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倾国倾城
越王勾践二十四年,入吴宫二十一载的西施,被越王接回越王宫,备受冷遇。
与越王分居二十一年,西施在吴王宫育有一子,年二十岁,英俊潇洒,被越王勾践立为越国王储。
但越王勾践满脸黑线,这个孩子是西施怀胎十一月所生,半分不似自己,疑是吴王夫差的种。除此以外,勾践无子,到底是越国灭了吴国,吞并其地其民。还是吴王夫差并不血刃,借子吞了越国?
越王王储被立那一日,勾践赐下毒酒与西施。立其子,杀其母!这是一个合格君王极其恰当的做法。
西子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饮下了毒酒,抿紧着红唇,咽下了委屈,牵动了曳地的华贵长裙,回首看向那冷漠含泪一身黑袍背过身去的丈夫,泪眼婆娑地道:“鸠浅,愿来生,你我不再相见!”
鸠浅是越王勾践的小名,向来只有王后西施叫。就像勾践也从不称妻子叫“西施”“西子”,而是叫“阿夷”,年轻时在床帏之内叫“小宝贝”“孤的香香”“小奶牛”“阿宝”“甜甜”“宝宝”。
“鸠浅,愿来生,你我不再相见!”西子的这记忆,让我看得伤怀不已,合上湿润的睫毛清泪沾襟!
十六岁的我泪流满面,红唇微颤:“墟神,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没有来生,你我永不相见!”
记忆的坟墓地动山摇,终于经不起冲创!师傅,你又让我天真无知这么多年!可我,知道我是谁了!
师傅,你与我,九生九世,难道还修不成正果吗?西施的记忆我已无心再看,回到鉴心海抱头痛哭。
我一直痛心哭了两个月,眼泪从无色,变为浑浊,到带着血丝,后变成淡粉色,又变成粉色、玫瑰红、胭脂红、血红色,落到海水里全部郁结变成了晶莹的海沙,看什么,也都和师傅一样是血色。
鉴心镜之灵知我心思,在我哭的时候,从来不多嘴,伤心地坐在一边,玩自己的手指,等我哭得悲痛时,也陪着我哭,只是它的眼泪不郁结。只有让我哭出来,把悲伤全宣泄出来,才会让我好受!
我哽塞着抬起头,抽泣渐止,这并不是我的眼泪流光了,这才只是开始,以后的几年,我每天夜里,总会在这法宝空间的鉴心海上哭泣,就连睡着了,也有了会流很多眼泪的毛病,泪河永不枯竭。
我抽泣着问鉴心镜之灵,那些泪珠大的晶莹海砂,全是我的眼泪吗?鉴心镜之灵抽泣说是的,却不再多说,低着头默默地引动了海潮,把我郁结后的眼泪,全部埋葬进海底。伤心事的确应当埋葬。
在鉴心海上我泪眼婆娑,面对着浩瀚的玫瑰色大海,用脚丫搅动了透明的海水,海的玫瑰色来自千寻以下铺满海底的玫瑰色砂砾,海底的玫瑰色砂砾的确很多,那是我九生九世为师傅郁结的眼泪。
海面上的天空上,依旧有着无数的荧光飞舞,无数萤火虫无不双宿双飞,这片海,是它们绝爱的城。
翩跹对舞、郎情妾意的无数萤火虫,不断变化着肚腹中荧光的色彩,点缀天空宛如满天璀璨的繁星。
这片海的水本来全都是淡水,现在却有了眼泪的味道,让我尝了之后很熟悉,这是我的眼泪的味道。
我却知道师傅的北海更咸!我与师傅,同是天下生生世世最伤心之人。凡间的才女总说:“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可我做不到,只能越陷越深!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我抽泣着伸出了手,任由双宿双飞落到海面上喝完水的一对萤火虫落在指尖。它们的确好恩爱,相互给对方整理翅膀和触角。我记得我此生四岁时第一次在这海上,心中在想,我长大了,也要有心爱的白马王子!我自己心中的王子,生生世世总是师傅的样子,清晰无比,不容丝毫篡改……
我以牧虫术操纵萤火虫,排列成了师傅的模样,被师傅高冷却又温柔地注视,我很温暖想要很乖巧。
我记得前世四岁时,除了好奇也很乖,坐在昆仑神殿和师傅说,神殿前檐下的小燕子可笨啦,没有盖房子的经验,垒了几回都塌了,好不容易垒成了口又开小了。一群老燕子来给指导,把开口啄了,重新垒。亲戚朋友都来帮忙,一粒粒地往上面粘泥。两只小燕子有了新婚的房子,总是鸳鸯一样交着脖颈睡。我前世少女时代在神殿抚琴,那对燕子就会探头侧着耳朵听,我的确羡慕它们!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真好!我总在琴声中安慰自己与师傅,情到深处难自禁。
看着海上无数萤火虫飞舞,我抹了眼泪,想要不再哭,问鉴心镜之灵有没有能够温暖我心的故事。
鉴心镜之灵抹了眼泪,说,西施后面的故事就很甜,很暖人心!我含着泪更诧异,那不是悲剧吗?
