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斗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枪惊五华山

1

轻轻的敲门声,把龙云从苦苦的思索中拉了出来。他睁开那微闭的眼睛,说道:“进来。”

秘书萧诗韵推门而入,轻声说道:“主席,周先生来访。”

龙云一听,眼神不由得一亮,说:“快请!”

随着脚步声响,中共云南省工委宣传处长周剑飞走了进来。

龙云寒暄着赶紧让座。萧诗韵给周剑飞沏好一杯茶,悄然退了出去,并轻轻地把门带上。

龙云和周剑飞对视了一眼。龙云说道:“周先生,您来得正好,我正遇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请您帮着参谋参谋。”

此时的龙云,心里焦急,语气、神情却如往常一样自然、沉稳。

周剑飞与龙云打交道多年,当然知道眼下龙云心里着急的是什么事,他没有像龙云那样半掩半盖,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龙主席,是不是蒋委员长命令卢汉将军率领滇军到越南接受日军投降的事?”

龙云心中微微一惊,说道:“周先生果然神通,昨天我刚接到电报,您今天就知道了!”

周剑飞说:“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龙云见周剑飞直来直去,也就不再拿捏了:“前不久,军委会刚刚任命卢汉担任了第一方面军总司令。这个方面军包括了我滇军的六十军、九十三军以及暂编十九师、二十三师。现在,让卢汉带领第一方面军到越南去接受日军投降,我滇军的全部家当可是都被拉出去了,这让我不放心啊。”

周剑飞说:“您的不放心,也正是我们所不放心之处。”

龙云诧异地问:“您知道我不放心的是谁吗?”

周剑飞故意开玩笑地说:“难道您还会不放心卢汉将军吗?”

龙云道:“当然不会。”

周剑飞接着说:“蒋委员长让卢汉将军率领全部滇军到越南受降,龙主席身边必然空虚。在昆明,有杜聿明所部邱清泉的第五军,附近还有中央军的五十二军和五十三军,万一蒋委员长有别的想法,在昆明有什么举动,龙主席恐怕很难应付啊……”

龙云见周剑飞没有再说下去,他也略一沉思,说:“这里面还有周先生不知道的事儿,我不妨和盘托出。中央军的五十二军、五十三军,还有九十三师、荣誉第一师,都随卢汉到越南受降。在昆明附近的中央军也就只有杜聿明的第五军。否则的话,我是坚决不会答应让卢汉把滇军全部带走的。再说,云南地处边陲,我在这儿经营了十几年,我觉得老蒋还不太可能动我这个云南王。”

周剑飞说:“龙主席,我和我们党内的一部分同志对这件事也做了一番分析……”

说到这儿,周剑飞打住了话头,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眼睛却注视着龙云。从龙云的脸上看得出来,他很迫切地想听一听。

果然,龙云没等周剑飞放下茶杯,便说:“周先生,您不妨详细地谈一谈。”

周剑飞说:“首先,多年以来,龙主席和我们共产党以及各民主党派合作密切,整个抗日战争期间,云南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著名的民主堡垒。对此,蒋介石是很不高兴的。在抗战期间,迫于舆论压力,他只能暂且忍耐。现在抗战结束了,他不会再容忍这个民主堡垒越来越坚实。第二,蒋介石一直把我们共产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即使在抗战期间,他也是不断地制造摩擦,千方百计地限制共产党军队的发展。抗战刚结束,他就利用受降一事大做文章,不允许共产党的部队接受日军投降。他还发表声明,不承认解放区和共产党建立的地方民主政府。这一切都说明了,随着抗战的结束,国共合作也就快走到头了。据周恩来同志分析,蒋介石在发动内战之前,一定会先想办法把他的后方稳定好,所以,他不会容许你这个亲共分子的存在。这次蒋介石命令滇军到越南受降,恐怕是没安好心。龙主席,您再仔细想一想,杜聿明是黄埔一期的学生,是蒋介石的亲信,他率部参加远征军进入缅甸对日作战,惨败而归。蒋介石非但没治他的罪,反而将其由第五军军长提升为第五集团军司令,兼任着昆明防守司令部总司令,驻守昆明。那么这次入越受降,他为什么不派杜聿明去呢?这样的美差以前老蒋可都是给他的嫡系部队的。还请主席慎重考虑。不要把滇军全部派去受降,至少要留下一个军在身边,这样才会安全。”

龙云沉思了好大一会儿,说:“周先生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请容我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毕竟,没有充足的理由而不执行命令是不妥当的,甚至会把事情搞糟了。”

周剑飞听了龙云的话,知道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深知龙云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敲”,自己只能是提醒一下,不能再深入地谈下去了。他一转话题,说:“龙主席,我今天来,除了刚才这件事以外,还有一件事,根据我们接到的情报,戴笠将要派号称‘书生杀手’的军统局行动处处长吴崇雨来云南担任军统云南站站长。看来,蒋介石是要拿云南开刀了。上级命令我们提前做好转入地下工作的准备。我明天就到滇桂黔边区党委汇报工作,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再来看您。”

戴笠派吴崇雨来云南出任军统云南站站长的消息,龙云当然早就听说了。这个吴崇雨是戴笠的亲信,本来叫吴晓波,进入军统以后,因为特别崇拜戴笠,便根据戴笠的字“雨农”,给自己改名为吴崇雨。吴崇雨做事心狠手辣且诡计多端,深得戴笠赏识。短短几年时间,他便从一个外围特工,升迁为军统局行动处少将处长。派他来云南,肯定是为了对付共产党。可龙云不相信,凭他经营云南十几年的威望,连蒋介石都让着自己三分,军统局就敢在云南胡作非为吗?因此,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天,听周剑飞竟然要因此转入地下,他不以为然地说:“周先生,您有点小题大做了。他吴崇雨只不过是一个少将,在云南他还翻不出我龙某人的手掌心。再说,您一直以我的朋友身份出现,外人并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周剑飞微微一笑:“龙主席,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们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公开活动,把我们的组织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日后万一老蒋要打内战,我们就很被动了。所以,组织上经过研究,一致认为还是谨慎一些的好。我汇报工作以后,还会回到昆明,但是,我们的一些公开活动的同志必须按照上级的指示隐蔽起来或者是撤走。”

