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宿鬼窟
师傅说得好对！越缺少什么，才会越渴望什么。不缺少，就不会渴望。拥有的恰到好处才会珍惜。
四岁的夏千寻，被师傅送了一颗小星星做的项链，心里满满的全是幸福，再也不在梦里渴望可爱的小星星了！因为，她心很小，很容易知足，有一颗就够了！只有唯一的一颗，她爱护珍惜极了。
小不点却不记得，这一辈子，还有一颗星星对她很重要。那颗坠星，让她见识了人心最恶的一面。
人间的洛神邑传言，她生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因为她在城主家出生时，额头自娘胎里带来一朵铜钱大、鲜艳的彼岸花印记，手心中握着“千寻”两个字样的血痂，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身强体泰的父亲，自打她一出生，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只抱了她这独女一次，就被克地很快咳血而死！只有夏老城主，向来是方圆百里的大善之人，灾年失粥放粮活人无数，福报深厚，才未被克死。
每次，对夏家唯一骨血万般疼爱、视若珍宝的夏老城主撞见那些牵强附会、搬弄是非的丑恶嘴脸，定会一改和善，抽这些造谣生事者的大嘴巴直至其改口。人心，一旦失去制约，常常是向恶的，而且，肆无忌惮！有他老人家在一天，定然会护得小孙女周全，断然不允许小孙女被流言中伤。
夏老城主，只是一个凡人，并不知彼岸往生，乃是昆仑神殿的镇殿之法，可身化彼岸花，往生彼岸。只不过，没有将这往生之法学到化境，就不能自己隐去元神留在额间的铜钱大的彼岸花印记。
对孙女出生时手心中所握的“千寻”两个血字，夏老城主只能猜是往生之时，死死不愿忘却前世。
夏千寻，便成了城主夏家小姐之名。满洛神邑的百姓当面无不赞不绝口，夸她名字好，人更可爱！
夏老城主一生笃信福报，自信自己救人无数、功德无量，必然可以福荫他夏家唯一的骨血夏千寻。
何况，他小孙女夏千寻心地善良至极，凡事总能念及他人，天下无出其右！两三岁许愿时，都总是可爱地说：“菩萨，菩萨，我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没有烦恼！”出门看到城中有乞儿，甚至是吃不起肉的穷人小孩，以她小小的年纪，都能记在心中经年不忘，坚持每日裁减自己的用度，把自己的份例换成铜钱散发出去，以至于洛神邑近年来从无饿死之人。兼之自己这个城主一生行善举，洛神邑八成百姓是靠夏家施粥放粮才活下来的。夏家人如此良善，怎可能会没有好报？
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历来不怎么准！福祸往往无常。至于善有恶报，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只过了半月，骤然有星坠于洛神邑！全城屋舍皆被震毁，夏老城主目睹满城疮痍悲愤至极而昏厥。
立时，有谣言说城主已死！举城百姓遭遇大难无力谋生，不约而同生出恶念，欺夏家已然尽是妇孺，蜂拥而入夏家哄抢财物，俨然如同蝗虫过境，顷刻间将夏家七十六代之积蓄洗劫一空。夏老城主醒转后，目睹夏家遭此飞来横祸，惊异于人心竟然如此险恶，颤巍巍地顿足，颤声悲愤道：“苍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你真是无眼啊！好人无好报，坏人活千年！”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辉煌一千八百年的洛神邑城主夏家，彻底地消亡了！夏老城主积德无数，最后竟然落得这等下场。
