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吉檀迦利
（1910）
1
你已经使我无穷无尽，这样做是你的乐趣。这脆弱的器皿你一遍遍地把它倒空，永远给它充满新的生命。
这一支小小的芦笛你带着它翻山越岭，用它吹奏出了恒久常新的悠扬乐音。
在你双手的不朽触摸下，我小小的心快乐地失去了它的边际，诞生出无法言喻的言语。
你无穷的赐予我只是以这双小小的手来接取。岁月流逝，你仍然在倾注，而我手中仍然有可装的余地。
2
当你命令我唱歌时，我的心骄傲得仿佛要迸裂；我望着你的脸庞，泪水盈眶。
我生命中的一切粗糙与不谐都融为甜美的和谐——我的敬爱之心展开翅膀，像一只快乐的鸟儿在飞越大海的途中。
我知道你从我的歌唱中得到愉悦。我知道，我来到你面前只是作为一个歌者。
我的歌远远地伸开翅膀，我用它的边缘触着你的脚，那是我从来不敢想望触到的。
我沉醉在歌唱的快乐中，忘却了自我，你是我的主人，我却称呼你为朋友。
3
我不知道你怎样歌唱，我的主人！我永远惊奇而安静地聆听。
你音乐的光辉照亮了世界。你音乐的生命气息在诸天之间传送。你神圣的音乐之川冲破一切顽石的阻碍，奔流向前。
我的心渴望与你同歌，却徒然挣扎，发不出声音。我想说话，但言语不能一泻而成歌，我大叫却无声。啊，你用无边的音乐之网俘虏了我的心，我的主人！
4
我的生命之生命，我将永远保持我的躯体纯洁，因为我知道，你那洋溢着生命的触摸遍及我的全身。
我将永远不让虚妄接近我的思想，因为我知道，你正是那点燃我头脑中理智之灯的真理。
我将永远从我心中驱除一切邪恶，让我的爱之花常开不败，因为我知道，你的座位在我内心深处的神龛之中。
我将尽我所能在我的行为中展现你，因为我知道，是你的威力给了我行动的力量。
5
我请求放松一下，坐在你旁边。手头的工作稍后去完成。
看不见你的脸，我的心就不知道休息和缓解，我的工作就成了无边的辛劳之海中，无尽的辛劳。
今天，夏来到我窗前，叹息喁语；蜜蜂在鲜花盛开的树林之宫里，吟游献唱。
现在是完全放松的时候，和你对面而坐，在这静寂而充盈的闲暇里，咏唱生命的献歌。
6
摘走这朵小小的花，不要延迟！我怕它凋萎了，落进尘土。
我也许不配上你的花冠，但请你的手给它一触之痛的荣耀，把它摘下。我怕我还没有警觉，便白昼已尽，献祭的时辰已过。
虽然它颜色不深，香气不浓，还请你用这花来做礼拜，乘着还有时间，把它摘下吧。
7
我的歌已卸下她的饰物。她没有了衣饰的荣华。装饰会损害我们的结合；它们会介入你我之间；它们的叮当声会淹没你的喁语。
我的诗人的虚荣，在你相形之下羞愧而死。诗主啊，我已经坐在你脚下。但求让我的生命简单而正直，如一支芦笛，让你来注入音乐。
8
那身穿王子袍、脖子上戴着珠宝链的孩子，游戏时失去了所有的快乐；每走一步他的服饰都妨碍着他。
因为害怕它们被磨损或沾上灰土，他将自己与世界隔开，甚至动也不敢动。
母亲，你的华美服饰是无益的，如果它们隔绝了大地的有益健康的尘土，如果它们夺去了进入寻常人生的盛大集市的权利。
9
呵，傻瓜，你想把自己背在肩上！呵，乞丐，你来到自己的门前乞讨！将你的一切重负丢在那能够承受一切者手中吧，永远不要婉惜地回顾。
你的欲望的气息一触到灯，便立刻把灯火扑灭了。它是不圣洁的——不要通过它那不洁的手拿取礼物。只接受神圣的爱的奉献。
10
给你脚凳，给你在最贫穷、最低贱和失落的人所居住的地方歇足。
我试着向你鞠躬，但我的敬意无法下达到那么深，到你在最贫穷、最低贱和失落的人中间歇足的地方。
傲慢永远无法到达那地方：你穿着卑贱者的衣服，行走在最贫穷、最低贱和失落的人中间。
我的心永远无法找到去那儿的路：你一直陪伴着那些无人作伴的人，在最贫穷、最低贱和失落的人中间。
11
抛下这拨着念珠所作的吟颂、歌唱和倾诉！在这门扉全闭、孤寂黑暗的寺庙一隅，你在向谁做礼拜？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神不在你面前！
他在农夫耕耘着硬土的地方，在筑路者敲打碎石的地方。在烈日下，在大雨中，他与他们同在，衣袍上蒙着尘土。脱下你的圣袍，甚至像他一样，下到尘土飞扬的土地上去吧！
解脱么？哪儿去找解脱？我们的主人自己已经高高兴兴地戴上创造的镣铐；他永远和我们全体锁在了一起。
从你的冥思中出来，把你的鲜花和祭香抛在一旁！你的衣服被弄得破烂肮脏又有何妨？去见他吧，在辛苦的劳作中，满头大汗地站在他身边。
12
我旅行所用的时间很久，旅途也很漫长。
我在第一束晨光里驱车启程，匆匆赶路，穿过茫茫世界，在许多恒星和行星上留下车辙。
距离你自身最近的，正是最遥远的路程；使曲调变得极其简易的途径，正是最复杂的训练。
为了来到自己的门前，旅人必须敲开每一扇异乡的门；为了最终到达内心深处的神龛，人必须遍游外部世界。
我的目光游移过寥远，然后我才闭上眼睛，说道：“原来你在这里！”
疑问和呐喊“啊，在哪儿？”融化为千道泪流，以断言“我在这儿！”的洪流，淹没了世界。
13
我要唱的歌至今未唱。
一天天我把时间用来给乐器紧弦和松弦。
时候未到，歌词也未定；只有愿望之痛苦在我心中。
花儿尚未开放，只有风儿叹息而过。
我没有见到他的面，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听见他的脚步，轻轻地在我门前的路上行走。
一整天都在地上为他铺设座位，但是灯尚未点亮，我不能请他进屋。
我生活在和他相会的期待中，但这相会还没到时候。
14
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喊声很可怜，但你总是用断然的拒绝拯救了我；这强力的悲悯已经透彻地融入我的生命。
日复一日，你使我更配得上你简朴而伟大的赐予，那是我未曾要求你便给我的——这天空和光明，这身体、生命和头脑——拯救我脱离欲求过度的危险。
有时我倦怠地闲荡，有时我清醒而急迫地寻找自己的目标；可是你残忍地隐去，不在我面前现身。
日复一日，你不时地拒绝我，拯救我从软弱而无常的欲望中脱险，使我更配得上你完全的接纳。
15
我来给你唱歌。在你的这个厅堂里，我有一隅之席位。
在你的世界里我没有工作；我无用的生命只能漫无目的地放歌。
在黑暗的午夜神殿里，当钟敲响你静默礼拜的时辰，我的主人，请命令我站在你面前歌唱。
当清晨的空气调好金色的竖琴，请给我荣幸，命令我出场。
16
