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本书内容属于史学学问之类。余论史学已有三书问世,一为《二十世纪非主流史学与史家》,乃为史学史之类。二为《史学方法》,乃是方法学之类。三为《新史学圈外史学》,乃是史学通论之类。而本书是第四种,则亦同为史学通论之类。
梁启超自1902年倡说“新史学”,其陈义浮泛,纯傅会于进化论,决不周备。其后论史固自辟路径,实乃为其开明专制思想主为史上有据,乃著书论六大政治家。实政治学说之陪衬,不当视为史学正宗。虽然如此,梁启超自是“新史学”开新方向之先知前徽,不可不仰重也。
后世学界未尝循行梁氏道路,特别是于“新史学”别辟新路,鄙人前书曾详举证,如30年代沈兼士之论“新史学”,自指在语言学及史料学。未尝一字提及梁启超。论定国学中之史学一道。50年代又有周予同论新史学,乃是认为公羊学下之史学,亦不一提梁启超之倡说,而置梁氏出于康有为一系之公羊学家。看其启念渊源,无非是继承并宏扬经学,名为“新史学”实止“旧经学”,周氏一生讲授经学,有书问世。读其书方能见出周氏亦自创“新史学”。
等而下之,20世纪80年代,香港、台湾同时冒出“新史学”之一派,香港一派承认梁启超为先驱,但却于后人随意加上标签,称为某派,例如殷海光先生逝世多年,被其引重为一代史学家,为“史建派”一员。殷氏生平自命为哲学家,未料身后变为史学家,且与那位作者同列为“史建派”大家。看来高明之士身后并不寂寞。
台湾一些不学无术之辈亦在新造“新史学”一派,完全不提梁启超,直是篡夺,招牌照挂,一味蛮干,“新史学”一义,怎可不疏远避之。此鄙人前书之所以作也。
本书之作,乃继《新史学圈外史学》之绪,多有开新力创之作,见之于此书上半部;亦展示依循先师及史界先贤之名著卓识有所申叙暴表,见之本书下半部。盖鄙人一生历史著作已有二十四五种问世,而学问师承有自,得业师郭廷以先生之教诲,又参酌同代名家吕思勉、钱穆、沙学浚、赵铁寒、刘殿爵、周策纵、雷海宗等文史名家之学术精诣,步趋而效行之。则可自信学有师承,而获今时之成果。此时可言我有自己之史学。
此际弥望史界当今者取来顾颉刚所著《当代中国史学》从头至尾熟阅其所陈叙,于一代史学全般门类,关顾周备,包罗至广,叙议平实公正,条理分明。惟未尝提示“新史学”一语。看来学界高人若欲设法来完成,则势须先打倒顾先生方有下手之机。奉劝他们能够慎思明辨,尽可一试身手。
鄙人虚心自勉,从事研治史学六十余年,只是抱负自信,未尝自炫自诩。盖见各文史大师前辈,包括业师郭廷以、沙学浚两位谆谆教诲,抚循子弟。若李田意、刘广京、刘殿爵三位大师,我乃以师长之礼奉侍,长久相从,他二人多年垂教,多方护持提携,勉励有加,使鄙人获益匪浅。又有郑德坤、陈源、周策纵、赵铁寒四位教授,吾以长辈而尊崇之,而各人无不宽宏厚待,爱人以德。想想上一代学者之学问德量远在吾辈之上。吾之处身行事,每愧浅薄狭隘,怯懦畏葸,焉敢望前贤项背。惟劝后之来者务要以我为戒,而能增长如上一代前贤之道德文章。千万莫把学界沦为势力竞逐之场。
2014年3月10日写于多伦多柳谷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