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郑孝胥是在晚清和民国的历史上都留下印记的人物,并且是在文化与政治两方面皆有显眼之处的“双料”人物。文化方面,他尤以诗作和书法扬名于世;政治方面,在晚清他曾为大员幕僚,自身也做到布政使级的官员,民国年间则以前清遗老自居,晚年还做过伪满洲国的国务总理大臣,留下了一生最大的污点。李君的这部著作,就是专门研究郑孝胥其人的。而在时段的侧重上有着精心的斟酌、选择,即将1931年前的郑孝胥作为审视的着重点。当然,对他以后与伪满洲国牵系的生涯阶段,也并未完全摒弃,而是与其前边大半生有机地联系起来,主要从他这一归宿的因由上予以概要地把握和阐释,并以此作为全书收束,可谓“点到为止”,未再详细展开。据了解,这倒不是因为对此“敏感阶段”的故意回避,而是鉴于其人在伪满洲国的角色负面性昭然若揭,也“盖棺论定”(当然并不是说他那段历史就没有具体研究的余地),故而对他的学术关注主要是置于前此若干年间。
作者此著的原初形态,是其博士学位论文。后申请获批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又做了较大修改,有了进一步提高。作为作者的博士生导师,我知道此题的选取先是缘于作者对前清遗老群体的关注。随着对这一群体相关情况了解的逐渐增多和深入,遂产生选取一个“标本”性人物作具体研究对象的想法,而经过反复筛选,最终落定在郑孝胥。郑氏的“遗老”角色自然是进入民国后才可能“自选”和亮相的,那么,他何以有这种选择或者说归宿?显然不仅仅是他当时的表现本身所能解释得了的,必须追寻“前缘”,于是便有了对他在晚清的历史做细致审视和思考的必要。而当一系列“工序”完成之后,做总体归拢,作者便觉得内容不再是单一的“遗老”选点所及范畴所能够容纳的,于是,在仍把“遗老”作为重点问题之一的同时,进一步扩及其他诸多问题,对其人1931年前的大半生,从特定角度和方面予以较为具体的剖析和解读。这就是其选题运思和落定的大致过程及逻辑步骤。而就成果的体裁形式而言,原学位论文自不同于通常的人物传记,而因出版所置丛书体裁上的需要,经改稿后的此最终成书,显然可归之于学术性传记之列了。
郑孝胥的“文业”本身,书中虽不无相关交代,但并非着重点所在,而是更注重于对其“人文”方面(这自和“文业”本身不同)的发掘,譬如关于他的文人情怀、他的文化品格、他的相关思想观点等。而这些,又是与其人的政治方面密切联系的,书中注意并较好地把握了此点,避免将其机械、生硬地割裂开来。而就通篇最主要和凸显的线索而言,还是在其人的政治生涯方面。对郑孝胥在晚清为幕、为官的状况予以节点性揭示,对其人面对革命风潮的微妙表现以及清朝灭亡后的“遗老”情态,予以较细地观照和分析。总之,是将“政治”与“人文”内容有机结合起来,着力探寻郑氏人生历程中诸多现象的“存在之由”及“变迁之故”,实现由表及里的深入发掘。在这中间,又能将郑氏置于其与他人、与相关群体、与社会联系的网络中审视,防止了孤立地就人论人、就事论事的偏弊。
就研究方法而言,立基于史、“文史结合”可谓该书的突出特色。该书所研究的对象是一个复杂多面且颇具争议的历史人物,要对其作出尽量符合历史真实的揭示,当然须于“实证”立基,以对相关多方面、多类别材料的广泛搜集、正确鉴别、妥适选择、合理运用为保障。而所涉资料,“政治”品类之外,“文化”品类者亦多,特别是郑氏本人诗文体裁的篇什。这除了反映“文事”本身之外,也成为体现主人公心志、品格、诉求的重要载体。书中对此类资料注意充分利用,较好地处理了“以诗入史”、“以文入史”的问题。作者本科、硕士是中文专业,博士转读历史,操作技能上自有“文史结合”的优长。而将诗文与其他多类文献资料的利用有机结合起来,收到相得益彰之效。作者除了多方搜求各类文献资料之外,还曾到郑孝胥故乡及其寓居之地实地考察探访,寻踪觅迹,体察感知,这对提升写作意境自有助益。从“意境”的高层面观之,该书也能体现出“文史结合”的操作优势,这在对史料的解读、对史实的阐释、对人物神韵的把握上都能得到印证,并自觉不自觉地在一定程度上透出“新文化史”的韵味,起码在“深度描述”的行文方式上较为明显(不管是“有意”还是“暗合”)。语言表述方面,也有其特点,除学术之作要求的准确之外,也显出简洁洗练、不拖泥带水的文风。
当然,存在不足和值得进一步斟酌之处也是难免的。因所研究的人物本身颇为复杂,社会联系面又广,且动态变化颇大,全面、恰当地把握和揭示实属不易,书中对其人从细节的钩沉到面貌的整合摹画上,都有着进一步致力的空间。在显示“文史结合”优长的同时,也有进一步强化历史学科意识的需要。作者有着对学术的真诚热爱和追求,有着不蹈虚浮、踏实认真的态度,相信她会努力进取,不断有新的学术创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