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芬妮的骑马活动下一天又开始了,这是一个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的早上,比近来几天凉快了一些;埃德蒙相信,她的身体和心情不久就会好转。在她走后,拉什沃思先生陪着母亲来了,后者是出于礼节,尤其是为了表示客气,特地前来敦请他们访问索瑟敦的,这计划两周前已经讲定,后来由于她一直出门在外,才暂时搁置了。诺里斯太太和两位外甥女对它的再度提出,都十分兴奋,大家约定在不久后的一天,只要克劳福德先生有空,立刻前往;尽管诺里斯太太愿意保证他没事,两位小姐还是不想擅自决定,冒这风险;最后,拉什沃思先生在伯特伦小姐的暗示下,发现他目前应该做的,便是亲自前往牧师府,拜访克劳福德先生,征询星期三对他是否合适。
在他返回以前,格兰特太太和克劳福德小姐来了。她们已出来一会儿,是从另一条路前来庄园的,因此没有遇到拉什沃思先生。值得欣慰的是,据她们说,克劳福德先生在家,他肯定会见到他。大家当然谈到了访问索瑟敦的计划,事实上也不可能谈别的事,因为诺里斯太太起劲得很,一心牵挂着它。拉什沃思太太是个心地和善、态度谦逊、但却乏味肤浅的女人,觉得只有与她本人或她儿子有关的事才是重要的;她还没放弃邀请伯特伦夫人一起前去的希望。伯特伦夫人再三谢绝,但她的平静态度,使拉什沃思太太仍以为她是愿意去的,直到诺里斯太太用响亮的嗓门讲了不少话,她才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走一次对我妹妹说来太累了,她是无论如何受不了的,亲爱的拉什沃思太太,请你相信我的话。你知道,那有十英里,回来又有十英里。在这件事上,你务必原谅我的妹妹,让我们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和我代替她。索瑟敦是她唯一希望去的地方,但它这么远,事实上不可能。你知道,她有芬妮·普莱斯陪伴她,一切都不成问题。至于埃德蒙,他目前不在,但我可以保证,他一定非常乐意参加这次旅行。你知道,他可以骑马去。”
拉什沃思太太只得表示遗憾,让伯特伦夫人留在家中。“夫人不能参加是我们的重大损失,我们还非常希望见到那位年轻的小姐,普莱斯小姐,她也从未到过索瑟敦,错过这个机会太可惜了。”
“你太亲切了,你总是那么亲切,亲爱的夫人,”诺里斯太太大声说。“但是芬妮,她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索瑟敦。她年纪还轻,以后随时可去,但现在,这绝对不成。伯特伦夫人离不开她。”
“哦,真的!我不能没有芬妮。”
于是拉什沃思太太向下一个目标推进,她相信每个人一定都想看看索瑟敦,这次她把克劳福德小姐列入了邀请名单。尽管格兰特太太到这里来的时候,便不想自找麻烦拜访拉什沃思太太,已为自己婉言谢绝,现在却怂恿她的妹妹不要失去这个机会;玛丽在众人的敦促和劝导下,不久便接受了大家的好意。拉什沃思先生的牧师府之行获得了成功。不久埃德蒙也回来了,得知了星期三的安排,在送拉什沃思太太上了马车后,又与另外两位女士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
他回到早餐室的时候,发现诺里斯太太正打算发表高见,讨论克劳福德小姐是否有必要前去,或者她哥哥的四轮马车是否容纳得了她。两位伯特伦小姐笑她的顾虑是多余的,那辆马车正可以供四个人乘坐,何况驾车座上还可以坐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要用,或者只能用克劳福德的马车?”埃德蒙说。“我母亲的双轮旅行马车不能用吗?前几天第一次提出这计划时,我就不明白,一个家庭的出访为什么不能用这个家庭的马车。”
“什么!”朱利娅喊道,“这种天气出门旅行,明明可以坐宽敞的四轮马车,你却要我们三个人挤在双轮马车里!不,亲爱的埃德蒙,你的主意太不近情理了。”
“再说,”玛利亚道,“克劳福德先生答应让我们坐他的车。既然已经讲定,这是他的承诺,他不会改变的。”
“亲爱的埃德蒙,”诺里斯太太补充道,“一辆车坐得下,何必用两辆车,这是多此一举。我们私下讲讲,这里到索瑟敦的路,我们的马车夫不爱行走;他总是牢骚满腹,说那些树篱巷子太窄,常常擦坏他的车子;你知道,谁也不乐意听到托马斯爵士回来后,抱怨车子的油漆给刮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我们要使用克劳福德先生的车子的充分理由,”玛利亚说,“但是确实,威尔科克斯是个愚蠢的老家伙,不懂得怎么驾车。我可以保证,我们在星期三不会由于路窄,发生什么麻烦。”
“我觉得,坐在四轮马车的驾车座上也很舒服,”埃德蒙说,“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不愉快!”玛利亚喊道,“我的天!我倒相信,这是大家喜爱的座位。从那里观赏乡村的景色,再好也没有了。也许克劳福德小姐自己就愿意选择四轮马车的驾车座呢。”
“那么芬妮与你们一起去,大家不反对吧;车上有她的坐位,这是没有疑问的。”
“芬妮!”诺里斯太太接口道,“亲爱的埃德蒙,她跟我们一起去是不可能的。她得在家陪她的姨母。我已对拉什沃思太太这么说过。她不能去。”
“我想,母亲,”他对伯特伦夫人说道,“你不让芬妮参加这次活动,除了这涉及到你,涉及到你的舒适,没有其他原因。那么如果可以不用她陪,你不会要她留在家里吧?”