我应邀来参加这世界的节庆，我的生命因此而得到祝福。我饱了眼福也饱了耳福。
这宴会上我分担的职责是奏乐，我也尽力而为了。
现在，我要问，时间终于到了么？我可以进去一睹你的天颜，并献上我静默的问候么？
17
我只在等候爱，等着最终把自己交托到他手里。所以我才如此迟缓，才犯这种懈怠之过。
他们带了法律和规章来紧紧约束我，但我总是逃避，因为我只在等候爱，等着最终把自己交托到他手里。
人们责备我，说我心不在焉；他们责备得有理，这我并不怀疑。
集市已散，忙碌的人们活儿已干完。那些白跑一回来叫我的人，已经悻然而返。我只在等候爱，等着最终把自己交托到他手里。
18
云层层堆积，天黑了。啊，爱人，你为何让我独自在门外等候？
忙碌的正午时分我和众人在一起，但这晦暗寂寞的日子我只期望和你独处。
如果你不露面，如果你完全把我抛在一边，我不知怎样度过这些漫长的阴雨时辰。
我一直凝望着遥远幽暗的天空，我的心呜咽着，随永不停息的风而流浪。
19
倘若你不言语，我将把你的静默充满我的心，忍受着它。我将一直静静地等待，像夜空在星光中无眠，耐心地低垂着它的头。
早晨一定会到来，黑暗也将消隐，你的声音将化作金色的光流，破开天幕飞泻而下。
那时你的话语将从我每一个鸟巢的歌声中展开翅膀，你的旋律将在我所有的树丛中绽放成花朵。
20
莲花盛开的那一天，唉，我心不在焉，我没有察觉。我的花篮空着，花儿一直无人理睬。
只是时而一阵忧伤袭击着我，我从梦中惊起，感觉到南风中有一缕异香的芳踪。
那朦胧的芬芳使我的心因渴望而作痛，我觉得那仿佛是夏日之急迫的呼吸，在寻求它的圆满。
当时我不知道它那么近，不知道它是我的，不知道这完美的芬芳已经开放在我自己的心灵深处。
21
我必须将我的小船开出去。一个个倦怠的时辰在海岸上消磨掉了——唉，我呀！
春天完成了花事，离去了。而我承载着落花，在等待和流连。
波涛渐渐地喧闹起来，岸边绿荫下的小径上黄叶飘落。
你所凝视的是何等的空旷！你没有感觉到空中一阵颤抖传过，从彼岸飘来遥远的歌声的音符？
22
多雨时节，你行走在幽深的七月之荫里，隐秘的脚步静谧如夜，躲避着所有注视的目光。
今日，早晨闭上眼睛，不理会东风急切而大声的呼叫，永不入睡的蓝天拉上了厚厚的面纱。
林地停息了歌声，家家户户闭上了门。在这杳无人迹的街道上，你是孤独的行路人。我唯一的朋友啊，我最爱的人，我屋子的大门敞开着——你不要像梦一样一经而过。
23
在这暴风雨之夜，你在海外的爱之旅途中么，我的朋友？天空像绝望中的人一样在呻吟。
今夜我无眠。我不时地打开门，向黑暗中张望，我的朋友！
我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你的路在何方！
在哪一条墨黑的河流的晦暗的岸边，在哪一片愁眉不展的森林的遥远的边缘，穿过什么样的迷宫般的幽暗深处，你一路穿行着向我而来，我的朋友？
24
假如白昼结束，鸟儿不再歌唱，假如风儿也露出疲态，就请给我戴上厚厚的黑暗之面纱，正如你用睡眠之床罩包裹大地，在黄昏轻轻合上低垂的莲荷花瓣。
正如当旅人旅途未终而行囊已空，行装已破又尘土满身，精疲且力竭，你解除他的羞涩与穷困，使他新生如同你仁慈的夜色笼罩下的花朵。
25
在困倦的夜里，让我不要硬撑着，把我自己交托给睡眠，把我的信赖托付给你。
让我不要强打起委顿的精神，勉勉强强准备给你做礼拜。
是你拉上夜之面纱，罩住白昼疲倦的眼睛，好在它醒来时，用更清新的喜悦更新它的视野。
26
他来坐在我身边，但我没有醒。多么可恨的睡眠，唉，我真是不幸！
他手中拿着竖琴，在夜深人静时来到，我的梦和美妙的琴音渐起共鸣。
唉，我的夜晚为何全这样虚度？啊，他的气息接触了我的睡梦，可我为何总见不到他的面容？
27
灯，啊灯在哪里？用炽热的愿望之火点燃它！
灯就在那儿，但从未闪烁过火焰——这就是你的命运么，我的心？啊，对于你，这样还不如死去的好！
痛苦叩着你的门，她带来的消息是你的主人醒着，他召唤你穿过夜之黑暗去赴爱的约会。
天空中阴云覆盖，雨下个不停。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我内心搅动——我不知道它的含义。
一道闪电瞬间的闪光，给我的视野曳下更深的晦暗，夜之音乐召唤着我，我的心摸索着通往那边的道路。
灯，啊灯在哪里！用炽热的愿望之火把它点燃！雷声响起，风尖啸着从空旷中狂奔而过。夜像黑岩一般的黑。不要让时辰在黑暗中过去。用你的爱把灯点燃吧。
28
罗网是坚韧的，但要撕破它时我的心却作痛。
我所要的只是自由，但希冀着它时我却感到羞愧。
我明知那无价之宝在你那儿，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没有勇气去清扫满屋子的亮丽浮华之物。
我身上覆盖的是灰尘与死亡之尸衣；我恨它，却依然爱不释手地把它抱紧。
我的债务很多，我的失败惨重，我的耻辱隐秘而深沉；但我来祈福时，却害怕得浑身发抖，唯恐我的祈求得到应允。
29
我用我的名字围起来的那个人，在这地牢中哭泣。我一直忙于筑这道围墙；随着它一天天耸入云天，在它的黑影里，我的真我从我视野中消失了。
我以这大墙为傲，我给它涂上沙土，唯恐这名字上留下一个洞隙；煞费苦心之下，我的真我从我视野中消失了。
30
我独自出去赴约。但在静寂的黑暗中，是谁在跟着我？
我挪到一旁，想甩掉他，但我躲不开。
他趾高气昂，弄得尘土飞扬；我说出的每一个字，他都掺上高叫的声音。
他就是我的小我，我的主，他恬不知耻；但我羞于与他为伴，同来到你的门前。
31
“囚犯，告诉我，是谁给你上锁链的？”
“是我的主人，”囚犯说：“我以为自己在财富和权力上能胜过世上的每一个人，我的藏宝屋里聚敛了应属于国王的钱财。睡意压倒我的时候，我便躺在了给我的主预备的床上，醒来时发现我成了自己藏宝屋中的囚犯。”
“囚犯，告诉我，是谁打造了这牢不可破的铁链？”
“是我，”囚犯说：“我非常细致地锻造这铁链。我以为我的无敌的权力会把世界俘虏住，让我安享自由。因此我日日夜夜用烈火重锤打造这铁链。当工作终于完成，链环完美无缺牢不可破的时候，我发现它把我捆住了。”
32
这世上爱我的人，千方百计把我抓紧。但是你的爱不一样，你的爱比他们伟大，你给我自由。
他们唯恐我忘记他们，从来不敢把我独自丢下。而日复一日，你却一直不露面。
若不是我在祈祷中呼唤你，若不是我把你藏在心间，你对我的爱便依然还在等待我的爱。
33
白天他们走进我的宅子，说：“我们只占用这儿最小的一个房间。”
