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阳的光芒

布林克夫人对孩子们的感情又吃惊，又高兴，因为这证明了他们是多么的富于爱心，多么的忠实真诚。

王室里的美丽贵妇常常会突然粲然一笑，使周围洋溢起喜悦的气氛；但我很怀疑，在上帝眼里，跟低贱的茅屋里突然开放的、使孩子们高兴的笑颜相比，它是否更受欢迎。

布林克太太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她脸红起来，露出愉快的神色，急忙擦了一下眼睛，用母亲才有的那种目光看着两个孩子。

“哎哟！我们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都快到圣尼古拉斯夜了！真奇怪，纱线刺痛了我的手指！来，格蕾特尔，把这一分钱拿着，哥哥去买冰鞋时，你可以在市场上买一块华夫饼干。”

“让我在家里陪你吧，妈妈，”格蕾特尔说，抬起了在泪水下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让汉斯帮我买饼干。”

“随便你，孩子。汉斯，等一会儿。再有三针就能织完脚尖，你就可以有一双编得最好的袜子（因为纱线太细）卖给希尔林·格拉奇的袜商。如果你能卖个好价钱，我们就能挣到四分之三个荷兰盾。现在的天气很容易饿，你可以买四块华夫饼干。完了以后，我们吃圣尼古拉斯大餐。”

格蕾特尔拍起了手：“好极了！安妮·波曼对我说，今天晚上他们在那些大房子里要过一个非常非常盛大的节日，但我们也会一样快乐的。汉斯会有新冰鞋，还会有华夫饼干！啊啊，别弄碎它们，汉斯哥哥。把饼干包好，很小心地扣紧在夹克衫下面。”

“当然。”汉斯答道，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快乐和庄重。

“啊，妈妈！”格蕾特尔叫道，高兴极了，“现在你只是织袜子，不久你就会为爸爸忙碌了。把尼古拉斯的一切都讲给我们听吧。”

看到汉斯把帽子挂起来准备听她讲，布林克太太笑了起来。“别瞎扯了，孩子们！”她说，“过去我给你们讲过许多次了。”

“再讲一遍！啊，请再给我们讲一遍吧！”格蕾特尔嚷嚷道，一屁股坐在妈妈上次过生日时哥哥做的那张漂亮的木头长凳上。汉斯不想显得孩子气，但又很想听故事，于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把冰鞋挂在火炉边上。

“好吧，孩子们，你们会听到的，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浪费白天的时间了。格蕾特尔，把线球拿起来，我一边讲，你一边织袜子。睁着眼睛不一定非得停下手不可。你们得知道，圣尼古拉斯是一位有趣的圣徒。他照顾着水手的利益，但他最关心的是所有的男孩子女孩子。嗯，从前，当他生活在人间时，亚洲一位商人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到一座名叫雅典的大城市去受教育。”

“雅典在荷兰么，妈妈？”格蕾特尔问。

“我不知道，孩子，也许是吧。”

“啊，不，妈妈！”汉斯有礼貌地说，“很久以前我在地理课上学过，雅典在希腊。”

“嗯，”母亲继续说道，“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希腊属于我们国王，但我们一无所知。总之，这个富商把他的儿子送到雅典去。在路上，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破旧的客栈歇脚，打算第二天早上再起程。嗯，他们穿着非常好的衣服，也许是天鹅绒的和丝绸的，世界上所有富人的孩子都不愁穿。他们的腰带也是鼓鼓的，里面装满了钱。”

“客栈老板是个坏蛋，一心算计着杀死孩子们，把他们的钱和他们身上的漂亮衣服全部窃为己有。所以，那天晚上，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他爬起身来，杀死了那三个少爷。”

格蕾特尔握紧了手，发起抖来，汉斯却装出一副谋杀对他来说仿佛司空见惯的样子。

“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布林克太太继续说道，编织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想一边说话，一边数一数针脚，“只是快了。那个穷凶极恶的老板把少爷们的尸体切成碎块，丢在一个大盐水桶里，打算当做腌猪肉卖。”

“啊！”格蕾特尔叫道，尽管她以前常常听这个故事，但仍然非常惊恐，汉斯则仍然无动于衷，那副模样似乎是认为，在那种情况下，腌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啊，他把他们腌了，人们会想，那大概是几位少爷的结局了，但不是。那天晚上，圣尼古拉斯视觉很好，他看到了客栈老板切割商人儿子的尸体。你们知道，他不必着急，因为他是圣徒。第二天早晨他去了客栈，谴责客栈老板的谋杀罪。坏老板从头到尾做了坦白，跪倒在地，求圣徒饶恕。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非常难过，请求圣徒让少爷们复活。”

“圣徒那样做了么？”格蕾特尔高兴地问，她似乎知道答案是什么。

“他当然让他们活过来了。那些腌过的碎块在一瞬间合到了一起，少爷们从盐水桶里跳了出来。他们拜倒在圣尼古拉斯脚下，他祝福了他们，还有……老天慈悲，汉斯！如果不立刻动身，你天黑之前就赶不回来了。”

这时，布林克夫人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记得自己从来不曾见过孩子们像今天这样闲荡掉白天一个钟头的时间。意识到这种奢侈，她很吃惊。

为了补偿，现在她在屋子里忙得团团转。给火炉加一块泥炭，吹掉桌子上看不见的灰尘，把织好的袜子递给汉斯，这些都在一瞬间完成。“喂，汉斯，”看到儿子停留在门边，她说道，“汝怎么还不走？”

汉斯亲了亲妈妈丰满的脸颊，她的脸尽管饱经风霜，依然红润鲜艳。“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有一双冰鞋我的确会很高兴，但是，”他一边把扣子扣好，一边带着不安的神态看着蹲在炉边的一个奇怪的人影，“如果我的钱能从阿姆斯特丹请一个大夫来看看爸爸，也许还能有点用处。”

“出两倍的钱大夫也不会来，汉斯；即使来了也没有用。啊，我为这个花掉过多少个荷兰盾啊！但亲爱的好爸爸没有清醒。这是上帝的意志。去吧，汉斯，把冰鞋买回来。”

他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动身了，但是那颗心很年轻，它跳动在一个少年的胸中，所以，不到五分钟，他就吹起了口哨。他妈妈对他说“汝”，这甚至足够使一个阴暗的日子充满阳光。荷兰人不像法国人和德国人那样在亲密的交往中互相使用正式称呼。但是，布林克夫人在做小姑娘的时候为海德堡[11]一户人家做过刺绣，把“汝”带进了她这个穷人的家，在表示极端的爱和温柔时才使用。

所以，“汝怎么还不走，汉斯？”像一支歌在那少年的口哨声里面回响着，使他觉得自己的使命是神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