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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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灵感

早晨,空气清新,徐福禄开着自己的摩托车奔驰在乡间的土路上,说是土路,其实已经不是纯粹的泥土,前两年乡里出资给这条路铺上了许多石子,又没有钱铺上沥青,于是这条路就变成了泥土和石子混合的产物,人走上去铬得脚掌生疼,开车走也疙疙瘩瘩的十分颠簸,好在农民们都皮糙肉厚,这些与车与人都算不得什么,总比下雨天牲口和人都陷在泥塘里面要好得多。徐福禄这辆摩托车并不是那种两轮摩托车,而是三轮带斗的那种农村人常用的摩托车,这种摩托车在农村俗称为“三蹦子”因为开起来嘣嘣地响,而且颠得十分厉害,产生一种跳跃性,所以人们就叫它“蹦子”十分贴切,可见我国人民智慧之深,语言之丰富多彩。

三蹦子穿过石子铺就的小路,发出一系列本来巨大的噪音,但是这噪音比起乡间的空旷和博大,简直就如同不存在,在乡村田野的上空回旋了一阵,就消失了,扩散了,徐福禄已经开这辆车有很多年了,这辆车随着他的心境也变得苍老了,起初有多少人羡慕他开这辆车,可是现在随着汽车的普及,这辆车简直寒疮不已。这一刻,因为乡间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徐福禄可以尽情的开车,尽情的抒发一下子自己内心的压抑。

前面很快就到了岳母家的村口,有早起的村人已经开始农活,正是秋收时节,农民们要忙一阵子,趁早晨天气凉爽干活,到了正午太阳有了力量,就要歇工了。这也是农民们自发总结的干活的规矩,半壁村是个小村子,人们几乎都认识岳家的女婿徐福禄,因为他给这个村子许多家里边都修过电器,收费也比较低,基本就是收些零件钱,手工白搭。岳母家在村子里面也算是小有名气,一则是因为岳母为人正直善良,乐于助人。一则是因为自己的内弟妹都考上了大学。这在农村十分重要,要想脱离农村的苦海,唯有考大学这条出路。

徐福禄的蹦子车开进胡同的时候,岳老太太正在胡同口里铲除垃圾,他岳母是个身材矮胖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后背微微的有些驼,但不是很严重,说话声音洪亮有声,待人极其热情。徐福禄对这位岳母十分尊敬,这不光是因为自己的大孩子徐嘉因为自己的母亲没有力量,一直是岳母带大的,而且因为这位岳老太太是为说话掷地有声的的女中丈夫,这么说又有点不大合适,但是事实就是这样,早年间自己的岳父因为长期在外工作,岳老太太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岳老爷子十个极其懦弱的男子,家里边的事情一概不管,退休后在家里也是甩手掌柜的,一问三不知,全靠老太太一个人带着孩子教育孩子,支持这个家庭,孝养公公婆婆,料理小姑子,拆拆洗洗,缝缝连连,炕上地下,锅前灶上都是一把好手,另外还有空为村人裁剪衣服,扎花绣鞋,无不精湛。于是岳老太太在村人中口碑甚好,两个孩子又都上了大学,越发让人们觉得添了一层尊重。

老太太看见蹦子车拐进胡同就停下了手中的铁锹,徐福禄把车一直开到大门口才停下来。看见岳母已经跟了过来。

“今天没有别的活儿啊?她妈没来?”岳母问道。

“没有,您不是说这村有个活儿么?”徐福禄摸着后脑勺说,很像一个有些局促的孩子。

“是啊,走,先进屋再说。”岳母张罗徐福禄说。

徐福禄跟在岳母身后,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件事的经过,就是人家什么时候碰到了她,怎么和她说要修冰箱,说要改造什么的,徐福禄一边听着一边想着心事。走进了岳母的房间。岳母住的是新盖的房子,一室一厅,另外一半也是同样的格局,儿子住着。岳父不大言语,退休之后就在家里闲散,也不怎么出门。看见徐福禄进来打了声招呼就坐在一边不说什么话了,因为他是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喝不喝水啊?”岳母问徐福禄说。

“不喝,早晨吃的粥。”徐福禄坐在沙发上面说道。

“早晨吃饭了?”岳母又问道。

“吃了,喝的粥。”徐福禄又重复说。“她舅舅舅妈都上班了?”