他们说：“我们会帮助你们敬你们的神，而且只会谦恭地从神的恩赐中领受我们的一份。”然后他们在角落里找了个座位，安静而温良地坐着。
但是在夜色中，我发现他们闯入我的神殿，强大而狂暴，邪恶而贪婪，从神的祭坛上攫走了祭品。
34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把你称作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愿尚存，就会感觉到四周你无处不在；我将通过万物接近你，时时刻刻向你奉献我的爱。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永远不会掩蔽你。
只要我的脚镣一节尚存，我就受你的意志束缚，我的生命就实现你的旨意——那脚镣就是你的爱。
35
在那里，头脑中没有恐惧，头颅高高扬起；
在那里，知识不受约束；
在那里，世界没有被分裂成碎片，用围墙各自围起狭小的一块；
在那里，话语出自真理的深处；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完美伸出双臂；
在那里，理性的清泉没有迷失在僵死习惯的沉闷沙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在你的指引下前进，通往不断拓展的思想和行为——进入那自由的天国，我的父，让我的国家觉醒吧。
36
这是我对你的祈祷，我的主——从我心中，从我心中根除贫乏。
给我力量，让我悠然承受悲欢。
给我力量，使我的爱在奉献中果实累累。
给我力量，令我永不拒纳穷人，永不在傲慢的权力面前屈膝。
给我力量，高扬我的心志，让它远远地超越日常琐事。
并且给我力量，助我怀着爱，拿我的力量听命于你的意志。
37
我以为，我已经到了能力的极限，我的旅程已经到达终点——前路已绝，粮和水已尽，已经到了蔽身于清静归隐之所的时候。
但我发现，你的意志在我身上不知有终点。旧言词刚从舌尖上消失，新旋律便从心中迸发；旧车辙迷失之处，奇妙的新天地又蔚然展现。
38
我需要你，只需要你——让我的心无尽地重复这句话。昼夜折磨我的各种欲望，实质上都是错误和虚空。
黑夜对光明的祈求一直隐藏在它的晦暗里，我的潜意识的深处也不停地回响着呐喊：“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风暴尽全力冲击平静，却寻求归结于平静；我的反叛之心冲击着你的爱，但它的呼声依然是：“我需要你，只需要你。”
39
当心灵干枯变硬时，请你莅临，带来阵雨般的仁慈。
当生命失去天恩时，请带来骤雨般的歌声。
当嘈杂的工作在四周喧闹，将我和外界隔绝，来吧，宁静之主，带来和平与休憩。
当我那乞丐一样的心蜷坐着，幽闭在角落里，请破门而入，我的王，带着王者的威仪。
当欲念以错觉和尘埃使心智失明，圣主啊，清醒的主，请你挟带着光和雷霆莅临。
40
我的神啊，我干涸的心上，已经多日洒不到雨水。地平线赤裸裸的，不见一缕云影的遮蔽，没有一丝远雨的凉意。
如果你真的想，就遣来愤怒的暴风雨吧，暗黑黑地挟带着死亡，挟带着震撼整个天空的一道道闪电之鞭。
但请召回，我的主啊，请召回这沉默却无处不在的炎热，它死寂、强烈而残酷，用可怕的绝望烧烤着心灵。
请让恩惠之云从空中垂降，像父亲发怒的日子母亲含泪的目光。
41
我的情人，你站在大家后面，藏在何处的阴影里？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们把你推开，径自走过去，不把你当回事。我摆开献给你的礼品，在困倦的时辰里守候，路人过来拿走我的花，一枝又一枝，我的篮子几乎空了。
早晨过去了，中午也过去了。暮色中我倦眼朦胧。回家的人瞥着我笑，我羞赧难当。我像丐女一样坐着，拉起裙子挡住脸，他们问我要什么，我垂下眼睛，什么也不答。
哦，真的，我怎能告诉他们，我在等你，你也答应过会来。我怎能说我以这贫困为嫁妆，并引以为耻。啊，我把这尊荣搂紧在心底。
我坐在草地上，凝望天空，梦想你突然来到的荣耀——流光溢彩，车辇上金色的旌旗飘扬，路边人们站在那儿目瞪口呆，看着你走下车座，把我从尘埃中扶起，让这褴褛的丐女坐在你身旁，羞赧而骄傲，颤摇如夏日微风中的藤蔓。
时间悄悄流逝，依然听不见你车辇辘辘的声音。许多队伍风光而喧腾地走过，只有你，默默地站在阴影里，在大家后面？只有我，哭泣着等待，在徒然的渴盼中伤透了心？
42
初晨，我们悄悄地相约，要去扬帆行船，只有你和我，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这无有到达国、无有止境的朝圣。
在那一片无岸的海洋上，对着你静静聆听时的笑容，我的歌将澎湃着旋律，像波浪一样自由，不受任何言词的束缚。
那时辰还没有到来？还有工作要做？瞧，黄昏已经垂临海岸，在渐渐黯淡的霞光中，飞翔的海鸟正归巢而来。
谁知道什么时候链索会解开，这只船，会像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一样，消融在夜色之中？
43
那天我没有准备好迎候你，你却不期而至来到我心中，像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我的王啊，在我生命中许多转瞬即逝的时刻，你盖上了永恒的印记。
今日我偶尔照见了它们，看到了你的签章，我发现它们散落在尘土中，和我已经遗忘的琐碎日子，那些欢乐和哀愁的记忆，混杂在一起。
你不曾鄙弃我童年尘土中的游戏，我在游戏室里听到过的脚步，正是群星间那回响的足音。
44
这是我的快乐：就这样守候在路旁，影逐光而移，雨随夏而至。
使者们带着不知名的天空的消息，问候了我，又加快脚步赶路。我内心充满欢乐，吹过的微风气息芬芳。
从黎明到黄昏，我就这样坐在门前，我知道，我一看见你，幸福的时刻便会突然来临。
那时我独自欢笑和歌唱。那时空气中充满应许之芳香。
45
你没有听见他静静的脚步声么？他正前来，前来，永远在前来。
每时每刻，每一个时代，日日夜夜，他都在前来，前来，永远在前来。
我唱过许多的歌，虽然心态各异，但所有那些歌的音符都总是宣称：“他正前来，前来，永远在前来。”
芬芳而明媚的四月天里，穿过森林里的小径，他正前来，前来，永远在前来。
昏暗阴雨的七月之夜里，坐着雷声轰鸣的云辇，他正前来，前来，永远在前来。