“当然这样,但我不能没有她。”
“你能,只要我留在家里陪你,因为我愿意这么做。”
这引起了一片惊叫声。“是的,”他继续道,“我没有必要去,我可以待在家中。芬妮非常想看看索瑟敦。我知道她非常想。这种乐趣,她是难得有一次的;我相信,母亲,现在你也愿意让她去玩一天吧?”
“哦,是的!很愿意,只要你的姨妈不反对这么办。”
现在,诺里斯太太只剩了一个反对的理由,那就是她已明确告诉拉什沃思太太,芬妮不能去,如果她出其不意地去了,势必引起大家的惊奇,这在她看来,简直是难以克服的困难。这种变化太不可思议了!从礼貌上讲也是很不合适的,它对拉什沃思太太几乎是一种失礼的行为;这位太太是很注重礼节的,她是教养优良和一丝不苟的典范,她确实无法向她作出解释。诺里斯太太对芬妮缺乏同情,任何时候都不想让她获得欢乐;但现在她之所以反对埃德蒙,主要是出于要维护她自己的安排,因为这是她的决定,不是任何别人的。她觉得她已考虑得十分周到,任何改变只能有害无益。这样,埃德蒙只得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听他讲,那么她其实不必为拉什沃思太太担心,因为他在送她上车时,已利用这机会向她说明,普莱斯小姐很可能会去,并当场接受了对表妹的正式邀请;诺里斯太太由于心中实在恼火,因而没有了什么优雅的态度,单单讲了一句话:“很好,很好,随你的便,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老实说,我还懒得管这些事呢。”
“但是你待在家中代替芬妮,”玛利亚说,“这实在有些古怪。”
“我相信她会非常感激你,”朱利娅接着说,说完马上走出了屋子,因为她意识到应该她主动留在家中才对。
“在需要感激的时候,芬妮自然会感激的,”埃德蒙只这么回答了一句,便不再提起这事了。
芬妮听到这计划后,她的感激实际比她的欢乐大得多。埃德蒙的体贴入微深深地打动了她,使她不能平静,这是埃德蒙所无法意识到的,他没有料到她会对他怀有一片深情。但是他甘愿为她放弃自己的任何欢乐,却使她感到痛苦;没有他,她即使看到了索瑟敦,也毫无乐趣。
曼斯菲尔德两家人下一次会面时,又对他们的计划作了一些修改,它获得了普遍的认可。原来格兰特太太自告奋勇,愿意在那一天陪伴伯特伦夫人,代替埃德蒙,到时候格兰特博士也前往庄园,与她们一起用膳。伯特伦夫人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几位小姐重又变得兴高采烈。甚至埃德蒙对这改变也感激不尽,这使他可以照旧参加这次活动。诺里斯太太也认为这计划完美无缺,声称她早已想这么提出,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讲,格兰特太太便抢先一步,讲了出来。
星期三天气晴朗,早餐后不久,克劳福德先生已用他的马车载着两个姊妹来了;由于人人都穿戴好了,只等格兰特太太下了车,别人便可上去。驾车座上那个令人羡慕的荣誉席位还空着。这幸运会落在谁的身上呢?两位伯特伦小姐都在捉摸,怎样才能取得它,尽管表面上装得那么谦逊,愿意让给别人;但这问题给格兰特太太一句话解决了,她离开马车时说道:“你们有五个人,一个人只得与亨利坐在一起,朱利娅,你最近说过你希望能驾车,那么现在正是你学习驾车的好机会。”
幸运的朱利娅!倒霉的玛利亚!前者一下子跳上了驾车座,后者却不得不愁眉苦脸地坐进了车厢。于是在留下的两位夫人的祝贺声中,在一位夫人怀中的哈巴狗的吠叫声中,马车驶了出去。
一路上尽是风光明媚的乡村;芬妮虽然时常骑马,但从没走这么远,马车很快就进入了她所不熟悉的地方;她兴奋地注视着那新鲜的一切,欣赏着那美好的一切。她不大开口,没人要她参加她们的谈话,她也不想参加。她自己的沉思和感想一向是她最好的伴侣;现在她沉浸在观看村庄的景象、道路的状况、土壤的差别和收获的好坏,以及农舍、牲口和儿童等等的乐趣中,唯一的缺憾只是埃德蒙不在身边,她不能把心中的感受告诉他。只有这一点,她与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小姐是相同的;在其他方面,除了对埃德蒙的评价,克劳福德小姐都与她不同。她的趣味、思想和感觉都不像芬妮那么优美;她面对大自然,那没有生命的大自然很少感受,她留心的只是男人和女人,她感兴趣的只是轻松和快活。每逢埃德蒙落在她们后面的时候,或者在陡峭的山坡上赶上她们,与她们并排的时候,她们都会回过头去看他,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啊,他在那儿!”这情形发生过不止一次。