“啊,上班了。”岳母说,中国人喜欢说一些废话作为问候,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因为这种话虽然是废话但是现成而且安全,中国人有时候是懒得思维的,今天不是星期天,刚才进门也没有人来招呼,自然两个人都上班了。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徐嘉这些日子没有什么消息吧?”岳母问道。

“没有,这不是上星期才走的,那天打电话说有点儿想家,她妈去看过她一次。”徐福禄说道。

“是啊,孩子没离开过家。”岳母说。

“也该锻炼锻炼了。”徐福禄说。

“是,她老姨不就是和她一般大离开的家么?”岳母叹息一声说。

“嗯。”徐福禄哼道,“我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又说。

“啊,刚才我还看见王世平家里的人呢,你要不一会儿就去吧。”岳母才从沉浸的回忆中被拉回来,回到现实里。

“我这就看看去。”徐福禄说。

“行,你认识他们家么?上次好象去过一次吧,就是临街的那家,新修的大门。”岳母说。

“我知道了,我先拿着家伙去看看,回头再说。没准一会儿她妈还来呢。”徐福禄说。

“是么?干什么不和你一块来。”岳母听说女儿要来十分高兴。

“说我的车不好,愿意骑车来。您不知道人家现在事儿多了。”徐福禄笑着说道。并非在为女人告状。

“是啊,让她自己骑车来吧,她愿意受累就骑车吧。”岳母顺口答音说着,徐福禄已经拎了自己的工具包走出了大门。

王世平是个出租车司机,今天正好没有出去,现在出租车行业正处于规范之后的状态,出租车基本都归入了公司,不允许有自己的车,然后统一由公司租车运营,这些年出租车的钱也变得不大好挣了,因为出租公司收费都很高,司机们要想收入较高一些,就要付出巨大的辛苦,时间就要延长,所以司机们大多数都有一张疲倦的脸,困倦的眼睛,因为长年的辛苦和缺乏休息,饮食没有规律性,体力都不佳,只有一个虚弱的空壳子。

王世平穿着一件半截袖衬衫一条短裤,正站在院子里打着呵欠,她女人刚刚给她擦完了车,正做着早点,孩子已经上学去了,院子里格外清静。王世平觉得生活还是挺幸福的,女儿已经上到高中,快考大学了,而且肯定能够考上。自己的女人干脆利落,家里边的事情一手包办,而且料理得井井有条。自己的吃喝住行都赏心悦目。前两年新翻的房子,修起了宽大的院门,在村子里面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站在人前感觉就是不一样,另外女人在村子里面也算个干部,这对提升家里面的地位也大有裨益。王世平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看了看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实,随后又吆喝了一阵大黄狗。向几只鸽子吹了几声口哨,觉得十分悠闲。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吆喝:“家里边有人么?”瓮声瓮气的,大铁门也被砸得山响。

“谁啊?”王世平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大门口,大黄狗开始狂叫起来。

“我啊。”外面人说,王世平打开了大门,徐福禄拎着一只书包站在大门口。

“修冰箱来了,进来进来。”王世平一边吆喝着狂吠得更凶的大黄狗,一边往屋子里面让着徐福禄。

“我这个冰箱用了好多年了,不制冷了,说是该加氟了。”王世平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徐福禄看见正停在院子里面擦得干净的出租车。

“您开出租啊?”徐福禄停在出租车前面问道。

“是啊。”王世平说。“我早就开,都干了好几年了。”又补充说。并没有留意徐福禄眼里面流露出的灵光。

“现在出租行业怎么样?”徐福禄满有兴趣地问道。伸手抚摸了一下车壳子。

“还行吧,不过比前两年差点了,每月刨去份儿钱,油儿钱,弄个两三千还是有的。”王世平说着挑起帘栊把徐福禄让进屋子里面。

三两千也是不少的,搞修理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徐福禄心中沉吟着,并没有露出声色。接着王世平让徐福禄落了座,自己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个人沉默片刻,又开始说起了冰箱的事情,徐福禄一边答应着一边暗自打量着王世平的家具布局。一套新皮沙发一大两小,25寸彩电放在新的木质电视柜上面,墙上挂着美少女的年历,干净利落,一尘不染。

徐福禄觉得眼前一亮,简直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吃没吃早饭呢?没吃就一块儿吃点吧。”这时王世平的女人唐桂香走进来,问徐福禄说。

“吃了吃了。”徐福禄点头应着,他抬眼打量这个女人,皮肤白皙,五官可人,一说话就开口常笑。自有一段风流在眼神中,不禁低下了目光。唐桂香看见徐福禄眼神一晃又拘谨地低下了头,知道他是个羞赧的汉子,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敬重。想唐桂香见过多少男人看见他的样子都充满了挑衅,像徐福禄这种仍然羞涩得像没结婚的小伙子的认真的不多了。这种自然流露出得正直反而使人充满了尊敬,感情上得到了净化。

