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晴天娃娃》

大人们都夸赞我有着不属于我这个年纪的冷静和成熟。在他们眼中，十四岁的孩子是最难搞的——青春期荷尔蒙躁动、个人领地意识增强、既想特立独行又怕被群体孤立，真是又别扭又矫情。几乎在一夜间，曾经乖巧听话的孩子，变得叛逆、不服管教、性情大变，家长们惊愕困惑，难以接受，家里开始上演各种鸡飞狗跳的剧情。

比如，上个礼拜，刘萌萌在和她妈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吵架的起因是，她妈不准她听流行音乐，把她收藏的几十盘的SHE、4inLove、Twins、周杰伦的磁带都给收缴了。刘萌萌哭着冲到我家，平日里她最在乎的刘海都没了型，乱草般飘在额头。我们坐在房间的地毯上，她红肿着眼睛，两手揉着我的布布——一只棕熊玩偶，情绪激昂地控诉她妈的霸道专制，萌萌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我要让她后悔！

我很想打断她，让她不要再捏布布了，布布的左耳与脑袋的连接处已经开了个小口，吐出了几丝棉花，我很担心裂缝会越来越大。我对萌萌的愤怒和伤心并非无动于衷，只不过我对这种激烈外显的情绪太过熟悉，它们不过是张牙舞爪的纸老虎，用不了多久就会泄气。不到两个小时，萌萌的爸爸就找上门来，把萌萌接回了家。我那个躲藏许久的小伙伴才再度出现。

这一次它是黄色的，我很熟悉这个颜色，一般在我焦虑的时候它就会变成黄色。我也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我曾经以为它只是我的幻觉。直到有一次，在我和周强打架的时候，它出现了，帮我推倒了周强，并在周强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印，我才确认它真实存在。其他人看不到，但可以受到它的物理攻击，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很害怕，在那一个瞬间，它从膨胀炸刺的红色变成了绿色，缩成小小的一团贴在我身上，像一块鼻涕胶。我以为自己遇到了怪物，哭着跟我妈说有团会变色的妖怪跟着我，她不耐烦地从麻将桌上抽了五块钱给我，让我自己去买饭吃。我本来想告诉她我和周强打架的事，看到她气势汹汹地朝桌上摔了一饼，我接过钱就回家了。那个粘着我的绿色鼻涕胶变成了蓝色，长长一条，挂在我的脖子上。

平静下来后，我开始观察它。它的变化主要在形态和颜色上，它像是个虚影，没有实体，或许它只是一团气体。总之，以我当时小学五年级的知识水平，我无法科学地解释它的构成。这或许是某种超能力，可是这个超能力实在是太逊了。我想要的超能力是像美少女战士那样变身的魔法，而不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彩色气团。好吧，周强那次勉强算它有用，但没有它，我一样能打倒周强。周强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混混。他跟全校人说我是他马子，让男生不要打我的主意。我走在路上，他的马仔跟在我身后起哄，叫我大嫂。晨读的时候，我在讲台上带领同学们早读，周强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在我怒目瞪视的时候，朝我抛媚眼，简直令人作呕。我极力想要摆脱他，那天我背了一把菜刀在书包里，决定如果他再纠缠不休，就跟他决一死战。拉扯最后变成了打架，在我想要从书包里拿出菜刀的时候，一个巨型红色刺猬球就出现了。

我慢慢意识到，它和我相连。它就像一个晴雨表，反映着我每时每刻的状态。我总结出了一些规律，比如，在我生气的时候，它是红色的，或者橙红色。在我难过时，则是蓝色。绿色代表害怕，黄色代表着急、紧张。我没有做特别细致的色彩分析，只是约莫掌握了一些规律。但这对我依然没什么用处，我尝试控制它的物理攻击，但自那次打架事件后，即使因为愤怒变成了红色态，它也没有展现过任何攻击力量。我再一次怀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就这样，我习惯了这一团雾气时时萦绕在我身旁，我的本体不再显现出各种情绪，全由它来代劳了，它成了我的一个分身。

我的波澜不惊被大人们理解为成熟稳重，但在同龄人眼中，我就显得太怪异了，全无孩子的天真，我也因此交不到朋友，只有刘萌萌愿意跟我玩。我们从幼儿园起就认识了，她知道我所有的秘密，除了这个晴天娃娃的存在。是的，我叫它晴天娃娃。

晴天娃娃大部分时间都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只有萌萌在我身边的时候，它会躲起来，我不知道是因为它害怕萌萌，还是因为我和萌萌在一起时，我的状态很特别，会让它变透明，或者让它消失。我无法和它交流，也就无从知晓答案。不过，这不重要。

我越来越喜欢晴天娃娃，它让我免于情绪的干扰。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情绪没有什么用。那只是人类未进化完全的标志，只有野兽才会无遮无拦地展示自己的贪婪、暴戾和脆弱。我曾看过我爸痛哭流涕地跪在我妈面前，求我妈给他生个儿子，在我妈明确拒绝后，立刻换了副嘴脸，愤怒地扬起了他的拳头。后来，我妈带我离开他，我见过无数次我妈喝醉酒后发酒疯，大哭的模样。真正有教养的人，不会露出这些情态，在我身边这样的人不多，李老师是一个，我怀疑李老师是不是也有一个晴天娃娃，这让我天然对他产生了亲近感。

李老师是我们的美术老师，一个星期只有星期四下午有一节美术课，这是我最喜欢最期待的一节课。李老师很年轻，据说是大城市名校毕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这个山沟沟里的小县城中学教书。他衣着干净清爽，夏天时喜欢穿样式简单的白T恤或者白衬衫，配上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和大学生没什么差别。其实，我没见过什么大学生，但我想象中，大学生就是李老师那样。

李老师是我们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上写生课的时候，李老师靠在窗边，女生的视线被他吸引，本该画苹果的纸上勾勒出了他的身影，他只是笑笑，让我们专心画苹果。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我因为我爸和周强而生出的对男性的厌恶都被李老师化解了。每次上美术课，晴天娃娃都会变成浅浅的紫色，看起来像一团棉花糖，柔软甜蜜。

我常常偷偷观察他，下课后，他会回到教师休息室。我在去上厕所的途中和返回教室的途中都会特意绕道教师休息室，只为了打量他一眼。刘萌萌并不知晓我的花痴行径，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晴天娃娃发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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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写越多，收不住了。先写到这里吧，之后再慢慢完善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