周剑飞临走,还是再三地提醒龙云要谨慎行事。龙云虽然心里不是很认同周剑飞的看法,但他仍然表示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龙云将周剑飞的话在大脑里环绕了一周,拣自己认为重要的记了下来。随后,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刘副官。”

他话音一落,副官刘德纯便推门走了进来。

龙云说:“请卢汉将军来一下。”

卢汉和龙云都是云南昭通炎山彝族人,两家仅有一山之隔,两人是表亲。1914年,卢汉从云南讲武堂第四期步兵科毕业,之后在滇军中一直追随龙云,从排长一直当到了集团军总司令。1945年初,云南的第一集团军扩编为第一方面军,卢汉任第一方面军总司令。龙云这个云南王能够安安稳稳地坐镇云南,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靠着有卢汉这位足智多谋、能征善战的大将。因此,每当有重大的事情,龙云总是要和卢汉商量以后再做出决定。

2

此时,卢汉正在昆明的翠湖公馆家中,他也知道了蒋介石要他率部到越南接受日军投降的事情,心里直犯嘀咕:老蒋历来是有好事就给中央军,这次竟然让滇军前去受降,事情有点反常。所以,他一接到电话,便立刻赶到威远街龙公馆。

龙云把周剑飞来访的事情简要地对卢汉说了,然后叫着卢汉的字说:“永衡,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卢汉接到刘德纯的电话之后,就知道此时龙云召见,肯定是为了入越受降的事,这件事情他也曾有过思考。因此,龙云话音一落,他便说道:“主席,蒋委员长不让杜聿明率第五军前去受降,反而派我们去,有违常规啊!周先生的建议是有道理的,我们要防备前脚一出门,后院就起火。”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看了看龙云,又接着说道:“要不这样,我只带九十三军和暂二十三师入越,把六十军和暂十九师留下,这样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至于蒋委员长那儿,您可以发个电报,就说近来云南地方不宁,共产党的边纵部队频繁袭扰,必须留下相应的部队维持治安。这个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也能说得过去;再不行,我们就来个假戏真做,让人联系边纵真的搞几次行动。您看怎么样?”

龙云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些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我还有另外的打算。我们地方部队的武器装备跟中央军比,相差太远,我是想借这次受降,把日军的精良武器接收过来,用来装备我们的部队,尤其是日军的那些重武器,正是我们最缺乏的。如果我们去的部队太少,中央就有可能不再让你担任入越受降的总指挥,那些好处恐怕就都让中央军捞去了。再说,我在云南做这个省主席已经十六年了,我们的部队已经有了两个军、两个暂编师和一个独立旅。这些部队只有我和你能够指挥得动,云南这个地盘,除了我和你之外,没有人能够坐得住,我想这一点老蒋应该明白。”说到这儿,龙云又苦笑一声说:“想不到,遇到一个烫手的山芋了,拿起来烫手,扔掉吧,又舍不得。”

卢汉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左右为难,所以他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龙云又说:“你率我们的第一集团军和关麟徵的第九集团军入越以后,在昆明,也就只有宪兵十三团有点战斗力,但宪兵团长王栩曾经收过我们的不少好处,即便有上峰的命令,他也不可能真的和我们作对。再说,他的这一个团也不是我们独立旅和省府警卫营的对手。至于警察部队,他们是云南这块地盘上的土著部队,大多数警察都是云南人,警官大都是我们提拔的亲信,他们更不可能造反。而中央军离昆明最近的是邱清泉的第五军,他们驻防在滇越边境线上,估计在我们滇军刚离开云南时,他们是不敢行动的。而一旦滇军抵达越南,如果能在9月25日以前进行受降仪式,那么,你就可以先期安排滇军一部接收日军的武器装备,然后迅速回防。这样一来,第五军就没有足够的行动时间。因此,关键问题是要部队迅速行动,并确保受降仪式如期举行。所以,我想赌一把。你带六十军、九十三军以及暂十九师、二十三师赴越受降,独立旅和警卫营留下来,万一有变,我就坚守五华山,凭借五华山的坚固工事,我们坚守十天八天不成问题,到时候,你一接到我的电令便立即回师,我们云南各地的保安团队也有几万人,一旦有事,他们也会前来支援。算一下,我们的部队是杜聿明的两倍还多,再加上这是在我们的地盘,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龙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一赌,把自己和整个云南陷入了一场祸福难料的漩涡之中。

3

这几天,为了入越受降的事,杜聿明的心里感到很憋屈。自从率第五军进入缅甸对日军作战失败以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他输得不服。如果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和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司令长官罗卓英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第一路军决不至于如此惨败。所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扳回自己丢失的面子。现在机会来了,日本投降了,如果委员长让自己就近率部进入越南接受日军投降,这该是一个多么光荣的任务啊!可是,委员长却派了卢汉。难道委员长对自己失望了?不可能啊。想想委员长对自己的提携和爱护,他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军委会的通知,让他到重庆面见委员长。

蒋介石似乎猜到了杜聿明的心思,一见面,蒋介石就很和蔼地说:“光亭,是不是因为入越受降的事情让你不开心啊?”

杜聿明赶紧说:“校长,学生没有不开心,只是学生心里有点想不通。”

蒋介石仍然笑着说:“想不通什么啊?”

杜聿明见蒋介石的态度很和蔼,便大胆地说:“学生很想有个机会挽回在远征中走麦城的面子。这次受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所以学生很想去执行这个光荣的任务。不知为何,校长却让卢汉去了。”

蒋介石听了,立时把满脸的笑容收了起来,严肃地对杜聿明说:“光亭,出国受降,的确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但是,凡事要从大局考虑,不让你出国,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说到这儿,他忽然问:“你和龙云相处得怎么样啊?”

