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不幸的人
徐福禄按照计划给教练修好了洗衣机,教练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张罗给他电机的钱,徐福禄也没有要,教练就没有再张罗,徐福禄心中有些不快,这电机至少也要值个一两百元钱的,可是因为自己张罗的要给人家修的,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着实有点心疼,于是就闷闷不乐。
“你老兄怎么了?”回家的路上,李永贵看出徐福禄有点不大高兴问道。
“没什么事儿。”徐福禄笑了一下和李永贵说。
“那教练是你们的亲戚啊?”李永贵又问道。
“没有,练车的时候多聊了几句。他说他们家的洗衣机坏了,让我给看看。”徐福禄解释说。
“噢。”李永贵就不再说话了,沉闷地拿出一只烟抽上。公共汽车飞快地开着,前面已经见了许多村庄,李永贵抬头看看,他的家就快要到了,比徐福禄早下车。这时他一会儿抬头看看路边,一会儿又低头抽烟,搞得十分紧张似的,徐福禄也没有看出来,正在想着心事。
“老兄,我那里有一台电视机坏了,你能不能给看看?”过了好半天,李永贵才突然吞吞吐吐地说,脸立刻红到了脖子,原来的黑色也黯淡了不少。
“是么?!”徐福禄从沉思中走出来,抬头看见了李永贵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份可怜。
“什么毛病?”徐福禄笑着问道。
“不出人儿了。”李永贵还是有些拘谨地说。
“行啊。”徐福禄又点头笑道,为了减少李永贵的拘谨,答应得十分痛快,李永贵听了才不易觉察地松了口气。
李永贵家的五间老旧的房子夹在左右的新房子中间,显得是那么衰败颓废提不起精神来,就像李永贵这个又黑又瘦的人一样。院墙还是老式的泥土铸成的,因为正是夏天,墙头上面长满了青青的杂草。一扇半旧的木头门打开着,从门口里流出点脏水。一个女人正拿着一只大水壶在灌水,披散着半短的头发,也是皮肤黝黑,穿着一身颜色并不明亮的花布裤褂,脚上是一双满是污渍的拖鞋,没有穿袜子,一双被晒得和脸色一样黑的脚暴露在拖鞋的缝隙里面。
“慧香,这是和我一起练车的徐大哥。”李永贵叫着自己的女人介绍说。
“徐大哥。”女人看见徐福禄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里面还有个把镶着金属,女人想掩饰着自己两只肮脏的脚,但是又有点不知所措。
“走,屋子里面坐。”李永贵也并不理会自己的女人,十分热情地往屋子里面让着徐福禄。
徐福禄点着头走进堂屋,迎面一阵尿骚味儿扑来。一群苍蝇没来得及躲闪,正撞在徐福禄的脸上,徐福禄差点摔了个跟头。
“家里边很乱。”李永贵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什么,我们家也这么乱。”徐福禄谦虚地说道,李永贵又笑了笑。
徐福禄跟着李永贵走进了东屋里,因为外面太阳正炫目,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里面一铺大炕,顺着窗户布置,显得十分宽大。几对被褥堆在炕角里,陈旧破烂。地上面没有什么摆设,一只旧式柜子,上面有一台十四吋的黑白电视机,两把老式椅子分放在一张八仙桌左右,空气里面一股潮湿味儿。
“谁来了?”徐福禄还没有坐定,一声沙哑的似幽灵般的声音从西屋门口飘过来。徐福禄禁不住回头找寻,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一个哥们。”李永贵一边坐在椅子上面,一边向门口叫道。
“我妈,在西屋住。”又回头向徐福禄解释说,接着又听到了含混不清的什么说话的声音。
“知道了,慧香正沏着呢。”李永贵又向西屋里说道,徐福禄这才知道老太太大概正在训子如何待客。徐福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中突然一酸。
接着,女人走进来,给他们两个人沏了茶端进来放在八仙桌上面,徐福禄欠身表示感谢,他看见女人已经穿上了一双袜子。
又坐着和李永贵说了会儿闲话,徐福禄建议打开那台黑白电视机察看有什么毛病。李永贵听了赶忙站起身来,把电视机抱到八仙桌上面,为了徐福禄卡呢更清楚,还打开了电灯。
