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再次见到卢老师，已经是两周以后了。

说来也怪，自从他把太平经拿走以后，我的所有课本都恢复了原状，生活里也再也没有那本诡异怪书带来的痕迹。我除了每天睡前自慰一次之外，也竭力让自己的大脑不再受那本书的支配，甚至渐渐恢复了高中时代的学习习惯。恰好期末考试越来越近，我每天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在自习室里复习以前落下的课程，

直到有一天，我在夜里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我在喝一碗肉汤，汤锅前面摆放着一堆白森森的散碎骨头，我一边喝汤一边凝视着那堆骨头，终于在喝完最后一滴汤汁的时候，意识到那两颗骷髅头骨属于我的父亲和母亲。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做梦这回事不讲道理。知道真相以后我浑身被汗水湿透了，又是惊吓又是愧疚，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夹杂着一丝杀戮的快意。然后就猛然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为开心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所经历的最可怕梦境，并不是真实的，谁都会感到十足的安慰。

但是梦境过去了许久之后，我依然没办法从做的梦感觉里面唤醒过来——就像我那天梦到奶奶那次一模一样。虽然是个梦，但是梦里人肉汤汁的浓香和意识到自己杀父弑母时候的惊骇，都顽固残留在我的大脑皮层中，久久不去。

为了搞清楚我的梦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异，我决定去找一下卢子干老师，毕竟他本身就是一位心理辅导老师，而且知道我和太平经的秘密。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那毫无疑问就只会是卢老师了。

我们学院的老师都在一座紧挨着学校北大门的三层小楼里面办公，学院领导们住二层，专业课老师们在一层，而卢老师和一些充当辅导员的博士生，则住在最高层。楼道里黑洞洞的，显得有一些阴森，卢老师的房间在背阴的一面，紧闭的房门仿佛都冒着寒气。我轻轻敲了三下门，没人应答，又重重敲了三下，才听到一阵过来开门的脚步声。

打开门的一刹那，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和我上次见到的卢老师大不一样了，两边的脸腮明显凹陷了下去，眼袋浮肿，原本精神抖擞的寸头不但长长了，而且里面居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毫不意外，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本湛蓝封面的书翻开倒扣着，看起来我刚才敲门时，他仍然还在读那本书。不知道他读了两周多之后，看到的哲学问题已经变成什么了，居然会让他如此全神灌注，废寝忘食。

卢老师没等我开口就直接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一定跟这本经书有关。”

我看了一眼他下颌疯长的胡须，说：“算是吧，不过……”

卢老师再一次抢过话头道：“我现在已经读完这本经书的前四卷了，真是字字珠玑啊！”

我问道：“不是每次翻开都变换文字吗？你怎么知道自己读了多少卷？”

卢老师微微一笑，道：“等你读到我这个境界了，自然会懂的。你不知道它是多少卷，只因为你还没有入门而已。”

我惊奇问道：“这么说来，老师您已经入门了吗？”

卢老师哈哈大笑道：“那是当然了，你看这最后一卷，讲的是如何推翻这个腐朽的帝国，所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嘴里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知道不能让他这样讲下去，不然永远讲不完了，便试探地问道：“难道这本书还教人造反吗？”

卢老师神色变得很严肃道：“怎么能叫造反呢，这叫革命，革命你懂吗……”

我终于确认，这位老师也陷入了怪书带来的魔障之中，恐怕一时半会是无法脱身，不但没办法给我建议，恐怕也因为有很多想法没人分享，而逮住我不放吧。我假装很认真地听卢老师讲了一大堆东西，最后才强行借口上厕所从他房间里逃了出去。

转眼之间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虽然有点挂念卢老师的安危，但是想到他毕竟在学院办公楼里跟老师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似乎也用不到我来担心。于是我就和同学们一样加入了临阵磨枪的队伍，每天晚上在自习室里学习到十一点才肯回宿舍睡觉，把太平经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也是寒假的第一天，天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雪花，我乘坐墨绿色涂装的老式蒸汽火车从洛中返回家乡涿县，又从涿县雇了一辆马车，拉着我在宽阔的官道上碾过薄薄的雪层，再穿过长长的隧道回到自己的家乡。

走进胡同，来到院门前的时候，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从我家院子里传了出来。

短篇小说《诡谬仙书》第九章（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