杜聿明不明白蒋介石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他如实回答说:“学生自从担任昆明防守司令以来,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一直与龙主席相处得很好。”

蒋介石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这就好,这么说龙云对你是比较信任了。嗯,我的计划就好实施了。”

杜聿明问:“不知校长要让学生做什么事情?”

蒋介石笑着说:“龙云素来不服从中央,把云南搞成了他的独立王国,还和共匪打得火热,这是不行的。”他的脸色忽然一阴,掠过了一丝杀气,“光亭,你回去要做好准备,等卢汉带领滇军进入越南,就动手收拾龙云。”

杜聿明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眼神中透出一丝诧异。可是他稍微一愣之后,神情即刻恢复了常态,“啪”的一个立正,响亮地回答:“是!”

4

1949年9月8日晚,20万中国大军兵分数路向越南北部挺进。中国军队作为战胜者出现在越南,接受战败国日本军队投降的跨国军事行动,这对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屡受外侮的中国军人来说,的确是一件足以令人振奋和自豪的大事。各部队从各自的驻地出发,先后分别由滇越、桂越边境入越,向顺化、河内、海防地区集结。

可是,由于当时越北大雨连绵,洪水泛滥,所有村庄、铁路均成一片泽国,中国军队冒雨在大水中行进,给养也很困难,加之还有少数日军拒不投降而加以阻挠,因而行动迟缓。

龙云和卢汉心里都很着急。卢汉在昆明一再发报要求各部密切配合,迅速行动。可是这20万军队虽然名义上受卢汉指挥,但实际上卢汉只能指挥滇军各部,至于中央军则负有监视卢汉不得将军队开回云南的任务。因此,中央军各部故意找各种理由延缓进军的速度。一遇到下雨天,哪怕是下一点毛毛雨,中央军也会立刻停止前进。每天都是天大亮后才开始埋锅造饭,而傍晚则不等天黑便开始宿营,从而延缓了入越进程。因此,各部队直到9月21日才陆续抵达指定地点。

5

9月22日,卢汉乘“衡山”号专机飞抵河内嘉林机场。一下飞机,他立驱车赶往设在越南总督府的中国第一方面军入越受降总部,召集各部队将领开会,并且迅速与驻越日军接洽,希望能在25日以前举行受降仪式。

正在卢汉紧张筹备受降仪式的时候,国民政府行政院命令外交部、军政部、财政部、经济部、交通部和粮食部各派遣一名代表组成中央顾问团,前往越南协助卢汉工作。23日,顾问团乘专机飞到河内,立即在司令部召开高级军官会议,由外交代表凌其翰宣读行政院背着中国入越受降部队炮制的《占领越南军事行动及行政设施十四项》。其中竟然有“占领区内驻防军及过境军数目随时由占领军总部通知法方”、“请法方派代表参加受降典礼”和“对法越间一切关系概严守中立态度,不加干预”等条文。

卢汉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个《十四项》,不禁勃然大怒。他当场质问凌其翰:“我们率部入越之前,陆军总部已经按照《菠茨坦公告》拟定了受降决定。这个决定根本没有将法国作为交涉对象,也未考虑与他们合作,更谈不上再把越南交给法国统治。早在1940年日军入侵越南后,法国即投降,丧失了殖民统治地位。1943年3月,驻越日军以武力解除了法军武装,并将他们拘禁在河内军营内。驻扎于中越边境的部分法军也纷纷逃入云南境内,法国殖民者在越南已无立锥之地。而越南人民在胡志明的领导下,创建了越南独立同盟,并且建立了越南民主共和国,成立了临时政府,宣布与法国完全脱离关系,废除法国与越南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取消了法国在越南的一切特权。我在率部出发之前,陆军总部早已制定了受降办法,明确要求法军在原地待命,不准入越,如有个人自愿回越者,必须解除武装。开罗会议上,美国总统罗斯福曾对蒋委员长表示,战后决不能把印度支那归还法国,而应置于国际托管之下。蒋委员长对此并没有表示异议。为什么现在却变卦了呢?现在,行政院却抛出一个什么《十四项》,竟然责令我们事事均须与法方商洽,还要我们的军队对法方的一切行动不加干预,对法方与越南的冲突也须严守中立。这样一来,不是把我们入越受降的胜利成果拱手送给了法国人吗?这样做不是让越南再次沦为法国的殖民地了吗?这个决定我们决不能答应!”

面对卢汉义正词严的质问,凌其翰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卢总司令,这个决定是行政院拟定的,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临来之前,委员长亲自召见了我,特别让我转告您,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您可以向行政院和军委会发报协商。行政院和军委会一定会认真分析您的意见和建议,并且和您进一步磋商,待取得一致意见以后,再举行受降仪式。”

卢汉说:“受降条款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还怎么举行受降仪式?如此朝令夕改,工作如何开展?我当然要和他们理论一番!”

卢汉此时只知道《十四项》出卖了中越两国人民的利益,出卖了中国军队入越受降的胜利成果。却不知道当时蒋介石授意行政院抛出这个《十四项》,其实是蒋介石的一箭双雕之计。既讨好了法国殖民者,又拖住了入越滇军,给杜聿明的第五军收服龙云提供了时间。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乘专机离开昆明的同时,蒋介石已经电令杜聿明麾下的第五军昼伏夜行,秘密地向昆明靠拢。

6

10月3日凌晨,天还没有亮,突然,一阵枪响把龙云惊醒了。他和夫人刚刚穿好衣服,侍卫队长朱志清便来到卧室门口,急促地报告说:“主席,您起来了吗?外面有情况。”

龙云打开房门,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问:“什么事?哪儿打枪?”

朱志清右手提着手枪,左手搀扶着龙云,一边走一边小声报告:“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人在作乱,我已经派人去问了。”

刚走到书房门口,副官刘德纯便急匆匆地赶来:“报告主席,警卫营打来电话,第五军邱清泉部正向我们包抄进攻。”

龙云一听,一下子呆住了,嘴里喃喃地说:“他果然冲我下手了。”

他镇静了一下,对刘德纯说:“命令独立旅第三团冲上去抵挡一阵子,我们撤往五华山。电令卢汉马上回师救援!”

