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是本书。

这是部电影。

这是夜晚。

在这里说话的那个声音，也是书里写出来的声音。

盲目的声音。没有面容。

非常年轻。

沉默的声音。

一条笔直的街道。煤气灯照亮街面。

好像铺着卵石。老街。

两边栽着高大的树木。

老街。

街的两侧有带平台的白色别墅。围以栅栏和花园。

这是法属印度支那南部，荆棘丛林边缘的一个居民点。

时间是一九三〇年。

地点是法国人居住区。

这是法国区的一条街道。

夜晚的气味来自茉莉花。

掺和了大河那种有淡淡甜味的气息。

我们前面有个人影走动。不是说话的那个人。

是个少女，可能还是个孩子。样子像。步伐轻盈。她光着脚。身材纤细。可能偏瘦。那双小腿……是的……没错……一个小女孩。已经长高了。

她朝河流的方向走去。

街的尽头，防风灯昏黄的亮光，欢声笑语，歌唱，果真到了河边。湄公河。

一个帆樯林立的渔村。

此地是三角洲的开端。大河的终结。

公路边上，从沿路的花园里传来的音乐，是一场舞会。乐声来自行政总署。在放唱片。大概被人忘了，人去园空后，它还在转动。

居民点的节庆想必就在那里，在花园的栅栏后面举行。那音乐，是一首流行了几个月的美国舞曲。

少女向花园斜插过去，她去看一眼栅栏后面举行节庆活动的场所。我们跟着她。我们面对花园停下来。

路灯光下，一条白色小径穿过花园。无人走动。

现在，一个穿暗红色长裙的女人缓步走在白色小径上。她来自大河的方向。

她消失在官邸里。

天气太热，节庆提前结束。剩下这张被遗忘的唱片在寂寞中转动。

穿红裙的女人不再露面。她应该在官邸内部。

二层平台的灯光熄灭了。随着她走过，底层、官邸中心，有几盏灯亮了。

小径上依然无人。

红裙女人没有回来。

少女回到公路上。她消失在树木中。然后她又在这里出现。她再次走向大河。

她在我们面前。在昏黄的街灯光下，我们始终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她看来好像很年轻，是的。可能是个孩子。白人。

小径的灯光也熄灭了。红裙女人没有回来。

只剩下官邸中心微弱的亮光。

小径的灯光熄灭后不久，从官邸传来这首有气无力的圆舞曲，钢琴演奏的。一本书上提到的乐曲。记不清哪本书。

少女停下来。她谛听。我们看到她在听。

她把脸转向音乐传来的方向，她合上眼睛。闭上的目光专注前方。

现在我们看清楚一些了。是的，她很年轻。还是个孩子。她在流泪。

少女纹丝不动。少女在哭。

在电影里，我们没说出这首圆舞曲的标题。

在这本书里，我们称之为《绝望圆舞曲》。

乐曲已经结束，少女还在谛听。

在电影里，在这本书里，我们叫她女孩。

女孩走出画面。她走出摄影机的视野，离开举办过晚会的地方。

摄影机慢慢扫过我们刚才看到的一切，然后转过来，再次推向女孩采取的方向。

街上又没有人影了。湄公河消失了。

天色转亮。

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融入大海的湄公河，和那条笔直、幽暗的街道。

一座大门。

一所学校的院子。

是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女孩。

这是一所学校。院子的地面是夯土。

光秃秃的地面，居民点的孩子们已用赤脚把它踩得又平又滑。

这是一所法国学校。校名写在大门上：永隆市女子法语学校。

女孩推开大门。

把门关上。

穿过空荡荡的院子。

走进校长住宅。

我们看不见她了。

我们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女孩走后留下的一片空旷里，响起第三种乐声，间杂尖利的狂笑和喊叫。是恒河女丐，她照例每晚穿过居民点。她总是企图抵达大海，踏上通往吉大港的道路，那些夭折的孩子们的道路，也是亚洲乞丐们的道路，千百年来，他们努力重新找到前往巽他群岛渔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