连绵的哀愁之中，是他的脚步踏在我心上，是他的双脚的黄金般的接触，使我的快乐生出光辉。
46
我不知道，从多么久远的时候起，你便一直走近来迎接我。你的太阳和群星决不能永远把你隐藏起来，不让我看见。
许多个清晨和黄昏，你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你的使者秘密地来到我心中，召唤我。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今日为何整个地激动起来，一种震颤的快乐感从我心间穿过。
把工作收起来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气息，在报告你甜蜜的莅临。
47
夜将尽了，没等到他。惟恐清晨他突然来到我门前，而我倦极了，已经睡着。朋友们啊，给他留着门——别拦着他。
如果他的脚步声没有来惊醒我，求你们别把我唤醒。我不希望鸟儿喧闹的合唱，风儿庆祝晨光的嚷嚷声，把我叫醒。让我安安静静地睡吧，即使我的主突然来到我门前。
啊，我的睡眠，宝贵的睡眠，只等着他的触摸才消散。啊，我合上的双眼，只在他笑脸的照耀下才开睫，那时他站在我面前，像睡眠之暗中浮现的梦。
让他作为最初的光明和形象，出现在我视野里。让我的灵魂觉醒后的第一次快乐颤栗，源自他的目光。让我的自我回归直接回归于他。
48
清晨的静寂之海，蓦然间荡漾起鸟儿的歌声；路边的花儿，全都喜笑开颜；云隙间散射出黄金万道，而我们行色匆匆，未曾留意。
我们不唱欢乐的歌儿，也不游玩；我们不去村里跟人家交换货物；我们一言不发，没有一丝笑容；我们在路上一刻也不逗留。时间飞逝，我们不断地加快脚步。
太阳升到了中天，鸽子在凉荫里咕咕地叫唤。枯叶在正午的热风中旋舞。牧童在菩提树荫里打盹和做梦，我在河边躺下来，在青草上舒展开四肢。
我的同伴们嘲笑我，他们昂着头，继续匆匆赶路；他们从不回顾或休息，他们消失在远处的蓝色雾霭之中。他们穿越过许多草地和山丘，经过许多遥远的陌生国度。一切荣耀属于你们，无休止的路途的英雄主人！嘲笑和责备刺激我，要我站起身来，但是我没有反应。我任凭自己深深地迷失在快意的耻辱之中——在一种朦胧的快乐的阴影里。
阳光镶嵌的绿荫之恬静，渐渐地笼罩在我心上。我忘了此行的目的，毫不抗拒地把自己的心智托付给阴影和歌曲的迷宫。
当我最终从微眠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你站在我身旁，将我的睡眠沉浸在你的微笑之中。我曾经多么惧怕路途之遥远和疲惫，惧怕到达你面前的努力之艰辛！
49
你从宝座上下来，站在我的小屋门前。
我正在屋子一隅独自唱歌，却被你听见了。你下来站在我的小屋门前。
你的厅堂里有许多大师，所有的时辰都有人在歌唱。而我这初学者的简朴颂歌，却赢得了你的垂爱。于是一支忧伤的小曲，和世界的伟大音乐融合在一起；你还带了一支花作为奖赏，下来驻足在我的小屋门前。
50
我去村里的小路上沿门乞讨，看见远处你金光闪烁的车辇，像一个绚烂的梦，我想知道这众王之王是谁！
我的希望高高升起，我觉得不幸的日子到头了，站在那儿等待主动的施舍，等待撒落在四周尘土中的财宝。
车辇停在了我站立的地方。你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微笑着下了车。我觉得一生中好运终于来了。这时你突然伸出右手，说道：“你有什么给我？”
开什么君主式的玩笑哦，居然摊开手向乞丐求乞！我迷糊了，站在那儿狐疑不决，然后从讨饭袋里慢慢取出一颗最小的谷粒，给了你。
但那是多大的惊喜哦，一天下来，我在地上倒空袋子时，在一堆粗劣之物中，发现了一颗最小的金豆。我痛哭了，后悔自己没有那份心胸，不曾对你倾囊相赠。
51
天黑了。白昼的工作已做完。我们以为最后一位投宿的客人已经来到，村里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只有几个人说，王会来的。我们笑了，说：“不，不可能的！”
好像有敲门的声音，我们说那只不过是风。我们熄了灯，躺下睡觉。只有几个人说：“是信使！”我们笑了，说：“不，肯定是风！”
夜的死寂里传来一个响声。我们睏倦地以为是远处的雷鸣。地动墻摇，我们在睡梦中受了惊扰。只有几个人说是车轮的声音。我们昏昏欲睡地咕哝道：“不，肯定是云中滚雷！”
鼓声响起时天依然是黑的。声音传来：“快起来！别拖延！”我们用手按住心口，害怕得发抖。有几个人说：“瞧，王的旗子！”我们站起身来，喊叫着：“没时间拖延了！”
王来了，但是灯在哪里，花冠在哪里？给他坐的宝座在哪里？啊，丢人！啊，丢死人了！厅堂在哪里，陈设在哪里？有人说了：“哭叫有什么用！空着手去迎接他吧，把他让进你徒有四壁的房间！”
打开门，吹起海螺！深夜里，我们的黑暗沉闷之屋的王驾临了。天空中雷霆怒吼。黑暗在电闪中发抖。拿出你破烂的席片，铺在院子里吧。我们的恐惧之夜的王，挟带着暴风雨驾临了。
52
我觉得该当向你索要挂在你颈上的玫瑰花环，可我不敢。所以我等待天亮，想等你离开后，在床上找几片残花。我像个乞丐，在黎明时分搜寻着，只为了一两片散落的花瓣。
我啊，我找的是什么？你的爱留下了什么表记？不是花，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是你的神威的剑，火一样光芒闪耀，雷霆般沉重。初露的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你的床上。晨鸟叽叽喳喳地问：“女人，你得到了什么？”不，不是花，不是香料，也不是一瓶香水。是你的可畏的剑。
我坐在那儿好奇地沉思：这是你的什么礼物。我没有地方收藏它。我不好意思佩戴它，我那么柔弱，把它抱在怀里我会受伤。但我将把这荣耀挂在心头，这痛苦的负担，你的礼物。
今后在这世上我将不再有恐惧，在我的一切奋斗中，你都会赢得胜利。你把死亡留给我作伴，我将用我的生命给它加冕。有你的剑随身斩断镣铐，在这世上我将不再有恐惧。
今后我将舍弃一切小巧的饰物。我的心灵之主啊，没有什么可让我在一隅等待和哭泣了，我将不再羞怯和娇柔。你给了我剑作装饰。玩偶的饰物我再也不要了！
53
你的手镯很美，镶着星辰，用五光十色的珠宝做得很精巧。但是对于我，更美的是你的剑，它那闪电的曲线犹如毗瑟拏[1]的神鸟展开的翅膀，完美地平悬在落日怒发的红光里。
