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风的区域差异

（一）大地是文艺的舞台

“搜尽奇峰打草稿”。“多拜名山作法师”。大地是文学艺术活动的舞台，是文思的源泉。黑格尔说过，文学艺术表现的“中心是人”，“人要在现实客观存在，就必须有一个周围世界，正如神像不能没有一座庙宇来安顿一样”。“首先跻到我们面前来的就是外在自然，例如，地点、时间、气候之类。在这方面，我们每走一步就可以看到一幅新的有定性的图画”。

先辈们秉山川之灵，承天地之气，物与神游，思维方式、心理感应、艺术创作无不受到启迪。这是自然与文艺互动的一个方面。刘勰说：“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苏轼说：“游遍钱塘湖上山，归来文字带芳鲜。”王微说：“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讲的都是大地对人类活动的影响，包括对文艺活动的影响。“文人借山水澄怀观道，探索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借山水洗涤世俗的尘垢，消解胸中的块垒；从山水中得到哲理的启示，激发起进取的意气。”

景以文彰。人类对自然的探索、规划、开发可以提升自然景观的价值。这是自然和文艺互动的另一方面。“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天地之生是山水也，其悠远奇险，天地亦不能自剖其妙；自有此人之耳目手足一历之，而山水之妙始泄。”讲的是人们的文艺活动对自然美的升华，自然美和人文美的融合。许多景点的命名便有文艺的修饰。黄山的“梦笔生花”，“猴子观海”，“仙人晒靴”，都赋神幻文雅的气息。在我国东南一带，安徽滁州琅玡山是一座普通的山丘。欧阳修《醉翁亭记》描写山景：“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野芳发而幽处，佳木秀而繁阴。”山因文显，成为人们寻踪的去处。

由于气候和地貌的影响，“东南之山多奇秀”，“西北之山多浑厚”。奇秀给人幽静、柔和、淡雅、舒缓的感受。浑厚给人悲壮、豪迈、雄伟、粗犷的感受。这是文艺上南秀北雄的自然背景。

唐朝出现田园诗和边塞诗，都有鲜明地域性。北方多征战，屯边、戍边、靖边是边塞诗的主要土壤。田园诗主要出现在风景秀丽的南方。

（二）南骚北风

关于我国文学的南北差异，有南骚北风一说。

南骚是指《离骚》。《离骚》的通俗化解释是牢骚，是楚国忠臣屈原被谗放逐后，发泄对政局的不满，描述对政治的抱负。全诗两千多字，背景是长江中游楚国的语言、民俗、地理，充满浪漫色彩。《离骚》把风、雨、雷、电、云、月看做侍从，让凤凰和游龙驾车驰骋太空，寻求理想境界。鲁迅评论：“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刘勰认为《离骚》“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柳宗元在谈到自己的文学生涯时有两句诗：“投迹山水间，放情咏离骚。”在柳宗元的心目中南国风光与离骚文风有内在的联系。

北风是《诗经》的一部分。《诗经》由风、雅、颂三部分组成。十五国风是乡土文学，主要来自黄河流域。只有周南、召南来自汉水、汝水一带。雅是京都一带的乐调。颂是北方王侯祭神、祭祖时的歌舞曲，都来自黄河流域。《诗经》的主旋律是端庄敦厚。孔子称赞《诗经》“止乎礼义”，“思无邪”。

杏花春雨江南，古道西风冀北。从《离骚》和《诗经》起，南方文风清绮，北方文风质朴，历代略有增添，基本趋势未变。唐初魏徵对南北词风有精辟的评述：“江左宫商发越，贵在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南朝乐府民歌“吴歌”以情歌为主，哀怨缠绵。北朝民歌《梁鼓角横吹曲》，马上演奏，有鼓有角，表现北方景色、风俗和战乱生活。北朝民歌中的情歌大胆泼辣，与南朝情歌迥异。

近代文学家刘师培对南北文风与自然的关系有进一步的论述：“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漾，民生其间，多尚虚无。民崇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成为言志抒情之体。”《敕勒歌》和《渔歌子》是两首千古传诵的佳作。这两首绝唱都有环境的烙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草原景观有三个主要特征：（1）辽阔，平坦浩瀚，无边无际，天地相连；（2）壮丽，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牛羊满坡；（3）寂寥，人烟稀少，居民分散，空旷沉寂。这些特色，在《敕勒歌》中有生动的刻画。“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西塞山在浙江省吴兴县西。作者张志和号烟波钓叟。这首词恰似一幅烟波钓叟图。春风细雨、桃红鹭白的诗情画意，与茫茫草原对比强烈，反差明显。

在现代文学中，涌现出以山西农村生活为题材的山药蛋派，以北方水乡风貌为背景的荷花淀派，以湘中湖光山色和桑田苇泊相衬托的湘味文学，以大西北宏伟山川和漫长的历史为背景的西部文学。还有描写江南街巷生活的小巷文学，幽长的石板小路，明灭闪烁的街灯，喧哗嘈杂的深宅大院是江南城镇风情的传神描摹。这些文学流派反映当地的自然、文化、乡风、民俗，有浓郁的乡土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