我再看西施的记忆,分明看到西子服毒时,背过身的越王勾践在颤抖,心中十分不忍。听到西子含泪诀别的话,再也不能忍住,痛哭着转身,抢上来抱住即将倒地唇角溢血的西子,喊她“阿夷!”
西子温柔无比,热泪滚滚,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脸,带着幸福的笑忍住喉间的血道:“吴王,是个君子!自他的后死后,二十一年从未碰过任何女子!”但毒发作地快,唇角开始溢出小股的毒血,想再说句完整话已不能,越发细弱蚊蝇道:“请……大王,善待……吴王的……宗……室……”
二十一年来,他从未信她,她却从未负他!被爱人不相信,越解释会越黑,她很幸福能够用死洗脱!
抱着死去的爱妻,勾践这才相信,这世上怀胎十一月,确实是合理的!而且,吴王的确对西施生的儿子从来不见,不给任何吴国宗室的册封,甚至,另赐一姓,不准其姓国姓,十分像是一名质子。
数日之后,宦官带回吴王宫中的起居注,上面记载二十一年中,吴王未宠幸任何妃子。起居注上还详细地记载了吴王的起居细节,上面每日的记载均是说“王,与越王妃隔屏风而坐,交谈至子时。”
且从吴王宫数千太监、宫女的口中,也同样得到了证实!勾践呕血半升,自己是多么地不信任爱人!
天下很多明眼人都是瞎子,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甚至,眼睛看不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任其无。
我想起了师傅给我看的,孔雀圣女小时候,自灵山的藏经结界中捡来的一本菩萨写的诗,有一段说:
我问佛:如何让众生的心不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绝大多数都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的确,当忠贞开始蒙尘的时候,以及怀疑忠贞的爱人的时候,心便已变得更残缺,失去拥有的资格。
回到西施刚进越王宫的时候,西施奉命在王太后的寝宫等候王太后。王太后最宝贵的一个双层水晶暖水壶,在西施面前嘭得炸了。闻讯而来痛惜失去宝物的王太后,认为整个大殿只有西施一个人,认定了是西施所为,见西施不承认,更加气愤,认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说谎,理应杖毙!
彼时,有眼疾,刚刚被御医上了眼药,被层层白布蒙着双眼的勾践,以为西施只是个小宫女,双目不能视物却心明如镜,回答王太后说,理应相信这个宫女,宝物比不得人心,那瓶子的确容易炸。
那天,是西施彻底沦陷的开始,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值得信任的爱人,正巧,是将她选入后宫的王。
假如一位绝代美人,只是被王当成了玩物,这名王,理所当然的得不到美人的真心。就像人逗猫很开心,又何尝不是被猫逗了?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王求色,若这美人为了得到更多赏赐和虚荣,以色事君,甘做玩物,双方更不配得到真爱,不过是一桩买卖。假如王不再是王,定当被美人视如粪土。假若美人容颜不再,定然会被王视为弊履。
我很欣慰地看到,这位西施虽然是人世间第一美女,却没有被越王视作玩物。而以我神医的眼光,并没有瞧出越王在数日后见西施时还有眼疾,越王也并非不知道自己老婆很美的重度脸盲症患者。
我十分幸运,我的师傅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知哪些事情是我做不出来的。就算全天下的人嫁祸我说是我干的,师傅只会鄙夷地让他们滚,丝毫不能在师傅心中掀起半分波澜。人生难得一真正知己!