此时,整个龙公馆已经乱成了一团,朱志清和龙云的贴身侍卫陈佩龙、李希明保护着龙云和夫人顾映秋先走了,其他人员很快也都离开了龙公馆。

独立旅第三团在山下阻击掩护,独立旅第一团、第二团和警卫营快速地向五华山撤退。独立旅迅速在五华山下构筑了工事,组成了外围防线。警卫营在五华山省政府四周迅速布防。

第五军开到五华山下,把五华山团团包围住。但他们并没有再次展开攻势。

龙云倒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卢汉的消息。忽然,刘德纯急匆匆地进来报告:“主席,杜聿明要求和您通话。”

龙云一听,怒火万丈:“他娘的,派兵把老子包围起来,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理他。”

刘德纯转身刚要出去,龙云又说:“慢着,把电话给我接进来吧。”

电话里传来杜聿明慢条斯理的说话声:“龙主席,我是杜聿明,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接到委员长的命令,任命您为军委会军事参议院院长,同时免去您云南省政府主席等本兼各职。让我负责送您去重庆赴任。可我怕您身边的人留恋故土,阻挠您进渝,我便只得出此下策了。真的是很对不住啊,龙主席,在您的地盘上,我不得不小心一点。请您海涵啊!……”

没等杜聿明把话说完,龙云便“啪”的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龙云对刘德纯说:“杜聿明再来电话,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卧病在床,不方便接听。有什么事让他等我身体好了再说。先拖住他。电催卢汉迅速回师。”

7

越南总督府是一座三层法式建筑,中作塔形,分左右两翼,前为大理石台阶,古朴、典雅而又豪华。这里在日寇占领越南前是法国驻印度支那总督、海军中将古德的住宅。现在是中国第一方面军入越受降总部,楼前的广场竖有旗杆,高扬着中国国旗。受降仪式已经于9月28日举行了。现在正是各部队具体接收之时,总部人员出出进进,异常繁忙。

卢汉刚从军用地图前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忽然,随着一声报告,没等卢汉的“进来”落音,副官杨秋林拿着一份电报慌乱地走进来。杨秋林走到卢汉面前,“啪”的一个立正,慌张地说:“司令,家里出大事了!”

杨秋林也是云南人,跟随卢汉南征北战多年,他文武双全,能双手使枪。卢汉从来没见他这样惊慌过。卢汉一下子站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杨秋林一边把手中的电报递给卢汉,一边急促地说:“杜聿明派兵包围了五华山,逼迫龙主席辞职,到重庆去当什么军事参议院院长。主席让咱们赶快回师救援。”

卢汉看完电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两眼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电报,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杨秋林在一旁着急地问:“司令,您看……”

没等杨秋林的话说完,卢汉的叔父、第九十三军军长卢浚泉和龙云的长子、暂编第十九师师长龙绳武也急匆匆地来到卢汉的办公室。

龙绳武一进来就问:“司令,您都知道了吗?”

卢汉说:“知道了,我正想通知你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办。”

龙绳武着急地说:“还商量什么?司令,您快下命令,我们马上回师,收拾杜聿明那狗杂种。”

卢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卢汉对杨秋林说:“马上通知万保邦和潘朔端来开会。”

杨秋林出去了,卢汉让卢浚泉和龙绳武坐在沙发上,说:“我们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受降工作千头万绪,正需要人手。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你们想,没有老头子的指使,他杜聿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主席下手么?一开始我们就中了老头子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我们回师,中央军肯定不干,表面上看我们旗鼓相当,势均力敌,都是两个军加两个师。可我们的战斗力远逊于中央军,何况还有广东的六十二军也正在向云南靠拢,老蒋一个电报,他们就会合伙来夹击我们……”

龙绳武听不下去了,立刻打断了卢汉的话说:“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被杜聿明挟持吗?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卢汉急忙说:“绳武,你误会了,我与主席既是表亲,又是生死之交,怎么会坐视不管呢?我已经有了主意,等保邦和朔端来了之后,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卢浚泉也在一旁劝龙绳武:“绳武,别急,我们一定会全力营救主席的。”

龙绳武着急地说:“司令,我真的是心急如焚啊!您不妨先把您的主意说出来,让我和卢军长听听。”

卢汉说:“杜聿明发动军事政变肯定是老头子指使的,老头子也肯定给和我们一块儿前来受降的中央军指挥官发了报,让他们阻挠我们回援。我们决不能来硬的,我的意思是召集师以上军官开会,到时候我们把他们暂且扣住,让他们和自己的部队脱离,不能指挥自己的部队。然后我以总司令的名义找个借口安排六十军和暂十九师回援。”

卢浚泉和龙绳武都说:“这个计策很妙,等万军长和潘师长来了之后,咱们再合计合计,立刻行动。”

万保邦和潘朔端还没来到,卢汉三人正等得焦急。忽然,副官朱英斌进来说:“司令,国防部急电。”

卢汉说:“念!”

朱英斌念道:“奉委员长谕示,为尽快结束越南受降,使部队得以迅速回国休整,已令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前往督促受降事宜。”

卢汉等人一听,大吃一惊,何应钦哪里是来督促受降的,分明是来监视卢汉他们的。他一来,卢汉就不再是最高指挥官了,那么一切计划都难以实行。

正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六十军军长万保邦和暂编第二十三师师长潘朔端到了。

卢汉果断地说:“事不宜迟,在何应钦没有来到之前,我们必须提前行动,先召集高级军官开会,就说杜聿明搞军事政变,然后命令六十军和暂十九师立刻出发回师救援。到时候我一宣布完毕,保邦、绳武,你们立刻回驻地率领部队急行军赶回云南。我们在这儿继续开会,拖住其他部队长官。如有不听命令者,立即扣押。等何应钦来到,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说到这儿,卢汉转身冲门外喊了一声:“杨副官!”