它震颤着，像生命遭到死亡的最后一击时，在如痴如醉的痛苦中，所作出的那最后一次反应；它闪耀着，如同猛烈一闪，燃起尘世理性之光的，那一片纯洁的火焰。
你的手镯很美，镶着星辰般的宝石；而你的剑，雷霆之主啊，却是用极度的美锻造成的，看一眼或想一下都令人敬畏。
54
我不向你索求什么；我不对着你的耳朵说出我的名字。你离开的时候我默默地站着。我独自在树影斜映的井边，女人们已经顶着装满水的褐色瓦罐，回家去了。她们呼唤着我，叫道：“一起走吧，都快中午了。”但我倦慵地流连不去，迷失在恍惚的冥想之中。
你走来时我没有听见你的脚步。你看着我时目光忧伤；你低声说话时声音疲倦：“啊，我是个干渴的过路人。”我从白日梦中惊醒，把我罐里的水倒在你掬起的掌中。树叶在头顶上沙沙作响；布谷鸟在看不见的幽暗处歌唱，路的拐弯处飘来芭芭拉[2]花的芳香。
你问我名字时，我羞得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真的，我为你做了什么，值得你记住我？我能给你饮水解渴，这记忆却会缠绕在我心里，馨香甜蜜。上午时辰快过去了，鸟儿的歌也倦了，尼姆树[3]叶在头顶上沙沙作响，我坐着，想了又想。
55
倦怠压在你心头，睡意仍然留在你眼中。
没有消息传给你，说花儿正荣光焕发，荆棘丛中是花的天下么？醒来，啊醒来！不要让时间白白流逝！
在石径的尽头，在处女之孤寂的国度里，我的朋友依然独坐在那儿。不要欺骗他。醒来，啊醒来！
哪怕天空在骄阳中天的酷热中喘息颤抖——哪怕灼热的沙地展开它的干渴之斗蓬——
你的心灵深处难道没有快乐？在你的每一个脚步下，道路之竖琴难道不会因痛苦而迸发出甜美的乐音？
56
就这样，你的快乐充满了我的心。就这样，你降临到我面前。哦，诸天之主啊，如果不在我身上，你的爱还能在哪里？
你让我成了这一切财富的共享者。在我心中，是你的欢乐在无休止地雀跃。在我的生命里，是你的意志永远呈现。
因此啊，你这众王之王用美来修饰自己，来俘获我的心。因此啊，你的爱消融在你情人的爱里，你以合二为一的形象在这爱里显现。
57
光，我的光，充盈世界的光，亲吻眼睛的光，让心儿甜蜜的光！
啊，我的心肝，光在我生命的中心跳舞；我的心肝，光拨动着我爱的琴弦；天门大开，风儿狂奔，笑声在大地上空流传。
蝴蝶在光海上张开它们的风帆。百合和茉莉在光涛的浪尖上汹涌澎湃。
我的心肝，光在每一片云彩上碎成黄金，散开千万颗宝石。
我的心肝，欢笑在一片片树叶间舒展开来，喜悦无边无际地延伸。天国的河流淹没了堤岸，泛滥开欢乐的洪水。
58
让一切欢乐的旋律融汇在我最后的歌中——那使大地泛滥起草海狂澜的欢乐；那使生与死，这对孪生兄弟，在广袤的世界上跳舞的欢乐；那挟带着暴风雨席卷而来，大笑着摇撼和唤醒一切生命的欢乐；那含着泪，静坐在开放着的痛苦之红莲上的欢乐；那将其所有一切抛掷于尘土之中，却不知所谓的欢乐。
59
是的，我知道，这不是别的，只是你的爱，我心爱的人儿——这在树叶上跳舞的金光，这些在天上航行的悠闲的云朵，这吹拂过我前额留下凉意的微风。
晨光的洪流涌进我的双眼——这是你传送给我心灵的消息。你从空中俯下脸来，你的目光俯望着我的眼睛，我的心触到了你的双足。
60
在无尽世界的海岸上孩子们相遇了。头顶上无限的天空寂然不动，不息的海水喧腾着。在无尽世界的海岸上孩子们叫喊着舞蹈着相遇了。
他们用沙子造房屋，他们拿空贝壳玩耍。他们用枯叶造船，笑盈盈地把它们飘向广袤的海洋。孩子们在世界的海岸上做他们的游戏。
他们不知道怎样游泳，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采珠人潜水采集珍珠，商人们扬帆行商，而孩子们却采集卵石，又将它们撒落。他们无意寻找宝藏，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
大海大笑着鼓起波涛，微光闪烁的是海滩的笑容。凶险的海浪对孩子们唱着无意义的歌谣，竟然像给婴儿摇着摇篮的母亲。大海同孩子们戏耍着，微光闪烁的是海滩的笑容。
在无尽世界的海岸上孩子们相遇了。暴风雨在没有路径的天空上游荡着，商船在没有航道的海面上毁坏了，死亡四处传播而孩子在游戏。在无尽世界的海岸上是孩子们的伟大相遇。
61
那在婴孩眼睛上轻轻飞翔的睡眠——有谁知道它从哪儿来么？是啊，传说它自有居处，那是森林绿荫中的一处仙居，幽幽地燃着萤火虫的光亮，挂着两个有魔力的羞怯的花蕾。它正是从那儿飞来亲吻婴孩的眼睛。
那在婴孩睡眠时摇曳在他嘴唇上的笑容——有谁知道它是从哪儿诞生的么？是啊，传说那是一束年轻、淡弱的新月之光，触了一朵正在消散的云彩的边缘，于是在一个用露水洗浴过的清晨之梦中，诞生了最初的笑容——婴孩睡眠时在他嘴唇上摇曳的笑容。
那在婴孩四肢上绽开的甜蜜而柔美的清新——有谁知道它在哪儿藏了那么久？是啊，当母亲还是少女时，它在爱的静寂与神秘中，在她心头栖息弥漫——那在婴孩四肢上绽开的甜蜜而柔美的清新。
62
当我给你带来彩色玩具，我的孩子，我明白了为什么云朵和水面上有那样的色彩变幻，为什么花朵染上了颜色——当我给你彩色玩具，我的孩子。
当我唱歌使你跳起舞来，我真的懂得了为什么叶子上有音乐，为什么波浪将它们合唱的声音送入倾听着的大地心中——当我唱着歌使你跳起舞来。
当我给你贪婪的手带来糖果的时候，我懂得了为什么花蕊里有蜜，为什么果子里秘密地充满了甜汁——当我给你贪婪的手带来糖果时。
63
你使我不认识的朋友们认识了我。你在不属于我的家里给了我座位。你将疏远拉近，使异乡人成为兄弟。
离开自己习惯了的蔽身所时我心中不安；我忘了新居中住着故人，你也住在那里。
穿过生与死，在这个世界或别的世界，无论你引领我去哪里，我无尽的生命中的唯一伴侣都是你，依然是你，是你用欢乐之锁链，将我的心与不熟识的人连在一起。
当一个人认识了你，世上便没有了异类，没有了关闭的门。啊，应允我的祈求吧，让我在“众多”的游戏中，永远不失去接触“唯一”的福祉。
64
在荒凉河流的坡岸上，深草丛中，我问她：“少女啊，你用披风遮着灯盏，要去哪里？我的屋子漆黑一片且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她抬起黑色的眼睛，透过薄暮看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到河边来，”她说：“是要在日光消逝于西方的时候，在流水中漂我的灯。”我独自站在深草丛中，看着她那羞怯的灯焰在潮水上无用地漂流。