唐桂香给徐福禄倒了杯白开水,然后转身去厨房要端来饭菜给王世平吃。

“不必了,咱们先看看冰箱再说吧。”王世平向自己的女人摇摇手,然后转身看着徐福禄,征求他的意见。

“好啊。”徐福禄说着跟着王世平来到了厢房之外作为厨房的一间,这厨房也是新装修的,用瓷砖镶嵌在农村还是头一次看到。徐福禄又一次觉得眼前一亮。

“您这还用修啊?”徐福禄拉开半旧的老式冰箱的门子半开完笑地说。

“哎,这台冰箱质量可好了,比现在的冰箱要好多了,现在的冰箱都是赵南不中用啊。扔了有点可惜,别看样子难看。”王世平做着关于冰箱的介绍。

徐福禄本来不大爱说话,现在被王世平的这番话弄得就不说什么,拉开冰箱的门子,检查了一下。

“是该加氟了。回头加点氟得了。”徐福禄说道着关了冰箱的门子,两个人出了厨房的门。

“我把加氟的瓶子也拉来了,一会儿我回去拿。”徐福禄说着和王世平告辞,王世平点头说好。

徐福禄回到岳母家的时候女人岳兰馨也来了,岳母正和女儿说话,徐福禄和岳母说了几句话就开着蹦子车离开了岳母家奔王世平家里去。

“中午在这儿吃完饭再走得了。”岳母挽留女儿女婿。

“家里边还有老头老太太呢,徐楠还要回来吃饭呢。”岳兰馨和母亲说。

“老头老太太自己吃点饭不就行了,老头不是能做饭么?让徐楠和她爷爷吃点得了。”母亲说。

“我来时候倒是和老爷子说了没准儿不回来吃饭了,倒是有现成的面条,煮煮就行了。”岳兰馨沉吟着和母亲说。

“还是的呀,那就吃完饭再走吧,他舅妈舅舅都不回来,今天比较消停。”母亲说。

“回不回来也都无所谓……”岳兰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希望他们不在。

“是无所谓,可是他们不在家不就消停点儿么。”母亲说,“我害怕他们什么,不是人多了嫌乱么。”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也算是为了表白。

母女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徐福禄干完了活儿回来,母女两个人已经准备了饭菜。徐福禄也不说话,坐在屋子里面独自看电视。

到吃饭的时候,岳父才慢吞吞的出来,在桌子边上坐了,又被岳母数落了几句,岳父也不说话,四个人沉闷地吃了中饭。岳兰馨帮着母亲收拾了碗筷,岳母又沏上了茶,然后大家落了座。

“我看人家这主儿挺趁钱的。”徐福禄开口和坐在对面的岳母说。

“啊,你说王世平啊,看怎么了,他干多少年出租了,这人心眼儿挺好的,也会说话,就是有点儿二百五。”岳母说。

“是啊,我看人家里面的摆设,就趁俩钱儿。说现在开出租一个月三两千玩儿似的。”徐福禄说。

“干么?你也要干这个?”岳兰馨喝了口茶水问自己的男人说。

“没准儿。”徐福禄见女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低头笑着说。

“这活儿可不好干,世平那天说,现在社会特别乱,什么人都有,截车的,抢钱的,骗子,说还有妓女什么的。”岳母有点严肃说。

“咳,您要这样说什么也别干了,这活就是,该井里死河里死不了。出门没准儿还让车撞了呢?!”徐福禄看着岳母说。

“反正这件事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是晚上。我听他们说我都害怕。”岳母强调说。

“那怎么办啊?”岳兰馨有点没了主意说道。

“你们要干我也不管。你开了几年蹦子倒是也有点经验。”岳母说,岳父站在一边没说话,然后进了里屋。

“我觉得还挺好的,一个月要能挣两三千就挺好的了,要是辛苦还能够多挣呢,我刚才和人家都问了,怎么办手续。”徐福禄有点犹豫的说。

“我不管。”岳母仍旧不大愿意地说。

“不干这个现在干什么啊?修理也没多大戏了。有没有什么学历,就凑合干两年再说吧。”徐福禄像安慰岳母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

“你自己看着办,要是有把握就干。押金的钱要是不够先从我这里拿点儿。”

岳母说。

“押金够了,就是还得学车啊。”徐福禄看见岳母转变了态度笑着说。徐福禄还是很看重岳母的意见的,自己的老爹老妈岁数大了,对于外边的世界了解得很少,也没有什么社会知识,许多事情倒是岳母能够有比较全面的分析和意见。

“干这行就得自己灵活点儿,新手不像老手,一看就知道什么人。人家世平他们看见不地道的人就不拉。也不管他拒不拒载。”岳母说。

徐福禄听了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觉得老太太知道得还挺多的。

“可不就是,自己就得灵活点儿。”老太太以为女婿笑她胆小。

“您看您知道的还挺多的。”女儿岳兰馨看着母亲也禁不住笑起来。

“人家王世平就是机灵,要不人家怎么混得总是不错呢。”岳兰馨说道。

“什么啊?你一说话我就不爱听,他机灵什么啊?还不是两年运气好,有什么啊?不过确实是能说会道,张嘴就能说瞎话,这世道,就是这种人才能够混得好。”岳母说着就开始充满了义愤。

“行了,老太太,现在谁还像您似的,傻实诚。”女儿说。

“别说没用的,你们要弄出租回去就好好想想,考虑考虑。”老太太说。

“嗯”两个人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