杨秋林应声而入。卢汉命令道:“立即通知第九集团军司令关麟徵、五十二军军长赵公武、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九十三师师长吕国权和荣誉第一师师长戴坚来司令部开会。”

通知刚刚下达,中央军的将领们还没有来,杨秋林进来说:“司令,接到机场电话,说何应钦总司令马上就到,让我们马上到机场迎接。”

卢汉一下子呆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看来在国防部还没有发出电报之前,何应钦早已经坐上飞机了,这是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正在慌乱之际,关麟徵和中央军的军长、师长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卢汉只好借坡下驴,对他们说:“接到急电,何应钦总司令来督促受降工作,现在就快要到机场了,特意叫大家来一起去迎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总部,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打着哈哈迅速坐上车,向飞机场疾驰而去。

卢汉一行人刚刚赶到飞机场,车还没有停稳,空中就传来了飞机的轰鸣声。

从飞机上下来的是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和空军副司令王叔铭。

卢汉等人快步上前,行了军礼。何应钦和王叔铭也都回了礼。稍微寒暄几句之后,何应钦坐进卢汉的车,王叔铭坐进卢浚泉的车,一行向总部驰去。

在车内,何应钦说:“卢司令,你我多年交情,我就不绕弯子了。委员长这次叫我来,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你做好受降工作,另一方面是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

卢汉故意装糊涂,没有接腔。何应钦接着说:“抗战结束了,委员长为了统一政令和军令,特委任志舟兄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委任你担任云南省主席。这儿有委员长给你的亲笔信函。”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卢汉。卢汉拆开信封,展开一看,果然是蒋介石的亲笔信。随着汽车的颠簸,卢汉匆匆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着:

永衡吾兄勋鉴:抗战胜利,国家亟须统一军令政令。为加强中央,巩固地方,特委任志舟兄为军事参议院院长,调中枢供职,以全志舟兄晚节。并委任兄为云南省政府主席。盼晓谕所属,以安众心。并望在越受降事竣,来渝一叙。

顺颂勋祺

中正手书

十月二日

看完后,卢汉长叹了一口气,把信折叠起来装入信封。何应钦见卢汉没有说话,仔细地观察卢汉的脸色,发现卢汉很平静。这出乎他的意料。他试探地问:“卢司令有何想法?”

卢汉看了看何应钦,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何总司令,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件事情使我很为难。”

何应钦看着卢汉,嘴里只是“哦”了一声,等待着卢汉继续说下去。

卢汉说:“多年来,我一直跟随龙主席,鞍前马后,现在突然让我来接任省主席。这样做使我在龙主席面前甚难做人啊!”

听了卢汉的话,何应钦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说:“卢司令,这一点委员长早就替你想到了。你现在还是在这儿主持受降事宜,省主席一职暂时由民政厅长李宗黄代理,等过一段时间之后,你再就职。”

卢汉一听,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宗黄是中统的人,当然也是蒋介石的亲信。让他担任民政厅长,掌管全省大小官吏的任免,对自己就很不利了。现在还让他代理主席,这不明摆着架空自己吗?老蒋这一招可真够阴险的。把龙主席弄到重庆当一个空头院长,实际上是软禁起来。再让李宗黄代理省主席职务,把自己架空。这样,云南就被老蒋牢牢地控制起来了。

而此时在卢浚泉的车里,王叔铭也没闲着。他说:“卢军长,委员长接到密报,你们第一方面军的特务团团长朱天成是从延安来的共产党,在军队里搞策反活动。这次特命我随何总司令前来,将朱天成逮捕并带回重庆审问。我想给卢军长透个信,到了司令部以后我还要亲自对卢总司令转达委员长的口谕。委员长对卢军长寄予厚望,命我特意转达,到时候希望卢军长能配合我。”

卢浚泉一听,心里很生气,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发火。因为卢汉现在的处境很困难,这件事情不能再让卢汉为难了。想到这儿,他说:“朱天成是参加过共产党,可是他早已经脱离了共产党组织,他对龙主席和卢总司令忠心耿耿,一直很想为党国和家乡出力,是我和卢总司令挽留他在军队里担任了特务团团长。现在毫无证据,仅凭一份莫须有的密报,就把他逮捕。我看不太妥当吧!再说,现在我们刚刚接到龙主席的电报,说是委员长要让他到重庆任职,在此多事之秋,逮捕卢总司令身边的人,恐怕会影响军心。一旦出了麻烦,恐怕你我都担待不起啊。还望王副司令体谅我们前线军人的难处。”

王叔铭沉思了好长时间,为难地说:“可是,委员长让我把他带回重庆,不逮捕他,我回去怎么交代呢?”

卢浚泉说:“王副司令,我们也不能让您太为难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和其他军长联名具保,您回重庆之后在委员长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这样对稳定地方也是有利的,我和卢总司令是会感激您的。”

王叔铭说:“等到了总部,我再和何总司令商量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意见。你也可以请卢总司令在何总司令面前说几句话,这样事情可能会好办些。”

听了王叔铭的话,卢浚泉心里想:这个家伙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这样一来,送了一个顺水人情,还把球踢给了何应钦。到时候万一老蒋怪罪下来,还有何应钦给他顶着。想到这儿,卢浚泉打了一个哈哈,说:“这事儿还得靠王副司令多给承担一点啊!”

王叔铭哈哈地笑着说:“哪里哪里,卢军长客气了。”

回到总部以后,何应钦让卢汉立即召集高级军官开会。会上,何应钦传达了蒋介石关于委任龙云担任军事参议院院长和卢汉接任云南省主席的命令。要求云南各部队体谅委员长的一番良苦用心,安心在越南受降,以不辜负蒋委员长的厚爱。

龙绳武气得直咬牙,滇军各将领都气愤难平,可没有卢汉发话,谁也不敢表态。大家都拿眼睛瞅着卢汉,中央军将领也都看着卢汉。

何应钦暗自权衡着眼前的局势,两眼注视着卢汉,从嘴角硬生生地抽出了一丝笑容:“卢司令,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对大家表个态。希望你不要辜负委员长的一番心意!”

