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状常量

在上文讨论联觉的空间扩展时我们提到过形状常量。这些空间形态的基本模式最初是在20世纪20年代由德国心理学家海因里希·克卢弗发现的。他用麦司卡林（mescaline，从仙人球中提取的致幻剂）诱导出这种体验，以便更好地理解受试者的幻视体验。然而他很快发现受试者会被惊叹的心情以及认为所见的景象“难以言表”的看法轻松征服。幻象的新奇与丰富的色彩俘获了受试者的注意力，实验环境设置则对他们毫无意义，他们只能说出一些空洞无意义的演绎之词，而无法实事求是地描述所见。

然而，一旦克卢弗让他的受试者接受了训练，能够小心谨慎地运用基本的感觉，他就能够识别出4种基本的空间形态，他称之为隧道与圆锥体，放射状，格栅与蜂窝状，以及螺旋状。这些就构成了形状常量（见图2.13及图2.14）。而且可以用不同的色彩，亮度，对称性，重复性，旋转以及波动性来进一步区分受试者的体验。正如图片所示，形状常量通常是对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联觉者在听音乐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小绵羊在牧场上蹦跳的景象——他们感受到的是阴影线、锯齿线、圆形斑点、蛛网状，以及几何形状。这也就是为什么迈克尔·华生的味觉体验大都是几何形状的。

克卢弗表示，感知结构只有寥寥数种，这可能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固有结构决定的：

这一分析……产生了若干种形状和形状元素……无论实验个体在内在和外在方面有多大差异，所得到的记录从上述的形状和结构的角度看来却是高度一致的。我们将其命名为形状常量，以表示几乎所有的麦司卡林所导致的幻象，以及许多得到仔细检验的“非典型”幻象，几乎都是这若干种形状常量的变体。[75]

克卢弗的研究被其他人重复和扩展[76]。还有一位研究者[77]在不知道克卢弗的工作成果的情况下也发现了幻觉中一再重复出现的元素，他也同样认为在幻视和致幻现象以及正常的客观体验中，视觉系统本身固有的“某些常量”起到了同样的作用。也就是说大脑中某些基本的解剖结构或者功能单元造成了人类倾向于用某种基本结构来构成视觉感知。类似于形状常量的通用图形也会出现在非联觉的情况下——例如在偏头痛的先兆期，感官剥夺的条件下[78]，入睡前的短暂意识模糊[临睡幻觉（hypnagogic hallucinations）]，精神疾病，以及神志不清时[79]。最后一种通常由发烧，药物反应以及低血糖等条件引起。

图2.13　克卢弗的形状常量实例

形状常量——这是来自大脑的产物——与内视现象（entoptic phenomena）不同，后者的意思是“眼内的”。也就是如果你揉按自己的眼球，机械压力会刺激视网膜，使你看到闪光或者条纹，有时还会是彩色的。有些人具备不同寻常的能力，能看见自己视网膜的血管所形成的蛛网图案。所谓的飞蚊症（muscae volitantes），即微小的幽灵一般的圆圈和圆弧实际上是流经视网膜黄斑附近血管的红细胞。青光眼会造成所看到物体周围的光环或彩虹，而飞蚊症以及晶状体后面的果冻状玻璃体液中的其他混浊现象也会形成气泡和蛛网状的景象。与形状常量相对于周围背景的位置是固定的不同，内视图像是随着眼睛转动而运动的。

图2.14　受试者画的中心辐射形、螺旋形以及隧道形的形状常量[经授权转载自西托维奇（2002年）]

在BBC（英国广播公司）纪录片《香橙雪葩之吻》（Orange Sherbet Kisses）中，有联觉者艺术家卡罗尔·斯蒂恩和《纽约时报》的联觉者艺术评论人比尔·齐默尔（Bill Zimmer）观看康定斯基的画作的镜头。康定斯基是一位联觉者画家，他具有四联觉：色彩、听觉、触觉以及嗅觉。在影片中，比尔·齐默尔不仅指出了康定斯基画作中的形状常量，也谈及他自己对于声音的联觉体验。图2.15来自另一位联觉者，他描绘了在听到一些环境声响时所看到的形状——有雷声、爆炸声、叮当声，以及咔嗒声。

形状常量的构造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更广泛地说，在任何具有空间扩展性的感知之中都存在感知构造。图2.16说明了触觉和前庭平衡感（vestibular sensation）如何能够像视觉一样产生空间感。迈克尔·华生曾表达过一种触觉的空间扩展——那是当他描述薄荷的味道像“凉爽的玻璃柱子”时，他提及“穿越”一排排柱子，以及“转过我的手去抚摸背后的弧度”。甚至迈克尔的普通味觉也有空间位置感，他常说自己用口腔的不同位置品尝不同的味道。在关于彩色味觉的文献报告中也出现了味觉的空间扩展。[80]

图2.15　受试者所描绘的日常环境声响，说明了一种格栅图案（“雷声”），一种结合了螺旋和中心辐射的图案（“爆炸声”），以及两种中心辐射图案（“叮当声”和“咔嗒声”）的形状常量

如果我们要问“有多少读者喜欢烟雾和爆炸”的话，猜想很少有人会做出正面回答。但是如果我们改问“有多少人喜欢焰火”的话，估计答案是一致的。

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焰火呢？数百万磅的娱乐性爆炸物在世界各地升入天空，数百万人拥出家门去观赏。这些彩色的亮光，闪光和爆炸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它们不代表任何自然存在的事物，也不能在理智层面引起任何的共鸣。它们是抽象的，却能够激发出一种强烈的情绪反应，吸引着千百万人前来观看，然后心满意足而归，一边还感叹着：“这太精彩了！”却无法确切地说出“这”到底是个什么。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抽象的视觉表达如此受欢迎。

图2.16　形状常量适用于任何具有空间扩展性的感觉。本图表现的是偏头痛先兆时视觉触觉前庭平衡感的混合幻觉，受试者感到自己的腿发生了螺旋的变形，与视觉看到和前庭平衡感感觉到的螺旋现象（例如图中倾斜的窗户）所呼应

可能只有用形状常量才能帮助解释焰火这种非自然事物令人欣快的魅力。“常量”这个词所隐含的意义会造成一种虚假的印象，好像其所造成的感知是恒定的和静止的，然而事实上这些元素所形成的构造是非常不稳定的，会持续地自行重组，以同心圆、旋转、脉冲以及振动运动的形式不断地做着一种图案代替另一种的相互作用。万花筒式的图案变化能够达到大约每秒钟十次变化。[81]我们从混沌理论（非线性动力学）的研究中得知，自组织系统——例如大脑——是非常不平衡的，这一状态使得这些系统有能力发生急剧的根本性的和不可预测的改变。大脑的这一条件可能造成了联觉者所说的他们主观体验之中那些万花筒式的和闪烁形式的图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