在开头的七英里路途中,伯特伦小姐得不到多少真正的安慰;她的眼前始终只是并排坐在驾车座上的克劳福德先生和她的妹妹,他们谈笑自若,十分得意;在他含笑向朱利娅转过脸来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他带有喜色的侧面,或者听到另一个人的笑声,这永远只能引起她的烦恼,仅仅为了礼貌,她才没有让它形诸于色。当朱利娅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总是喜气洋洋,当她向她们讲话的时候,也总是眉开眼笑,兴致勃勃,说她看到的乡村多么迷人,希望她们也能看到等等;但在经过一段漫长的山顶时,她只是向克劳福德小姐表示愿意与她换个位置,而且无非虚邀一下:“这一带的乡村真美,我可以把这位置让给你,但我相信哪怕我再三邀请,你也不会接受。”可是克劳福德小姐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子已经又飞快地往前行驶了。
当索瑟敦已经在望的时候,伯特伦小姐好受了一些,可以说,她作好了两手准备。她的心中既有拉什沃思也有克劳福德,而在索瑟敦附近,前者取得了支配作用。拉什沃思先生的重要地位便是她的。她不能不怀着沾沾自喜的心情,对克劳福德小姐说:“那些树林都属于索瑟敦”,或者漫不经心似的告诉她,她相信:“现在大路两旁的地方都是拉什沃思先生的家产”。随着她的逐渐临近庄园主人的公馆,看到这幢古老的地主府邸,想起它所拥有的全部审判权和支配权,她的心情也越来越舒畅了。
“现在我们要走的都是平坦的道路了,克劳福德小姐,困难已经过去。其余的路不再崎岖不平。这是拉什沃思先生继承产业以后修建的。村庄便从这里开始。这些农舍确实有些丢脸。不过教堂的尖顶是非常漂亮的。我很高兴,这里不像古老庄园中常见的那样,教堂离主人宅邸很近。否则钟声的干扰太可怕了。那儿是牧师府,一幢整齐的房子,据我所知,牧师夫妇都是挺有礼貌的。那些是救济院,是从前的一位祖先建造的。它的右边是管家的住所,他是一个相当正直的人。现在离庄园大门已不远了,但进了大门还有将近一英里路。你们瞧,这一头并不丑陋,那些树木都是很好的木材,但房屋的位置很糟。我们从山上下去要走半英里路,这很可惜,因为如果通往住宅的大路好一些,它就不致显得那么难看。”
一路上尽是风光明媚的乡村
克劳福德小姐也赶紧表示赞成,她完全猜得出伯特伦小姐的心理,决心让她的自满情绪发展到顶点,认为这是她应尽的义务。诺里斯太太得意洋洋,大声谈笑;甚至芬妮也想讲几句赞赏的话,并且希望给人听到。她抬起了头,迫不及待地观看着目力所及的一切;在眺望了一会儿房屋之后,她认为“这是一幢让她看了不能不肃然起敬的建筑物”。接着她又道:“对了,那条林荫道在哪里呀?我看,这房子是朝东的,那么林荫道一定在它的背后,拉什沃思先生说过它是在西边呢。”
“是的,它正是在房子背后,从稍远的地方开始,向上蜿蜒半英里,通往园子的尽头。你从这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它,还有那些更远的树木。它们全是栎树。”
伯特伦小姐现在可以满有把握地说明一切了,尽管前几天拉什沃思先生征求她的意见时,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当车子驶向正门前面的宽阔台阶时,虚荣和自豪在她心头掀起了一片喜悦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