卢汉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他深知此时已经到了关系着滇军十万弟兄命运的关键时刻,自己一旦走错一步,就会给弟兄们带来灭顶之灾。可是龙主席被围困在五华山,如果不发兵救援,就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别人还以为是他卢汉想篡权呢。尤其是龙绳武更不会答应,一旦闹起来也不好收场。想到这儿,他转过头,对何应钦说:“总司令,您刚下飞机,鞍马劳顿,是不是先稍事休息一下。也顺便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单独和滇军的弟兄们说几句话,免得闹出不愉快。”

何应钦很痛快地答应了。临走前,他对卢汉说:“老弟,你我私交一直不错,我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此事你一定要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啊!”说完,他带领着王叔铭和中央军将领退了出去。

何应钦、王叔铭和中央军的将领们一离开,滇军将领们便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卢汉下令回师云南,去和杜聿明拼个你死我活。卢汉紧皱着眉头,眼睛望着窗外,一直没有说话。

龙绳武沉不住气了,走到卢汉身边说:“司令,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还在犹豫?难道您就看着家父被杜聿明劫持吗?”

听见龙绳武质问卢汉,大家都静了下来,往卢汉这儿看着。

卢汉转回头来,看着大家,说:“我们都是跟随龙主席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弟兄,我和大家的心情一样,恨不得立刻就回到主席身边,保护他老人家。再说,我在临行之前,主席也曾嘱咐我,一旦接到他的命令,便立刻回师救援。可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老蒋派来了何应钦和王叔铭。他们两个一来,中央军便有了靠山。目前在越南,我们和中央军的兵力是一样的,可我们的武器装备和军队的战斗力却远不及中央军。我想大家也都知道,老蒋一贯的治军原则就是培植他的中央军,削弱地方势力。抗战时期他腾不出手来,现在是他向地方部队下手的时候了。如果我们稍有异动,何应钦便会说我们叛乱,命令中央军向我们进攻。到那时,我们不但救不了主席,反而会把十万将士拖进死亡之路。我和龙主席的感情大家是知道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可现在的情况……”

龙绳武越听越生气,他终于压不住满腔的怒火,打断卢汉的话,气冲冲地说:“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你直说吧,到底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卢汉说:“绳武,你着急也没用,我们目前只能是先忍下这口气,等日后……”

龙绳武没等卢汉说完便火冒三丈:“哼!日后?你这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说到这儿,他看了看众人,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完,扭头就走。

卢汉一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犹豫了。他大喝一声:“来人,把龙绳武给我抓起来!”卫兵立刻冲进来,把龙绳武给抓了起来。龙绳武气得破口大骂,卢汉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命令卫士把龙绳武给押下去了。

卢汉看了看大家,心情很沉痛地说:“刚才我的话希望大家认真地想一想。我们不能凭一时冲动做事,我们要为数万将士的性命着想。目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个字——忍。”

8

杜聿明的部队把五华山给团团包围了。

龙云焦急地等着卢汉的回音。

杜聿明没有急着进攻,他好像也在等着什么。

龙云问刘德纯:“你再去电讯室看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卢汉该有回音了吧?”刘德纯刚出去,朱志清就进来报告说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来了,就在山下,问龙云见还是不见。龙云知道他是来劝解的。本不想和他啰唆,转念一想,让他上来谈谈又有何妨,还可以借此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想到这儿,他说:“请他上来吧!”

宋子文上了五华山,看见龙云在办公室门外等候。

一见宋子文,龙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走上前去与宋子文握手寒暄。龙云把宋子文让进了会客室,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侍卫进来给宋子文沏上了一杯普洱茶。两个人慢慢地喝着茶,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宋子文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龙主席,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您也知道,俗话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就直接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龙主席海涵!”

龙云哈哈地答着说:“宋院长有话尽管说,我们俩虽然说不上是至交,但总算是有一些交情的。我现在也正需要您来指点迷津呢。”

宋子文没想到龙云的态度会这么好,他弄不明白龙云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但这总比吃闭门羹要好得多。所以他就说起了他在飞机上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龙主席,您有所不知,早在抗战临近尾声之时,委员长就在考虑如何统一全国的军令和政令。现在抗战已经结束,委员长的意思是中央亟须加强。因此才成立了军事参议院,委员长觉得院长一职由您担任是最合适的。因此在给您发报的同时,让空军顺便把委任状带来由杜聿明转交,没想到杜聿明会错了意。竟然派兵强邀,委员长得知后非常生气,已经发来电报申斥杜聿明,并委派我来向您说明实情。还请您以国家民族为重,不要和杜聿明这样的粗鲁之辈计较。我愿意陪同龙主席前往重庆赴任,不知您意下如何?”

龙云心里想:哼!说得好听,既然是杜聿明会错了意,老蒋还申斥了他,那么杜聿明为什么还不撤兵呢?可他嘴上却没有说出来。他还不想把这层纸戳破,弄僵了更不好。他要先稳住宋子文,等待外援。想到这儿,他故意长出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并不是不愿意去重庆任职,只是杜聿明这种做法实在让人难堪。既然宋院长亲自来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我又怎会不服从中央的安排,辜负了委员长的美意呢?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宋子文焦急地看着他说:“龙主席有什么话尽管说。”

龙云笑了笑,说:“我从小生长在云南,戎马半生,现在要离开这儿,总得容我稍微收拾一下吧。就委屈您在我这儿稍待几天,等我收拾一番后就随您去重庆,您看如何?”