“没事儿,能看得清楚。”徐福禄向李永贵摆摆手,示意他别太殷勤了。接着开始打开电视机察看。
“大哥家里边早换彩电了吧?”那女人还比较爱说话,问徐福禄说。
“咳,彩电黑白的有一个瞎看看就得了,咱们农民还有什么可看的,我们家也就看看新闻联播。”徐福禄谦虚地说,一边打开电视机的后盖儿。一股尘土味儿充斥了徐福禄的鼻子。
“该除尘了,找个气筒来。”徐福禄吩咐李永贵说。李永贵向女人挥挥手,女人忙不迭地跑了。
徐福禄又拧了拧电视机里面的一些零件。
“可能是高频头出问题了。”徐福禄说道。
“是么?!那还能修么?”李永贵有点惊讶地问道。
“能修,我家里还有一个,和你这个牌子一样的,明天拿来给你对付上看行不行。”徐福禄说道。
“……”李永贵没吱声。这时,女人拿了一只气筒走进来,徐福禄接过来让李永贵打气,自己拉着气嘴子各处吹了吹。
“好了,先凑合看啊,我明天拿着家伙来再好好修修。”徐福禄说。
“那什么,得多少钱啊?”李永贵吭哧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脸又红到了脖子。
“我那零件都是没什么用的,现在黑白电视机都被淘汰了,你就用吧。别提钱了就。”徐福禄说道,觉得心中十分清爽。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李永贵连连说道。
“咳,兄弟,真的,那些零件真的都没什么用了。”徐福禄又强调说。
于是李永贵也不再说话,和她的女人带着感激的神色。留徐福禄吃饭,徐福禄见家里边还是清锅冷灶的,况且自己也有点嫌脏,就说怕家里边不放心,要赶快回去,明天或者能来,如果没事的话。
李永贵也没有十分留他,和女人一起把他送出院门外,仍旧带着感激的神色看着徐福禄走出胡同,走上了马路。
徐福禄重新搭上了大公共汽车,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十分舒畅。坐在公共汽车里面挺直了腰板,心中思想着,自己似乎还是比较幸运的,至少目前的境况要比李永贵强许多,自己的家境,自己的老婆,自己的父母方面,自己的孩子,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个儿子。可是自己的女儿学习比李永贵的儿子强。徐福禄把自己和李永贵仔细的比较一番,然后陶醉了一会儿,要不是售票员的提醒差点坐过了站,下了车之后徐福禄几乎是哼着小曲回到了家里,岳兰馨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少不了烧菜做饭的侍候,十分周到。看见徐福禄又钻进修理间乱翻起来,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时令已经过了深秋,徐福禄出租车的三证也考了下来,告别了驾校生活,徐福禄心中还有一点点空虚,临走前,他的教练范耕说了不少有事就找他什么的话,但是徐福禄认为这只是那只旧电机的作用,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唯唯应诺着。和教练告了辞,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徐福禄心想。倒是李永贵因为电视机的事情和徐福禄走得很近,徐福禄觉得李永贵才是和自己同路的人,其实找朋友和找对象是一样的,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否则就会产生不平衡的心理。这些当然徐福禄并不知道,但是凭直觉他选择了李永贵作为自己的朋友,甚至他也并没有把李永贵非常正式的作为自己的朋友,因为在他的心中朋友这个词汇非常缥缈,没有界限,因为不经常使用而无法确定是不是确实存在过,但是他就是觉得和李永贵在一起十分舒服,他有什么事喜欢和李永贵说说,他们经常见面,李永贵也曾经拜访过他,并且因为他游说的关系,李永贵还装了电话,为了便于将来开车的时候经常和家里保持联系。