在夜色渐浓的寂静里，我问她：“少女啊，你的灯全点亮了——你要带着灯盏去哪里？我的屋子漆黑一片且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的脸，犹疑地站了一会儿。“我来这儿，”最后她说：“是要把我的灯献给天空。”我站在那儿，看着她的灯在虚空中无用地燃着。
在子夜无月的晦暗中，我问她：“少女啊，你将灯盏贴近心口，要寻求什么？我的屋子漆黑一片且寂寞——把你的灯借给我。”她停顿片刻，想了一想，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的脸：“我带着灯来，”她说，“是要参加狂欢会。”我站在那儿，看着她那盏小小的灯无用地消失在众灯之中。
65
我的神，从我满溢的生命之杯里，你要饮取什么样的圣酒？
我的诗神，你的快乐是通过我的眼睛看见你的造物，站在我耳轮上静听你自己的永恒谐音么？
你的世界正在我头脑里编织话语，你的欢乐正给它们谱上乐曲。你通过爱把自己交给我，又通过我感受你自己的全部甘美。
66
永存于我生命深处，永存于曙暮熹微中的她；在晨光中永不撩开面纱的她，将是我包裹在我最后的歌里，献给你的最后礼物，我的神。
言语向她求过爱，没有赢得她；劝诱向她伸出过渴望的臂膀，也是枉然。
我曾把她藏在内心深处，漫游诸国，我生命的兴衰曾围绕着她起落。
她统治着我的思想和行动，我的睡眠和梦想，却依然离群独居。
许多人敲我的门，来找她，都绝望地离去。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的面，她依然在孤独中期待你的赏睐。
67
你是天空，你也是巢。
美丽的你啊，正是你的爱，以颜色、声音和气息在巢中围护着灵魂。
那边晨来了，她右手提着金篮，以美之花环，静静地为大地加冕。
那边黄昏来了，她越过畜群不至的草地、穿过荒无人迹的小径而来，她所携带的金水罐中，盛着从西方的安息之海中舀取的和平之凉饮。
但是那边，那无垠的天空伸展开来供灵魂飞翔的境界，是无瑕的白辉在统治着。那里没有昼夜之分，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而且永远、永远无言。
68
你的阳光来到我这一片大地上，张开双臂，整日站立在我门前，往回运送用我的眼泪、叹息和歌声做成的云。
你带着喜爱之色，快乐地将那云雾之带缠绕在你的星胸上，折叠出无数的形状和褶绉，给它染上变幻无穷的色彩。
它含着泪光，那么轻灵飘逸，温柔忧郁；无瑕而安详的你啊，那正是你爱它的原因。正因为如此，它得以用它那令人生怜的暗影，遮掩你那令人敬畏的白光。
69
在我血脉中日夜流动的这同一道泉流，在世界中流动着，合着节拍跳舞。
正是这同一种生命，从大地的尘土中快乐地绽放出无数青草的叶片，蓦然间喧腾起叶与花的海洋。
正是这同一种生命，在潮涨潮落中，摇动着出生与死亡之海的摇篮。
我感觉到，这生命之世界的触摸使我的肢体荣光焕发。我的骄傲来自于岁月的生命之脉搏，此刻它正在我血液中跳舞。
70
你能超然物外，不因这韵律中的欢乐而欢乐？这里面回旋着可怕的欢乐，你能不被投进去，迷失和崩溃于其间？
万物奔流向前，它们不停留也不回顾，任何力量都挡不住它们，它们奔流向前。
合着那急遽不宁的音乐的步调，季节跳着舞来了又去——在这充盈的快乐里，色彩、乐曲和芬芳倾泻出无尽的瀑流，每时每刻都在散溅、停歇和消亡。
71
我当多多发挥自己，从各方面发挥，从而把多彩的影子投射到你的光辉上——那就是你的空幻境界[4]。
你在你自身中设立隔屏，然后用无数杂异的音调来称呼割裂的自己。你这分身已在我之中成形。
激昂的歌声透彻天空，回响在多彩的泪水和微笑、惊恐和希望之中；波澜起而复落，美梦破而又生。我之中是你的自我战胜。
你升起的这块屏幕上，用夜与昼的画笔，画着无数的形象。幕后你的座席，是用奇妙神秘的曲线织成，你弃而不用所有单调的直线。
你和我组成的盛大场景，布满了苍穹。你和我构成的旋律，长空为之震颤；所有的时代，在你和我的捉迷藏游戏中过去了。
72
是他，最深处的那个，用他深藏的接触将我的存在唤醒。
是他，将他的魅力赋予这双眼睛，让我的心弦快乐地弹奏出种种悲与喜的节拍。
是他用金和银、蓝和绿的轻灵色彩，编织出这空幻境界之网，让我们透过他双足的交叠向外窥望，他的触摸使我忘记了自我。
岁月流逝，是他永远以许多名字、许多外表，许多痴醉的欢乐和悲哀，打动着我的心。
73
在自我克制中，解脱并不适合我。在万千愉悦的束缚中，我感到自由。
你不断为我斟上你新出的酒，将颜色和芳香各异的酒液，斟满这土制的器皿。
我的世界将用你的火焰点燃它百盏形态各异的明灯，将它们供在你庙宇中的祭坛之前。
不，我永不会关闭我的感官之门。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愉悦将承载你的愉悦。
是啊，我的一切幻想将化作欢乐的明光，我的一切愿望将成熟为爱的果实。
74
白昼已逝，暗影在大地上。是我拿水罐去河边汲水的时候了。
晚风凭凄恻的水声诉说着渴望。啊，它呼唤我到外面的暮色中来。孤寂的小巷里杳无行人，风吹过来，河面上泛起涟漪。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回家去。我不知道碰巧会遇上谁。浅滩那边的小船上不知是谁在弹他的诗琴。
75
你给我们凡人的礼物满足了我们的一切需求，却又分毫未减地跑回你那里。
河水有它每天的工作要做，它匆匆地从田野和村落间穿过，那不断的水流却又绕回来为你濯足。
花儿用它的芬芳熏香了空气，而它最后的贡献是把它自己献给你。
对你的敬奉并不会使世界穷困。
从诗人的言词里，人们获取他们所中意的含义，而它们最终的意义所指向的是你。
76
日复一日，我的生命之主啊，我该面对面站在你跟前了。我合掌而待，诸界之主啊，我该面对面站在你跟前了。
孤独而静默地，在你崇高的天空下，以一颗谦卑的心，我该面对面站在你跟前了。
在你这劳苦的世界里，在喧嚣中劳累和挣扎着，置身于匆忙的人群中，我该面对面站在你跟前了。
在这世上我工作做完的那一天，众王之王啊，独自默默无言地，我该面对面站在你跟前了。
77
我认你为神而站得远远的——我没有认你为自己而走近些。我认你为父亲而俯伏在你脚下——我没有抓住你的手，当你是朋友。