宋子文心里清楚,龙云这是把他当作人质了。可他并不担心,他知道,卢汉根本不可能回来救龙云的。因为他知道何应钦早已到达了越南,在越南的中央军完全能够把滇军给堵在那儿。所以他也就乐得送个顺水人情:“那我就叨扰龙主席了。”

晚上,龙云终于等来了卢汉的回电。刘德纯拿着电报一进门,龙云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快给我看!”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刘德纯的手里接过电报。一看电报内容,卢汉竟然说抵抗无益,徒遭无谓牺牲,劝他服从中央的安排。龙云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里,久久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刘德纯的心里很难受,本来,他对卢汉的印象很不错,可是,他不理解,正当龙云陷入困境,需要卢汉伸出援手的时候,卢汉竟然撒手不管。难道卢汉真的是觊觎这个云南省主席的位子吗?凭他对卢汉的了解,他不敢相信卢汉是这样的人,可是,如果卢汉没有觊觎主席职位的野心,他又为什么不回师救援呢?毕竟,他的手里有10万部队啊!刘德纯想了很多,可他就是想不透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他见龙云一直用右手抵着前额,眉头紧皱。便轻声地对龙云说:“主席,要不我再给卢司令发电,催促他迅速率部回师?”

龙云抬起头,看了看刘德纯,说:“我很了解永衡,他不是一个草率行事的人,他既然发来这封电报,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不管他出于什么想法,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们再给他发电报也是白搭。我看就算了吧。”说完,他很颓丧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龙云抬起头来,见刘德纯还站在那儿,说:“我们明天就随宋子文到飞机场,半路上我可以逃走,沿滇越铁路一直跑到越南去。我想,各县的保安团一定会保护我的。等到了越南以后,我就可以亲自率领我们的部队杀回来。”

刘德纯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主席,这恐怕不妥,从昆明到越南,路途遥远,而且杜聿明肯定在昆明四周部署了重兵把守,没有杜聿明的通行证恐怕很难出去。”

龙云焦急地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儿束手就擒吗?”

刘德纯沉思了一下,说:“主席,您现在手里就有一张王牌啊!”

龙云急忙问:“什么王牌?”

刘德纯说:“宋子文不是在这儿吗?他是行政院院长,您逼着他以行政院院长的身份命令杜聿明撤军,杜聿明投鼠忌器,敢不听从吗?”

龙云大喜,连说:“这是一个好办法。”

可是,龙云的高兴劲儿转瞬即逝,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妥,要整我的是蒋介石,不是宋子文,我这样做是不义气的,会让外人笑话我龙云做事不仗义。我执掌云南十几年,虽然也做错过一些事情,但是,却没有做过不仗义的事,我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再说,即便是劫持了宋子文,万一杜聿明不撤兵,我岂不是骑虎难下了吗?”

刘德纯深知龙云的脾气,听他这样说,也就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侍卫队长朱志清说:“主席,我有一个主意,您佯装答应宋子文,跟他一块儿去重庆,登机时,我带几名卫士暗中带上手枪。等飞机起飞以后,我们就逼迫飞行员改道飞往越南,到越南以后,您再把宋子文放回去不就行了吗?”

龙云和刘德纯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行动方案。最后龙云再三叮嘱,没有他的命令绝不可擅自行动。

两天以后,在宋子文的陪同下,龙云带着副官刘德纯、侍卫队长朱志清和贴身侍卫陈佩龙、李希明等人离开了五华山,向飞机场驰去。车队过了拓东路的状元楼,穿过岔街,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巫家坝机场。

临上飞机,龙云深情地看着云南这片他生活了大半生的土地。过了好一会儿,扭过头来,凝视着前来送行的杜聿明和李宗黄,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要善待云南的老百姓,决不可使他们陷入水深火热的生活,否则,你们就是云南的罪人!是民族的罪人!”

说到这儿,他早已经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在旁边的宋子文连忙上前劝慰龙云,刘德纯和朱志清赶快扶着龙云进了飞机。

客机腾空而起,穿云破雾,直飞重庆。龙云端坐在机舱中,却默默无语。他几次想做手势,命令朱志清他们动手,可他前思后想,觉得这样不妥,一是万一飞行员拒不从命,甚至反抗,导致飞机坠毁,那不是让宋子文和刘德纯、朱志清他们都为自己搭上生命吗?退一步说,即使劫机成功,到了越南,率部往回打,恐怕也是不容易的,卢汉之所以没有行动,反而劝自己要忍耐,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滇军虽然有十万部队,但是在越南境内的中央军也有十万之众,在云南还有杜聿明的第五军。并且广东的第六十二军也正奉命向滇越边境靠拢,显然是要截断滇军的退路。一旦真的打起来,那就是一场恶战,必然会给三迤父老带来一场大灾难。想到这儿,他便打消了劫机的念头。

刘德纯、朱志清和陈佩龙、李希明都焦急地等待着龙云的命令,可是龙云一直没有发出行动的信号。他们也无可奈何。

很快,飞机就来到了重庆的上空,龙云俯瞰三江交汇的山城重庆,就好像见了牢城,他深深地知道,此次进入山城恐怕是凶多吉少……

飞机在重庆机场着陆后,宋子文陪着龙云走向机舱门口。侍卫队长朱志清和卫士们立即紧张起来,准备时时刻刻保卫主席,紧跟龙云走下飞机舷梯。国民党军事参议院的要员们立即迎上前去,敬礼握手,表示热烈欢迎。朱志清警惕地向四处扫视一眼,他看到在飞机场四周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黑色小车,在飞机场上有一些逛来逛去的人,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来监视龙主席的军统特务。

9

龙云刚刚在重庆住下不几天,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便假惺惺地来看望他。蒋介石在客厅落座之后,与龙云寒暄几句。但龙云怒气未消,对蒋介石不理不睬。蒋介石看着一脸怒气的龙云,就像一只猫在看着被自己困住的老鼠一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显得很大度地笑着说:“志舟兄,别误会,别误会呀!杜聿明简直是胡闹。我叫他请您来重庆,他却擅自动武,弄得我非常遗憾,非常尴尬,非常难堪啊!还望志舟兄海涵啦!”

龙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倒没有什么关系,还好我还没有被整死!”