夏家的奴仆家丁，亦尽数参与了洗劫，已各自远走他乡。只剩下忠心的老管家找来了马槽当做棺材，以门板为盖，替嚎啕痛哭爷爷的小主人收敛了老主人，推倒两面断墙，草草掩埋。哀叹一声，抱拳告别道：“事已至此，老奴已是有心无力了！小小姐珍重！来日方长，盼你吉人自有天相！告辞了！”受恩于主家多年，能够给老主人收尸，又能做到不把小小姐卖掉，已是仁至义尽了！
乾坤朗朗，太阳亮得很讽刺，哄抢了城主夏家后满载而归，气死老城主的洛神邑全城百姓，在残破的街巷上相遇，面面相觑，人人甚是羞愧，个个哑口无言。这事，总要有一个替罪羊，一个人背黑锅，总好过全城人良心不安。于是，时至中午，人人开始咒骂夏家小姐夏千寻，果然生就是不祥之人，为洛神邑遭致无妄之灾，连累夏家阖家惨死！三人成虎，何况全城之人！群情汹汹，举城百姓穿街走巷，很快将流言推向了高潮，全城开始口诛笔伐夏家妖女，齐声高呼烧死夏家妖女，痛斥夏家妖女克死老城主，为洛神邑招来天灾。那年，夏千寻三岁，在火刑台上哭得极无助。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心总能轻易地从坏变得更坏！问世上最邪恶的是什么，应当是人心才对。
幸亏，陆压上神往生彼岸后，以搜神术寻找某人赶去得及时，从火刑台上救下了哭晕了的小不点。
“你这一生，又是如此不幸！已生心魔，就让为师为你尘封此段往事，唯愿你无忧无虑，幸福一生！”
然而近来，千寻在黎明时，总做同一个噩梦，梦到有很大的流星白日坠落，整座巨大的城池巨震。
致使小不点总是陷入噩梦，攥紧拳头痛苦摇头，小脸越发苍白，若不是师傅叫醒，怕是难以自拔。
一连数日，小不点屡屡陷入梦魇，红润的小脸早已失去血色，变得越发苍白消瘦，看了令人心痛。
纵是四海八荒实力第一的陆压上神亲自出手，记忆封印也只撑了小半月，很快要被恐怖之力冲破。
“千寻，这就是你的能力啊，总是善于冲破封印！”陆压上神温柔地凝视噩梦中夏千寻苍白的小脸。
唤醒了夏千寻，等待小不点慢吞吞地洗漱完毕，坐在饭桌前稀里哗啦地喝粥时，陆压上神叮嘱道：“千寻！用过早饭，你要去寻找一面镜子法宝！昆仑神殿的宝物之中，只有鉴心镜能镇压梦魇！”
“呵呵，找镜子！听起来好好玩的样子！鉴心镜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怎么知道哪个镜子就是鉴心镜？”
“哦，你看到这件法宝时，它是一片海，方圆八百里，如梦如幻，又大又漂亮，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千寻晶莹的眸子绽放出奇异的神采，“啊？方圆八百里？那么大一片海！怎么变成镜子带回来呢？”
陆压上神道：“千寻，你只要前往后山的蝙蝠洞，通过几个小小的考验，抵达溺水的尽头，到它跟前便可！此法宝虽是一片海，但名为鉴心镜，是可以变成镜子随身携带的！芥子纳须弥，很有容量的东西，常常可以看起来很小。鉴心镜，还可以释放别人看不见的幻海，除了可以镇压梦魇，让你再也不做噩梦，更可窥视人心！需知人心最是险恶，此镜将是你立身的利器！只要鉴心镜认主，激发之可释放幻海，为幻海笼罩者，只要法力低于你，将无隐秘可言！因此，为四海八荒的所有神佛联合抵制，被为师封印于昆仑结界后山。因你太小，师傅本不忍心你去收服鉴心镜。可现在，不能再等了！迟则心魔滋生，难免陷入魔道！收服法宝不能有人帮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想了想，陆压上神微微闭目神思前世，决定讲一点实话，叹道：“其实，这件法宝和你很是有缘！”
夏千寻想起后山黑漆漆的蝙蝠洞，不由得浑身打寒颤！但为了不让师傅操心、失望，嗤嗤一笑道：“好吧！”捧着小小的木头碗继续稀里哗啦地喝粥，还有很陶醉地吃着自己过家家做的花瓣菜。
“千寻，此丹，名曰素心，配制不易，吃下去只可保你十日不做噩梦，十日，足够你找到鉴心镜了！”
