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同游美利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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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3日 晴

早上,我们去散步,顺着爱荷华河,一直走到萧乾伯伯住的爱荷华House,这是这城里唯一的旅馆,也是学校的旅馆。这城是大学城,一切设施都与大学有关。路上有很多人在跑步,一个小伙子跑到我们身后,大声地喊:“Hi!”吓了我们一大跳。在旅馆的走廊上,遇到一个上海来的留学生在打工,收拾客房,每小时工资是四元二角美金。旅馆楼前的草坪上,有一对新人在结婚,许多亲戚朋友在祝贺他们,并没有什么仪式,也没带什么食物,只有一大盆鲜花。草坪边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一身挺挺的西装,打着领带,皮鞋锃亮,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好像在生气。我看着他,他也抬起眼睛深沉地看着我,然后严肃地说:“Hi。”我绕过去看新娘,看了之后却失望,新娘不漂亮。可是,并不是说只有漂亮的人才能结婚的呀!

离开新人朝前走,走过艺术馆,周围有很多雕塑,奇奇怪怪的。一个铁铸的轮胎下一丛铁铸的蘑菇;几根废钢管拖曳在地;几块水泥板……是不是因为世界太过于整洁了,于是人们怀念并喜欢起零乱?

晚上,吕嘉行、谭嘉夫妇请全体中国作家吃饭。吕嘉行是爱荷华大学的普通职员,谭嘉本是学文学的,可读完了硕士之后,为了孩子便不再读博士了。他们家很漂亮,很舒适,有一个游泳池。聂华苓一进门就叫:“你们改建过了吗?太好了。是要定居了吧!”“恰恰相反,是为了要卖出去。”谭嘉说。

陈映真和潘耀明都跑去游泳了,我跟出去看,看了心里便痒痒起来。谭嘉说她有一件新的游泳衣,专为客人准备的。我说,我不穿美国的三点式游泳衣。池里的人说:“大陆的女孩子真封建。”“什么封建不封建,我不穿嘛!”谭嘉说:“不是美国式的游泳衣,我也从来不穿那种,这对我不合适。”她拉我进房间,果然拿出一件连身的。于是赶紧换上,拿了毛巾跑出去了。

池水很蓝,池边上围着一圈篱笆,篱笆外是青青的菜园、树、房子。房子后面,停着半轮落日,渐渐地,只留下一片金红的晚霞。

七等生和南朝鲜的许先生也来了,许先生说一口漂亮的有点山东口音的中国话,他写作也是用汉语写的。我们都把他当中国人。七等生很自负:“我什么姿势都会游也会跳水。”于是他跳下水,游出许多似是而非的姿势。潘耀明极谦虚地向他请教如何跳水,在他的指导下跳了下去,他不屑地看了一眼,说:“你不是跳下去的,是栽下去的。”潘耀明便爬上来重新跳。

我对谭嘉说:“你们真是太好了。”谭嘉温和地笑笑:“可我们并没有家的感觉,虽然我们已经来了十几年。我们还是要回去的,至少要回去看看,我们是中国人。这房子买下的时候是四万,后来修了游泳池。人家都说我们这房子卖不出去。因为买得起游泳池的看不上这房子,看得上这房子的却又买不起这游泳池。所以最近我们下决心重建了。我们以后要回去,等孩子大了。”他们两个孩子很可爱,而且全说着标准流利的国语。这很不容易,大家都夸他们。谭嘉说:“这全是因为爸爸太凶了。”吕嘉行说:“在家里,他们对我们说英语,我们不回答。否则,不要一个月,他们就会把中文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