蒋介石说:“哎,志舟兄,不要激动,不要感情用事嘛。您以后要领导军事参议院,好好工作,还是大有可为的嘛!”

“那我可要多谢委员长的关照喽!”说完这句话,龙云又愤怒地说:“古语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还有什么说的嘛!”

宋美龄一看两个人闹僵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龙院长,军事参议院院长职务比云南省主席职务高得多,离委员长又近,委员长的意思是有事好向您当面请教啊!”

龙云斜视了一眼宋美龄说:“那我可得要感谢委员长的器重了!”

蒋介石装作没有听出龙云话中的刺儿来,打了一个哈哈:“我对志舟兄不是器重,而是倚重。我就知道,志舟兄是会理解我一番苦心的。”

龙云觉得不能再这样和蒋介石僵下去,否则会对自己很不利。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就足够了。毕竟是在人家的手底下,老蒋已经给自己留足了面子,还是见好就收,作长远打算。

想到这儿,龙云转变了态度说:“其实我也很想歇一歇了,如果杜聿明把委员长的命令转达给我的话,我会很愉快地接受。可这个杜聿明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当然,他更没有把国法放在眼里。我毕竟还是他的长官吧,他怎么敢动用武力呢?对他这种行为如果不加以惩戒,即使我龙云能够原谅他,云南人民也不会原谅他。”

其实,龙云说这番话,并不是真的与杜聿明计较。他的心里很明白,杜聿明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可他又的确是很了解杜聿明的军事指挥能力。有杜聿明在云南,对卢汉是很不利的,当然,对整个云南地方势力的发展都很不利。所以,他必须要把杜聿明从云南赶出去。这恐怕是他唯一能为卢汉或者说是为云南做的一件事了。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情形下,蒋介石为了安抚他,一定会给他一个面子的。

蒋介石听了龙云的话,立即表态说:“杜聿明真是一个糊涂虫,志舟兄,你放心!我决不会放过他的。”

宋美龄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能再多说下去了,还是趁早收场的好。所以她趁蒋介石说完这句话,龙云还没有接腔,便说道:“委员长中午还有一件重要公务,我看咱们还是先告辞,等以后再来看望龙院长吧。”

蒋介石赶紧借坡下驴:“嗯!和志舟兄说起话来,我竟然什么都忘了。志舟兄,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完,冲龙云拱了拱手,与宋美龄一起离去。

蒋介石为了安抚龙云,立刻把杜聿明召到重庆,当面告诉他说:“光亭,你用武力解除了龙云的职务,使云南摆脱了龙云的控制,重新回到了中央的掌握之中。你为国家立了功。可是,你却因此而得罪了龙云,龙云对此耿耿于怀,为了安抚他,你得受点委屈了。”

杜聿明当然明白蒋介石这番话的含义,他立刻表态说:“校长,只要对国家有利,学生不计较个人得失。”

蒋介石很高兴地说:“你这样识大体,明大义,是党国的栋梁。我要发表一个将你撤职的通告,这只是做个样子给龙云看的。随后再让你到东北去做保安司令。”

第二天,蒋介石便发布命令:“杜聿明在云南处理失当,着即撤销其第五集团军总司令及昆明防守司令部总司令职务,即刻回渝待命。”

这个命令还特意在10月16日《中央日报》上以头号标题登载。

10月18日,蒋介石又发布命令,任命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部总司令。

蒋介石这样做,好像是真的给了龙云一个天大的面子。当时中央军的很多高级将领还为杜聿明叫屈。就连军委会秘书长张群也很不理解。可是,蒋介石并不多做解释。他自己心里早有一个打算,自苏联红军出兵东北,对日本关东军发起全面进攻开始,八路军冀热辽军区就派出一部兵力就近进入东北,会同由中共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配合苏军作战。日本投降以后,蒋介石立刻向东北增兵,准备把共产党的部队赶出东北。而中共中央为了打破国民党的企图,从关内各解放区抽调一批部队和干部挺进东北。在这个时候,他急需要一个得力的干将到东北去。他经过再三权衡,选中的这个人就是杜聿明。早在安排杜聿明武装袭击五华山的时候,蒋介石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所以,即便龙云不提出来,蒋介石也是会把杜聿明调走的。现在,他只不过是送了一个顺水人情给龙云罢了。

龙云被蒋介石挟持到重庆担任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以后,便被蒋介石软禁了起来。在重庆龙公馆外面,每天都有军统特务轮流值班。蒋介石还以军委会的名义给龙云派来了两个所谓的“贴身保镖”,一个叫张龙,另一个叫李小旗。这两个保镖其实都是军统局的特工,张龙是典型的山东大汉,自幼练习武术,擅长贴身近战。李小旗是四川人,个子不高,长得精瘦,枪法很好,会双手打枪,并且百发百中。龙云很明白,蒋介石派来的这两个人,自己是不能不要的。

刚到重庆,龙云连续几天都不到军事参议院上班,后来在宋子文等人的劝说下,他才到军事参议院去应付一下。第一次去上班时,专车停在门口,龙云往外走的时候,朱志清和陈佩龙、李希明都紧紧地跟着。张龙和李小旗也是寸步不离。龙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他知道,张龙和李小旗是负责监视他的,不让他俩跟着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扭回头,对朱志清他们说:“你们在家里吧!就不必跟着去了。”

朱志清说:“主席,我们必须保护您的安全!”他一直还是称呼主席,不肯改口叫什么院长。

龙云心里很清楚,蒋介石只是限制他的行动,并不想加害于他。尤其现在自己已经一点实权也没有,蒋介石加害自己那不是徒然增加他的恶名吗?蒋介石决不会那样做的。所以他笑着对朱志清说:“我有张龙和李小旗这两位高手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们放心吧!”

可是朱志清仍然坚持说:“主席,我自从给您当卫士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离开过您。要不,让佩龙和希明在家里,我是非跟着您不可!”

龙云见朱志清这样说,心里很感动,他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说:“好吧,那你就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