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迈锡尼的实验
“我们的地球污秽不堪,我们所有的人都生活在粪堆上,如同苟且偷生的屎壳郎……”
曾经的邪教组织头目在一次日常洗脑会议上,说出如上经典片段。
台下上百信众急不可耐,目光灼灼,渴望面前这个“智者”指引他们超脱这个污秽的凡间。
最终结果是,他们都去了牢里做起了春秋大梦。天堂的“智者”导游,那个邪教头目,他被剃了光头,和被他蛊惑的人一道抄起锄头,在布满粪液的荒地上日夜劳做,全心全力体会了一把他口中的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
秦岭被送上了轨道电梯。
与他同行的是曾经和他气味相投的成功人士,一共二十八个“同胞”魁首。他们都被套上白色的厚重防护服,防护服主要是隔热和防辐射。一星期后,他们被送上了高达三万六千米的近地轨道上。
轨道电梯第一次迎来人类的参观。上一次被送上来的是两只被固定的猕猴。猕猴蹲在电梯上,惊恐的双眼见证了轨道电梯在大气层外的一次日出日落。
它们完完整整的被送了回去。于是代替猕猴,二十八位人艰不拆的“同胞”魁首,他们有幸亲眼目睹八十亿人都不曾见过的景象。
在黑暗里,承载轨道电梯的纳米管在磨擦中发出刺耳的啸叫。绿色的指示灯偶尔飞快闪过,外面的黑暗渐渐变得深沉旷远。
他们神情憔悴,焦虑不安,但是他们又不敢在电梯里有过多的动作。除了上厕所和吃饭,他们不敢出大气,不敢到处走动,生怕这个飞速运转的电梯会突然出现意外。
秦岭眼窝深陷,面黄肌瘦。距离上次的辉煌不过短短一星期的时间,但是他却像是在某个阴暗潮湿的旮旯里呆了一年似的。
他的脸上没有了最初的骄傲。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万分、惶惶不安的惊恐的表情。
轨道电梯运行到了最顶端。
在减速中,秦岭身边的东西漂浮了起来。最后,他也慢慢漂在了空中。
舷窗边上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地平线,那是地平线!”
秦岭往外望去。只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城市成片的星光从极其深邃的下方延伸到视野的最外边。在那极其遥远的黑暗陆地的边缘,一层蓝白色的光膜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
那是地平线。太阳在慢慢升起,地平线也越来越亮堂。那蓝白色的光膜逐渐降临整个东半球。
在他们惊恐的眼神中,地平线上升起一轮巨大的白色太阳。那诡异的白色散发的白光照耀在轨道电梯上,照在他们白色的防护服上,映出白茫茫的一片刺眼的世界。
地球慢慢自转,东半球赤道上的轨道电梯如同眺望塔,首先目睹了黎明开始的场景。
他们如同猕猴一样蹲在了电梯里。
阳光从舷窗刺透,掠过他们的头顶,在电梯舱里投射下一面面椭圆形的白色方块。
整个日出持续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他们瑟瑟发抖,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阳光对他们来说,如同是侩子手手上扬起的屠刀。屠刀扬起的时候,才是最煎熬的时候。他们如同黑暗生物,对阳光畏畏缩缩,退避三舍。
二十分钟后,太阳彻底悬挂在东北边的宇宙空间里。
它在地球上看上去是如此渺小,它的光芒在地球上也最温和,最美丽。
但是当他们真正凌驾于地球之上,白色的太阳却又变得那么巨大,仿佛是一轮冷视人间的巨大瞳孔。
轨道电梯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建造完毕。但是为了加快进度,提高效率,在轨道电梯的太空站仍然在慢慢增长体积的同时,也开始了载人的实验。
这也是秦岭他们被送上来的原因之一。
于是,在经历了一次黎明之后,他们的体能特征被记录下来,通过防护服的传感器同步在电梯舱里的数据终端上。电梯又开始慢慢加速。
在舷窗外景色飞快移动的时节,电梯里的人手脚酸软,瘫倒在一起。
秦岭始终一言不发。他想起了女儿,又想起了咖啡厅里流血死去的“艺术家”。他逐一回想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最重要的人。
首先闪过的是他母亲充满怜悯的枯黄脸庞。然后是他的女儿。
还有在“同胞”里活跃的这些日子里,他所遇到的那些女人们。他还记得那些时候酣畅淋漓的触感,但是对于对方的身份和脸,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他努力回想在一个星期前,在那个咖啡厅里和他做过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艺术家”推荐的。她有一对几乎完美的乳房。那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
但是对于曾经和她做过的种种,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甚至于连她的具体样貌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是被强光笼罩着,使她无比显眼,但是却也消遁在白日里。
在他的脑海里,“艺术家”死去的时候脸上挂着的神秘微笑变成了一种魔咒。他在笑什么?在笑自己对女人无比了解,但是自己却从来都没有碰过哪怕任何一个女人的下体吗?
他一直避免接触女人相同的本质。但是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秦岭回想起秦淮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和她红肿的双眼。她在那个咖啡厅里,在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对他说:
“我不回去了。今后……”她停下来,没有了下文。
“今后什么呢?”他想。
那个叫嫦娥的女孩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如同清风一样,身影转瞬即逝。
罗裕的拳头在他的脑海里放大。直到他的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了整个拳头的具体轮廓。
“毫无意义……”他那时候说。
然而那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难道不是上京大学的校长吗?
他幡然醒悟,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重新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他回想起曾经的一门课程。那是讲述法国大革命的历史选修课,他最喜欢的一个案例——
“迈锡尼被推上刑台后,做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实验:人在被砍掉脑袋后,意识还难存在多久?”
“他告诉侩子手:把我的头砍下来。我一直眨眼,您帮我数一数,我眨了几次眼?”
“侩子手手起刀落,将迈锡尼的脑袋提了起来。迈锡尼眨着眼,侩子手数道:1…2…3…4…”
“11。”
“迈锡尼的头眨了十一次眼。”
秦岭站起身,身板挺得笔直。他大口的呼吸着防护服里的空气,但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防护服里混浊的空气让他作呕。
他昏了头,于是抬起双手,轻巧的解开了自己的头盔。
在头盔被揭下来的那一刻,他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脸上挂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站在电梯舱的舷窗边。眼里铺上一层奇异的光彩。
他把头探到舷窗上。一瞬间,白色的炽热的太阳光在他脸上灼烧。
“啊~真美!”
他发出一声酣畅叹息,叹息里充满对太阳的赞美。
在另外二十七个人惊恐的眼神里,他的脸被瞬间烧成火红色。在他的皮肤下,数不清的水泡异军突起,在他的脸上绽开,如花般绽开。
白色的太阳以它固有的频率闪烁着,好像在和这个苍茫的人间打着招呼。
轨道电梯如同一根插入气球的钢针,在地球表面贯通三万六千米的天地距离。这是文明的距离,也是生命终结的距离。
黎明过后。
将会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