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逢时
我觉得自己赶上了最好的时代,能赶上这样的时代真是幸运。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亲自建造大的伽蓝。如果没有祖父严厉的教诲,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我?我也特别感激那些把法隆寺的技法一代代传承至今的先人工匠们。
如果我没有参与法隆寺解体大维修工程的话,药师寺的住持来找我的时候我一定不敢应接。因为有了在法隆寺长时间的修行经历,了解了飞鸟时期的建筑特点,再加上从小不由自主地被祖父严格训练,还有那些传统口诀的帮助,才有了今天的我。
跟父亲一起坐在祖父面前听他讲解工匠口诀的时候,我还很漠然,不太理解那些字眼。直到自己亲自维修法隆寺金堂的时候,我才真正地理解了口诀和祖父教导我的那些内容。
让我去农学校的用意也是在那之后很多年才理解的。那时候祖父告诉我必须学会当老百姓。我生病不能干活的时候,没有工作一家人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多亏了由祖上留下来的农田和山林,靠着它们我们才活了下来。
那些都是这辈子该有的修行。我竟然穿过了最艰难的时代活到了今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跟学者都可以平起平坐地争论意见,做了我想做的工作。如果时间稍微错位的话,我都可能没机会建造药师寺的伽蓝。过早的话我自己手上的功夫不够,过晚的话自己太老了体力和精力达不到,也不能承揽。
跟人的相遇也是一样。人生最好的时期遇到了最好的人。佐伯定胤在早期教育了我,如果桥本凝胤没有招呼我去药师寺的话我不会遇到高田管长,建造伽蓝的机会也就没有了。错过了一个时期,也许我赶上了解体大维修,但是未必能赶上伽蓝的建造。祖父的时代更没有活干。因为那个时代已经没人建造伽蓝了,甚至在我的时代里也都可能没有这些机会。现在,我的弟弟楢二郎也是木匠。这是多好的时代。我们保留了祖先留下来的技术,虽然田地山林都没有了,但是在这样的时代,有这么多的地方需要我,有机会干了这么多的好工作,真是太感恩了。曾经想过我们祖传的技术就在我这一代结束,所以让儿子们都选择了别的道路,不再想培养接班人这件事了。这时候有了建造三重塔的机会,还把我唯一的徒弟培养成了栋梁。真是不可思议啊。是这个繁荣的时代成全了我,成全了我们的手艺。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技术,只是把世代传承下来的技术坚持了下来而已。眼见着很多手艺人在过往的时代中一个一个地消失了。从前像我这样的手艺人就如同森林中的树木一样数不胜数。他们一个个地枯了,倒了,有一天突然发现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可以说祖先世代传承下来的技术在我这一代开花结果了。回头看去,就好像有一根很长很长的绳子,上边牵扯着数不清的人,而我就在绳子的这一端。
但是,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从前建造的伽蓝还要继续流传下去。我们有幸建造的那些堂啊塔啊,也要经历时间的检验。一百年、两百年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建造的时候,脑子里是考虑了这些,但真正的情况会是怎么样呢?我想看到以后。如果三百年后自己建的西塔跟东塔一样高了,那时候我才能对自己说:“干得好!”那颗悬着的心也才能真正地放下吧。
我们的工作是在时代中学会,在时代中锻炼,在时代中获得机会,又在时代中接受检验。我这一代绝不是结束,今后还会继续。
有人说再过一两百年,像西冈师傅这样的工匠不在了,那些木结构的塔和堂的维修就没人能做了。不会的,只要那里还有塔,就一定会有了解它的人,一定会有怀着“从前的人是怎么建造的”这样的探究心去研究的,就像我们被一千三百年前的建筑感动而努力学习的时候一样。如果认为木结构没人能做了就改用钢筋水泥来造,我认为这是对我们后人的侮辱。我从法隆寺和药师寺学到了很多很多的知识。我们要把这个时代最好的东西留给后人,因为他们能从中学到很多。随随便便建造的东西传达不了真正的文化,甚至会把已经传承到我们手上的东西也毁掉。要想留住真正的文化,就要做好真正的东西。
这个时代给了我众多的机会和荣誉,我就要为了这个时代倾尽自己所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