我没有站在你降临的地方，把你当成自己来拥有，没有把你当作亲密的同伴，紧抱在心头。
你是我的兄弟中间的兄弟，但是我没有留意他们，我没有把自己的所得与他们共享，从而与你分享我的一切。
我没有与人们甘苦相从，从而与你相从。我畏缩着不肯舍生，从而没有投入生命的大海洋中。
78
天地初开、群星闪耀着她们最初的华彩时，众神在天上集会，唱着：“啊，完美的图画！纯粹的欢乐！”
但一位神突然叫起来：“光链里好像少了一环，失落了一颗星。”
竖琴的金弦猛然折断，他们的歌声停止了，他们惊惶地叫着：“失落的那颗星是最美的，她是诸天的荣耀！”
从那一天开始，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她，这呼叫声众口相传，说她的失落使世界失去了一份快乐！
只在夜间最深的寂静里，群星微笑着，在她们自己中间低语着——“这种寻找是徒然的！无损的完美正笼罩着万物！”
79
如果我今生无缘与你相会，就让我永远觉得自己错失了良机——让我时刻不忘，让我在做梦和清醒的时辰都带着这悔憾之痛。
我的日子在这世界拥挤的市场中度过，我的手中渐渐装满了每日的赢利，让我永远觉得我一无所获——让我时刻不忘，让我在做梦和清醒的时辰都带着这悔憾之痛。
我坐在路旁，疲惫喘息，当我在尘土中摊开卧具，让我永远觉得前面还有漫长的旅途——让我时刻不忘，让我在做梦和清醒的时辰都带着这悔憾之痛。
当我的房间全装饰好，长笛声和笑语喧腾起来的时候，让我永远觉得自己还没有邀请你光临——让我时刻不忘，让我在做梦和清醒的时辰都带着这悔憾之痛。
80
我像一片秋日的残云，无用地在天上游荡，哦，我永远光耀的太阳！你的触摸尚未融化我的蒸气，使我与你的光合一，因此我计算着与你分离的岁月。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如果这是你的游戏，就请拈起我这片漂泊的虚无，给它染上颜色，镀上金辉，让它随无常的风儿漂浮，舒卷成种种奇观。
如果你的愿望又是在夜晚结束这游戏，就让我在黑暗中消散，或消融在白色晨光的笑颜里，在透明之洁净的凉意里。
81
许多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痛惜失落的时光。而时光并没有失落，我的主。你把我的每一寸时光拿在你自己手里。
你藏在万物心中，滋养种子荫芽，催育蓓蕾绽放，助花朵成熟出果实累累。
我疲惫了，睡在休憩之床上，想像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停止。早晨醒来时我却发现，花园里满目是花朵的奇迹。
82
时间在你手中是无尽的，我的主。你的分秒无法计算。
昼与夜在流逝，时代像花儿，开了又落。你知道如何等待。
你的世纪鱼贯而过，使一朵小野花臻于完美。
我们没有时间可失落；因为没有时间，我们必须抢夺时机。我们太穷了，不能迟到。
事情就是这样：当我把时间给予索要它的每一个坏脾气的人时，时间过去了，最后你的祭坛上空空的什么祭品也没有。
一天结束了，我匆匆赶来，唯恐你的大门已经关上，却发现时间还有余裕。
83
母亲，我将用我的悲哀之泪，为你编一串珍珠项链。
群星用星光做了脚镯来装饰你的双足，但我的将挂在你胸前。
财富和名望由你而来，予与不予也由你。但这悲哀完全属于我自己，当我把它作为献礼拿给你时，你拿你的恩典给我作酬报。
84
是离别之痛在世界上四处传播，在无垠的天空上生出无数的幻象。
是这离别之愁整夜默默地在星辰间凝望，在七月的阴雨之暗中，在沙沙作响的树叶间，变成抒情的诗歌。
是这弥漫的痛苦深化为爱和欲，成为人间的苦与乐；正是它通过我的诗人之心，永远融化和涌流成诗歌。
85
战士们第一次走出主人的厅堂时，他们的力量藏在哪儿？他们的盔甲和武器在哪儿？
他们的模样可怜而无助，他们走出主人厅堂的那一天，箭雨便向他们袭来。
战士们行进着回归主人的厅堂时，他们的力量藏在哪儿？
他们放下了宝剑，放下了弓箭；和平在他们的前额上放光。他们行进着回归主人厅堂的那一天，他们的生命之果留在了身后。
86
你的仆人，死神，在我的门口。他越过不知名的大海，带着你的召命来到我家。
夜色晦暗，我心恐惧——但我依然会掌起灯，打开门，躬身欢迎他——站在我门口的是你的信使。
我将膜拜他，把我心灵的珍宝放在他脚下。
他完成使命后就会回去，给我的早晨留下一道黑影；在我的废屋之中，只剩下我被遗弃的自身，作为我给你的最后献礼。
87
在令人绝望的希望中，我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寻找她；我没有找到。
我的房子很小，无论什么一旦失去便不可复得。
但你的大厦是无边际的，我的主，为了寻找她，我只得来到你门前。
我伫立在你黄昏的金色天穹下，抬起渴望的眼睛看着你的脸。
我来到了永恒之峭壁的边缘，万事万物不会从这里消失——希望、幸福、泪眼中看见的面容的幻影。
啊，把我空洞的生命浸到那一片海洋中去吧，把它投进那最深遂的圆满之中。让我在宇宙的完整里，感受一次那失去的甜美接触。
88
破庙里的神！七弦琴的断弦不再唱你的赞歌。晚钟不再宣告礼拜你的时辰。你周围的空中一片寂静。
游荡的春风来到你荒凉的居所。它带来了花的消息——不再作为祭品奉献给你的花。
你的礼拜者，经过往昔的流浪，一直在渴望你仍然拒赐的恩典。日暮时分，火光和阴影与蒙尘的昏暗交织在一起，他带着心的饥渴，疲惫地回到破庙之中。
你的许多节日默默地来到，破庙里的神。你的许多礼拜之夜在无灯无火中过去。
许多新神像被艺术大师们的巧手造了出来，但它们的时限一到，便被抛进神圣的遗忘之川。
只有破庙里的神遗留在不死之中，无人礼拜，无人照管。
89
我再不会高声聒噪了——这是我主人的意愿。从此后我轻声款语。我心中的话将变成歌，轻轻地吟唱出来。
人们匆匆赶往国王的市场。买卖的人全都在那里。但时间才到中午，活儿正忙的时候，我便不合时宜地离开。
那就让我花园里的花儿出来吧，虽然还没到时候；让正午的蜜蜂懒洋洋地奏起它们嗡嗡的歌。
我曾一整个一整个时辰，在善与恶的交战中度过，如今却是空闲日子找玩伴的乐趣，将我的心引向他身边；不知为什么，这突然的召唤所向着的，是何等的无益处和没道理！
90
到死神来敲你门的那一天，你拿什么贡献给他？
啊，我要在客人面前摆上满满一盅我的生命——我决不会让他空手而去。
