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没有愚蠢的问题
在美国一些大学的图书馆里,备有一盘专为刚来美国的外国学生观看的录像带,题为“美国大学的课堂活动”。其用意据我揣测,是让外国人见到这儿课堂里的一些景象时,不至于吃一惊,而能尽快地适应其风格。
美国名校康奈尔大学
这类景象中最突出的之一,是美国人提问题的劲头。课堂上提问题真正是百无禁忌,五花八门:与课题有关的可以提,无关的也可以;大而严肃的问题可以提,小而滑稽的也不妨。因为终身教育观的流行,美国的一些研究生的年纪已经很大,甚至超过教授。他们提起问题来,一点也不甘落后,往往比年轻的同学更起劲,好像“时不我待,不提白不提”似的。我们班上提问题最积极的两位,就是年纪最大的两位:一位是年近五十的独身女警察,另一位是另一所大学别专业的副教授。这二位对各式各样问题的真诚劲儿,可真令人感动!
在学生一方,是“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提”;在教授一方,是“什么问题都鼓励提,都予以应答”。即令是有些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根本不值一顾的问题,教授也认真地给予反应:能解答的就解答,不能的就说不懂。
这种课堂活动风格,确实使初来乍到的外国学生尤其是东方学生很不习惯。我们中国人在提问之前,总是要在心里掂一下:这问题提得妥当吗?会不会使人笑话?若无相当的把握,是不敢把问题端出来的,因为怕被人窃笑为“傻瓜蛋”!
然而美国人不在乎这一套。有些问题在中国学生看来实在“傻”得够呛,他们提起来却毫不感到难为情,而包括教授在内的美国人也并不露出丝毫窃笑的神情。
为什么?一位朋友告诉我:“在美国没有stupid(愚蠢的)问题。”其实这话更精确的含义在我理解是:在这里没有什么问题会被认为是“愚蠢的”。
如果说美国人眼里没有愚蠢的问题,那么,不提问题才会被视为愚蠢的,甚至是“可怕的”!一学期末,最低的分数,教授不是给提问题最复杂或最多的学生,而是给不提问的。说错了被认为是在动脑子,而不说则被认为是没脑子。一个人没脑子当然很可怕!照我们的习惯,老前辈或某权威做报告,晚生后辈理应洗耳恭听,乱提问题显得颇为不敬。而在美国,不论何种会议,最糟糕的莫过于报告人说完后没有人对他提问题,报告人会立刻神情沮丧,感觉受到一种侮辱。问题越多,他则越起劲!
美国的课堂气氛十分活跃,就连学生的坐姿都形态各异,不必要求整齐划一。
对提问题的态度积极到天真的程度,实在是体现了一种民族精神。不能说它“完美无缺”,细细观察,确实可以发觉有些场合下讨论的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有时甚至还提出不少荒诞不经的问题,有时给人“过分浅薄”的印象,如此等等。但终究文化教育的发展从其受益要大得多。许多未来发现发明的萌芽、学术新潮的开端,就是萌生于这些百无禁忌的提问应答之中。20世纪初,美国人还是争相去欧洲读书;而现在全世界都承认美国的研究生院教育水平最高。教育水平高,科技和经济也随之发达。那种特有的课堂活动风格,不能说没有作出重大贡献吧?课堂是个小社会,而社会则是个大课堂。如果一代一代的孩子们老是不被鼓励提问题,荒唐的问题固然无出头之日,然而创造性、想象力、进取心也就因之而泯灭了。而且,现在的大人们又怎能断言他们眼里的天经地义在未来不会被推翻,他们眼里的“无稽之谈”,在未来不会被证实呢?
所以我吁请我国同胞中的长辈们敢于让自己的孩子提问题,不管这孩子是几岁也罢还是几十岁也罢。纵使有时孩子提的问题伤了你们的心,或触犯了你们眼里的天经地义,也不要过分苛责他们。我们民族的振兴也许正是从这里获得其生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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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不敢恭维》,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0年版。
这是作者留学期间给国内朋友写的一封信。看起来萨根的观点(参看《世上没有傻问题》)在美国已经深入人心。又或者在萨根眼里,美国的学生们提问时还“傻”得不够?那我们就更得加倍鼓鼓我们的“傻”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