甚至,我理所当然应该骄傲,就算那些坏事全是我干的,满天神佛去找我师傅告状。我师傅只会冷笑:“那又怎样?成魔又怎样?成墟魔又怎样?谁敢动她分毫,我定屠尽他满门!神挡,屠神!佛挡,灭佛!本尊丝毫不介意为弟子再次成为墟神!”我师傅,是天下最擅长护短,即护我之人。
只有出于真爱,一个女子才会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绽放自己全部的美!就像孔雀圣女,成年后是天下最美的美神,她自己没有需要,却想,自己这么美,为什么不把自己奉献给自己最心爱的人呢?
西施在这方面的确很像是我,鉴心镜之灵读心知道她是个极冷淡的人,但因为真爱,为了爱人,哪怕在床帏内只有不好的感觉,但从来都是忍受不好之感,温柔地极力奉献自己,只为爱人感觉好。
在孔雀圣女自灵山的藏经结界中捡来的佛经中,有本经书记载,在佛教的前身婆罗门教的传说中,造物主的永恒伴侣女神茹阿达唯一的愿望,就是去满足造物主奎师那的欲望,这位造物主的永恒伴侣女神说:“我不介意自身的痛苦。我只希望奎师那快乐。因为我生命的目标就是使他快乐。如果给我带来痛苦能令他感到极大的快乐的话,那么这些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快乐。奎师那是我的生命和灵魂,是我生命中的珍宝。真的,奎师那是我生命中的生命!所以我把他恒常地藏在心中。我尝试着以服务来取悦他。这就是我所不停地冥想。”据说是很对的,女神只有不好的感觉!
善哉!善哉!我很想表示一下认可,佛门以及佛门前身宗门珍藏的典籍,的确有不少有用的的东西。
有人认为,这些美人和女神实在太不自重,自己甘愿去给爱人做玩物!
这话并不对,这是因为真爱,没有真爱,她们是不会这么牺牲、奉献的!
人间界有一句话,叫做无以为报,小女子只能以身相报!甚是有道理!真爱是灵,灵与肉必须融合。
只有做了那一步,作为一个女子,才会与挚爱亲密无间,彻底地融为一体!
越王勾践二十四年,越王勾践,薨。是年,吴越之地,尽归楚国,越王勾践之子,被楚封为东海伯。
故事看到了这里,我方知招魂铃为楚国王室所有,不为外人所知。昔年,楚国因国都被吴国所破,及先王为吴国鞭尸之耻,与越国重臣范蠡、文种合谋,借招魂铃与越国献与吴王,赎越王回国,与楚国合力讨伐吴国。越王勾践二十四年,勾践再次向楚国借铃,楚王狮口大开,索要吴越之地。
越王勾践应允,请封其子为东海伯,以延续宗庙。楚王欣然允诺。
是以,吴越相争,越王卧薪尝胆,最终吞吴,楚国却以一铃而吞吴越两国。
结局很是圆满,温暖我心,越王勾践以招魂铃复活西施,与之隐居于东海,泛舟做歌,逍遥快活。
吴王为了复活挚爱的亡妻,舍弃了吴国江山;越王为了复活挚爱的西施,舍弃了吴越两地的江山。
不过,诈死的越王,更加地幸运!因为,西施的亡灵在栖灵塔中,用召魂铃复活西施只用了一晚。
而吴王的亡妻郑旦,亡灵早已被吸扯至极远处的大世界,在忘川河上飘荡。足足赶了十八年的路。
这后十八年,吴王荒废国政,全在守护铃声大振的招魂铃,以及冰棺中亡妻冰冷但不腐败的尸身。
在这一诺千金的时代,吴王的确是位君子,用完此铃如约地还给了楚国,才使勾践能够再次借铃。
在东海偶遇的两对夫妇,竟然相谈甚欢,西施与郑旦烹鱼做菜,勾践与夫差青梅煮酒,击著高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的确,没有被司命神禁锢命运,自由驰骋人生的夫差与勾践,他们失去了江山,却赢得了人生……
师傅说:“倾国倾城,倾的是一个人的城,一个人的国,倾倒一个人的心。”我此刻再次有所悟。
我很想称呼这样的爱,叫做倾国倾城,爱到了不顾一切、倾其所有,君王可以,平民有心也可以。
我亦将倾尽我的一切,去爱师傅,温暖师傅,融化师傅冰冷的心!师傅,我再也不让你这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