所有夏日和秋夜我所酿造的所有甜美的酒，忙碌的一生中我所挣得和拾取的一切，我都会摆在他面前，在我的日子结束的时候，当死神来敲我门的时候。
91
你啊，生命最后的实现，死神，我的死神，来向我喁语！
日复一日，我守候着你；为你我承受着生命的欢乐与剧痛。
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爱，一直在秘密之深处向你奔流。你的眼睛向我最后一瞥，我的生命便会永远归你所有。
花儿已经编起来了，花环已为新郎备好。婚礼过后，新娘便要离家，在长夜之孤寂中和她的主人相会。
92
我知道那一天会来临，那时这尘世将从我眼前消失，生命将默默地离我而去，拉起最后的帘幕盖上我的眼睛。
但群星仍将在黑夜里守望，晨曦会照样升起，时辰将依然像海浪一样起伏着，激荡起痛苦和欢乐。
当我想到我这瞬间光阴的终点，瞬间光阴的栅栏便破了，我借着死亡之光，看到了你的世界，看到了它的无人在意的宝藏。珍奇的是它最低微的座位，珍奇的是它最卑贱的生物。
我渴望而得不到的，我已经得到的——都让它们成为过去吧。我一向不屑一顾、视而不见的，且让我真切地拥有。
93
我已经获准离去。向我道别吧，我的兄弟们！我向你们大家鞠个躬便启程。
我这就把我门上的钥匙交还——我放弃我对房子的一切权利。我只求从你们那儿得到最后几句友善的话。
我们做了很久的邻居，但是我接受的多，能够给予的少。现在天已破晓，照亮我黑暗一隅的那盏灯已经熄灭。召命已至，我已经准备好上路了。
94
我走了，在这离别的时刻，祝我好运吧，我的朋友们！天空辉映着曙光，我前面的路是美丽的。
别问我有什么可带往那边。我带着空空的双手和期待的心启程。
我将戴上婚礼的花环。我穿的不是旅人的红褐色行装，虽然路途险阻，我心中无所畏惧。
旅程结束时晚星将升起，王宫门口将弹奏出凄美的曙暮光之乐。
95
我初次跨过此生之门槛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意识到。
是什么力量，使我开放在这广袤的神秘之中，如蓓蕾绽放在午夜的森林！
早晨我瞻望着光明时，立刻感到在这世上我不是陌生人，感到那无名亦无形的“不可测”，以我自己母亲的形象，把我抱在怀里。
正是如此，在死亡里，同一未知者将以我熟知的形象出现。正因我热爱此生，我知道，我也将热爱死亡。
母亲把孩子从右乳上移开时，他会啼哭，但他立刻又会在左乳上找到安慰。
96
我离此而去的时候，且以此作我告别的话语：我见过的是无与伦比的。
在光明之海上展开的这朵莲花，我尝过它深藏的花蜜，我因此而受到祝福——且以此作我告别的话语。
在这间有无数形象的游戏室里，我已经玩到过游戏；也是在这里，我见到过无有形象的他。
我的整个身体和四肢，曾在无从接触的他触摸下抖颤；如果终点就此来到——且以此作我告别的话语。
97
当我的游戏与你同做时，我从未问过你是谁。我不知羞怯也不知畏惧，我生活在尽情喧闹之中。
你像我的亲密同伴一样，大清早就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带着我从林间空地跑向林间空地。
那些日子里，我从不留意去了解你对我所唱的那些歌的含义。我只是随声附和你的曲调，我的心跟着曲子的节奏跳舞。
现在，游戏的时光已经过去，这突然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什么样的情景？世界敬畏地伫立着，垂下眼睛看着你的脚，环伺着它的群星也静默无声。
98
我将以战利品——我的失败之花环来装饰你。不被征服地逃脱是我永远力所不及。
我确然知晓，我的骄傲将碰壁，我的生命将在极度的痛苦中打破它的镣铐，我的空空的心会像空心的芦苇一样呜咽出音乐，石头将融化成泪水。
我确然知晓，莲花的百瓣不会永远不开，它那隐秘的蜜龛将袒露。
蓝天上将有一只眼睛注视着我，无言地召唤我。我将一无所有，赤条条而去，在你脚下将完全的死亡领受。
99
放开舵的时候，我知道，你来执掌它的时候到了。该做的立刻就做。挣扎是徒然的。
那就把手拿开，默默地举起，承认失败吧，我的心。把静静地坐在安排给你的地方，看作是你的幸运。
每一阵微风过来，我的这些灯都被吹灭，去点亮它们的时候，我屡屡把其余的事全都忘记。
这一次我会很聪明，我会在地上铺好席子，在黑暗中等候；无论你什么时候高兴，我的主，请悄悄地过来坐下。
100
我潜入形式之海的深处，希望得到无形式之完美珍珠。
我不再以我这一条饱经风雨的小船，扬帆在港湾之间。我以颠簸在海浪上为娱乐的日子，早已过去。
现在我渴望死于不死之中。
我拿起这一架我的生命之竖琴，是要进入深不可测的深渊旁那座觐见厅里，那里澎湃着无声的琴弦上奏出的音乐。
我要调我的琴，让它奏出永恒之曲；当它呜咽出它最后的心声，便把我静默的竖琴放在静默的脚下。
101
我一生中一直在凭着我的歌寻找你。是它们挨门逐户领着我，我凭着它们而有了知觉，摸索着我的世界。
是我的歌教会了我学过的一切功课；它们向我展示密径，它们把我心中地平线上的许多星星，带进我的视野。
它们整天带我去看欢乐与痛苦之国的神秘；最后，在我旅途终点的黄昏，它们把我带到了哪一座宫殿的门口？
102
我对人们夸口说我了解你。他们在我所有的作品中看见你的画像。他们来问我：“他是谁？”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说：“真的，我说不出来。”他们责备我，轻蔑地走开了。而你坐在那儿微笑。
我把你的故事编成永恒的歌。秘密从我心中涌出。他们来请求我：“告诉我所有的含义。”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说：“啊，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笑了，轻蔑之极地走开。而你坐在那儿微笑。
103
在我对你的礼拜中，我的神，让我的一切感官伸展在你脚下，感触这个世界。
像七月里一片噙着阵雨的沉甸甸的雨云，在我对你的礼拜中，让我的全部神智俯伏在你门前。
让我所有的歌将不同的旋律融汇成一道清流，在我对你的礼拜中，流向静寂之海。
像一群思乡的鹤，日夜回飞向它们大山中的鹤巢，在我对你的礼拜中，让我的整个生命启程去往它永恒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