千寻放下手中的小碗，接过师傅递来的晶莹丹丸，神气地反复玩赏后呵呵一笑，吃糖丸一样含了。
师傅说，那黑蝠洞很长，需要走好多天。夏千寻用过早饭后，找来一个最漂亮的小小背篓，因为，她自己就很小。在里面装了很多糕点，甚至，还有睡觉的小毯子。不得不说，小不点心细如发！
一个时辰后，千寻背着背篓，呵呵鞠躬拜别师傅，笨拙地挑着一盏酥油灯，向后山的蝙蝠洞出发。
崎岖的后山山道上，小小的身形越发地小，小小的脚印却似乎愈发地坚定，无惧无畏，一往直前。
“前面就是蝙蝠洞了！啊，看起来好黑好可怕！像是恶魔的嘴巴！这么黑，里面一定藏着很多的鬼！”
千寻走到蝙蝠洞对面十丈外，才不敢再走，抱着一棵大树藏起来，露头看向前面黑漆漆的洞口，小小的心脏骤然揪在一起。咬着指甲，一百遍地问自己：“千寻最怕黑怕鬼怕妖怪了，怎么办呀？”
“可是，千寻说了要做听师傅话的乖宝宝，不做胆小鬼！”四岁的小不点夏千寻，用力握了小小的拳头，终于咬了咬牙，提了提背篓，鼓起勇气，埋头小碎步冲过去，鼓励自己说：“不怕！不怕！”
可快接近洞口时，夏千寻仍旧不敢直接进，躲在洞口旁边的石壁前，谨慎胆怯地露出小脑袋，向里面问：“喂！”“有人吗？”像是一个投石问路的可爱小蟊贼，问完立马回身背靠石壁藏起来。
好似不是她问的，里面有人也跟她没关系，没有人她就可以进去了！过了好久，洞里都没有答复。
忽然，千寻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师傅说过，昆仑结界没有生人！于是，颤声改口问：“有鬼吗？”
许久没有鬼回答，千寻不由鼓起三分勇气，胆怯地蹭进了黑漆漆的蝙蝠洞，闭眼很久没有动静，似乎很安全，勇敢地咬牙道：“一点都不可怕！”捂着眼睛，埋头只顾往前走，居然一直没有事！
四处死寂一片，只回荡着挑酥油灯的细链条发出的细微摩擦声。硬着头皮埋头走了好久，什么怪物都没有碰到！千寻慢慢错开手指，从指缝间小心地看外面，四周黑得好可怕！浓稠地好似无数重厚重的黑幕！酥油灯照不亮太远，只能在这黑幕上不断烫穿一个小光圈，然后黑幕神奇地愈合。
夏千寻生怕光圈以外的诡异黑幕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就等着和她目光对视，只要对上双眼，就可以摄住她的魂魄，于是，只敢盯着光圈看。她的小手挑着的酥油灯的小火苗发出的橘黄色的光，看起来很温馨、令人心安。千寻便安慰自己只盯着酥油灯的光晕看，就不会害怕了……
这个法子果然有效！走了半天，千寻越发心安。直到很饿了，警惕地蜷缩在一角，吃了一块糕点。拍了拍手，千寻看着灯光，呵呵傻笑，忘我地玩起了灯芯，好像小小光圈里就是自己的小世界！
“呵呵！”
“一点都不可怕！”
千寻起身抬头挺胸，挑着酥油灯开始有些信步的味道，一路向前，还有心思四处捡拾漂亮的石子。
甚至，倒挂在岩壁低矮处窸窸窣窣的蝙蝠们，也成为千寻的玩物，被揪下来好几只放在衣袋里面。
昆仑结界蝙蝠洞里的那些水晶色的袖珍小蝙蝠，其实是挺可爱的，像是没有刺、长着翅膀的可爱小刺猬，一点都不像外界的那么丑陋。在昆仑只有自己和师傅，小不点一直有和小动物玩的习惯。
千寻挑着酥油灯，一路拍着岩壁，一路捉蝙蝠放进衣袋里。结果，刚放进去一只，之前的一只会惊喜地趁着衣袋打开逃掉。很像童话里的小熊偷玉米夹在胳肢窝里！但千寻毫不在意，她只要两侧小衣袋里各有一只活着的蝙蝠就很好了！这样，有活的生灵陪伴，就再也不那么孤单和害怕了。
丝毫不知什么时候，背后总是莫名其妙地涌出狰狞的游魂，在灵魂空间中发出“恶恶！”的声音。
这些尾随千寻的游魂，到黄昏已有几十个，全都饿极了，平时相互撕咬吞噬魂力，都没了四肢，有的五官也少了，只还有头颅拖着尾巴一样的残躯，再摄取不到足够的魂力，早晚必将灰飞烟灭！
夺舍活人重生，虽然极为诱人，奈何活人阳气太重，亡灵太靠近会如遭炮烙之刑！可活人的魂力充盈，这些游魂无论如何不舍得放弃！只得一路张牙舞爪地尾随，面目狰狞贪婪却任是谁都不敢下手。先下手的必遭重创，无疑是为同类火中取栗。自己受了重伤，亦必然会被群鬼撕扯分食……