现在摆在徐福禄们面前的就是怎样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尽快开始工作,更不客气地讲就是开始赚钱。徐福禄们采取了捷径就是花钱找中介帮忙来介绍公司,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他们,这些日子徐福禄整天在家里坐着,守着电话机。一有电话就吩咐自己的女人岳兰馨来接,因为徐福禄天生不喜欢说话,一接电话就精神紧张,不知所云,弄不好就要闹出大笑话,这是徐福禄自己也预料不到的,如果说有晕车晕机晕船的,徐福禄整个就是一个晕电话,电话铃一响他就心惊肉跳,直到女人接了电话,徐福禄的心才放下来,耳朵支棱着听这是谁来的电话,如果说和出租车没有关系,徐福禄就会从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这种失望从他的坚强有力的胸大肌后面的心脏穿过然后沉入腹部,紧接着就会像翻胃一样回升一些隐隐的不易觉察的庆幸的泡沫。徐福禄简直对出租车又怕又恨又爱,这种复杂的感情折磨着徐福禄的心,这种折磨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因为这个行业对他来说太具有诱惑力了,可以挣到钱,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可以从农村走向城市,可以接触到一些新鲜的信息,可以……。徐福禄想着想着就停住了。
“爸,你没出去啊?”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徐福禄抬眼看时,原来是自己的大女儿徐嘉回来了。
“回来了,怎么样?”徐福禄看见女儿后,嘴立刻就咧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笑洋溢在那张正沉默中的脸上。
“没事儿,我妈呢?”女孩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书包摘下来放在沙发上面。
“刚才还在呢?”徐福禄回头看了一眼说。
“您的车学得怎么样了?”女儿一边坐下来一边问道。
“学完了,对你老爸来说,这不是小菜一碟么。”徐福禄笑着说。
“又吹牛了,忘了我放假那几天您背英语时候,我们都不敢说话,怕您背不下来生气了。”女儿说道。
“哪有啊,除了英语别的都很容易,不过英语也没有难住你老爸。知道么?”徐福禄又笑了笑,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
二人正说笑间,忽然电话铃响起来。徐福禄就叫女儿去接电话,女儿站起来接电话。
“喂?您找谁?”女儿问道,又看看老爸。
“找您的,爸。”女儿拿着听筒说道。
“谁啊?”徐福禄神经紧张地问道。
“说是出租车公司的。”女儿看着他说道。
“……”徐福禄几乎已经是满身汗水了。“你妈哪去了?”问女儿。
“不知道啊,你快接电话来吧。”女儿说着。
“喂。”徐福禄终于接了电话,用他那种特有的憨憨的略带着艮巴巴的声音说道。
“我是。”徐福禄说,一定是对方问起了他的名字。
“对。”徐福禄又说,一定是对方问起了您是不是要找出租车啊。
“华丽公司,等一会儿我记一下。”徐福禄转身看见女儿已经递过了纸笔,觉得女儿真是善解人意。
“噢……”徐福禄含混着记了一大串阿拉伯数字。然后又哼哈了几声挂了电话,接着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找到公司了?”女儿问道。
“找到了。”徐福禄喘着气说。
“那还不联系联系。”女儿接过电话号码一边看一边说着。
“等你妈回来再说吧。”徐福禄笑道。
“我看您接一会电话可真是得少活几年。”女儿笑着看他说。
“你老爸有这么笨么?”徐福禄的气焰又略有所抬头。
忽然电话铃又响了,徐福禄又示意女儿接电话,女儿摆手让他接。徐福禄站起来跑到院子里面,女儿无奈只好自己接了电话。
“爸,你的电话。”女儿向正站在窗前的徐福禄叫道。
“谁啊?”徐福禄一边问着一边硬着头皮走进了屋子里面。
“你的朋友吧?”女儿迟迟疑疑地说道。
“我哪有什么朋友啊?”徐福禄边说边接过电话,原来是李永贵,徐福禄的精神才略略放松了下来,李永贵说中介通知他找到出租车公司了,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得到通知。
徐福禄说了方才得到通知的事情,原来他和李永贵都是那个公司的。
“也好。到时候也有个照应。”李永贵在电话那头说道。
“好啊。”徐福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