

[3] 这大概是对于有生命的机体最客观最自然的看法,是所有生命现象的客观研究。这种看法使得巴甫洛夫甚至把暂时的或习得的反应,也看做是与外在世界保持平衡的一种机理,随时而且随着各个体而变化。显而易见,照一个生理学家看来,高等动物的这些新反应的机理只能是一种神经的机理。——英译者

[4] 这是第一次我们遇到“条件反射”这个名词。从上面的话看来,我们必会看到巴甫洛夫为什么用这样的词来称呼这种新现象。本书很多地方解释了这一点。——英译者

[5] 这是第十三章所讨论的理论的要义。——英译者

[6]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巴甫洛夫企图找主观世界中与产生条件反射的神经现象相关之物。——英译者

[7]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指出了经过实验证明的(遗迹反射是中枢神经系统中兴奋的残余。兴奋的遗迹是被假定为发生动作的信号。照上文所提,这些条件遗迹反射,有颇奇特的物质。读者可以在这些演讲中的许多地方遇见提到它们之处。这个现象的机理的可能解释,见第七章最末的第二段。———英译者),并且直到现在还未改变的条件反射的起源的一种规式。——英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