只有等活人熟睡，阳气才会弱上很多！凶残狰狞的群鬼，便可一拥而上分食活人的灵魂获取魂力。
最妙的是等人入梦，阳气暂时地熄灭，群鬼更可毫不费力！是以，活人不宜露宿荒野尤其是坟地。
“啊！”小不点一不小心，踩在一个凹坑上，猝不及防噗通摔倒在地上，顿时惊起一大片蝙蝠，好在酥油灯端正地落在地上，继续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山洞，清晰可见道路变得嶙峋起来。
“好痛！”很多棱角尖锐的小砂砾扎进了手心里，比流血还痛，千寻痛得都要哭了，却想坚强地忍住，嘟囔着嘴唇，挑出了扎进手心的小砂砾，赌气地把它们丢得远远的，最后，以手背抹了抹眼泪，趴着收拾了从背篓里跌出去的糕点，正要爬起来继续赶路，冷不丁看到前面还有很多跌碎的糕点渣，全都丢了好可惜！“千寻是小猫肚子，沾一点饭就饱，这些糕点就够我当晚饭了！正好，刚刚又走了半天路，该吃晚饭了！”于是，将跌碎在地上的糕点渣捡了起来，一下子吃了很久。
“哇！”
“好困啊！”
“师傅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可是，师傅没有说，爬起来之前，不能先美美地睡一觉！吃完晚饭也该睡觉了耶！”
“嗯，嘻嘻，还是我夏千寻想得周到，睡觉用的毯子和小竹席我都有带来，呵呵呵呵！还是我聪明！”
夏千寻用笨拙的小手，慢吞吞地铺好了睡觉的小竹席，给自己盖好了绘有可爱的猫头鹰的小毯子。
侧头看了看放在小枕头边的酥油灯，师傅说，这种长明灯是大风吹不灭的，可以连续点燃三千年。
千寻想了想，呵呵一笑，自两侧衣袋里掏出两只蝙蝠，分别握在两只手心里，礼貌地笑道：“晚安！”
有两只小生灵贴身陪伴，千寻感觉心安好多，劳累了一天，倦意骤然上涌，打了哈欠很快甜甜睡去。
一阵急迫的阴风拂过，千寻枕边的大风吹不灭的长明灯，瞬间湮灭！灯芯上冉冉升起最后一丝青烟！
拖着残躯的恶鬼们欢腾无比，垂涎三尺，狰狞着鬼脸簇拥而上，在黑暗中安静地端详夏千寻安详精致的小脸，等待小不点入梦。能省一分力气，没有哪个恶鬼愿意忍受被活人的阳气灼烧的伤痛。
恶鬼们獠牙上恶心的大滴绿色粘液滴在小不点脸上，小不点都不知道，因为小不点睡觉总很沉很死。
终于，小不点在熟睡中嗤嗤傻笑，开始说梦话：“小镜子，我们前世认识吗？”做梦阳气就熄灭了！
恶鬼们登时变得狰狞兴奋，一涌而上正要瓜分小不点的活魂，“桀桀桀……”一道怪笑突然传来！
不好！最厉害的老鬼头来了！群鬼恐惧至极，发出“恶恶”的声音，连忙放弃夏千寻，仓惶逃亡。
千寻的师傅居然没有说，这蝙蝠洞其实还叫做万鬼窟！其中，自然有至少一万个鬼！常年自相残杀，必然会产生一些鬼头，越是征伐吞噬同类越多，摄取的魂力越多，自然就会变得愈发的强大！
想来，是怕千寻知道了不敢去收服鉴心镜，才没有说！
可爱的小不点，还在梦中在呢喃：“呵呵，我的镜子！”
“桀桀桀桀……”
老鬼头怪笑着骤然而至，速度好快！单从完好的四肢就可以看出，老鬼头从来没有被欺负过，哪怕被围攻也不吃亏，的确很厉害！一头白发，骤然间变长分为数十道，仿佛数十道飞瀑，又如蟾蜍的舌头一般，迅速卷住临死前恶毒撕咬挣扎的拖曳着残躯的恶鬼们，眨眼之间送入口中凶残咀嚼。
群鬼们撕心裂肺地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万鬼窟！而小不点依旧睡得很沉很死，她睡着了雷都惊不醒。
吞噬了几十只亡灵的残躯，获取了不少的魂力，披散白发的老鬼头远远没有满足。露出森白的滴着恶心的绿色粘液的牙齿，老鬼头阴森森地笑道：“好怀念活人的血肉滋味！终于可以打打牙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