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阿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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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前言

《泰阿泰德》是柏拉图的一篇重要作品,通常被认为处于从中期向晚期对话录过渡的阶段。它不可能是一篇早期作品,尽管在形式上它与早期对话录有相似之处,如,探究特定概念的定义,采用苏格拉底式的辩驳论证,以无结论的方式结尾,等等。早期对话录通常只是直接应用辩驳论证,而《泰阿泰德》明确把这种方法描述为灵魂方面的“助产术”,这应该是柏拉图经过一番反思之后对苏格拉底否定性的哲学精神的肯定性定位。还有一点可以佐证《泰阿泰德》不属于早期作品:它在序言部分提及泰阿泰德参与了雅典军队在科林斯地区的战役并为此殒命,而这场战役的年代基本可推断为公元前369年。柏拉图很可能是在泰阿泰德去世后不久写作了本篇对话录,并让他充当对话的主要角色以纪念这位出色的数学家、在学园中共处多年的朋友。这个时候的柏拉图已是花甲之年了。无论是因为政治实践的受挫还是由于年岁增长或者别的因素,《理想国》中透露出来的政治热情和入世心态在《泰阿泰德》中被一种更为避世和超脱的情怀所取代了;典型的哲学家不再被看作政治统治方面的行家,而主要被描述为道德和科学之永恒主题的沉思者(参考《泰阿泰德》,173c以下)。“知识是什么”这样一个更为纯理论的追问,或许正好符合柏拉图当时的心境。

《泰阿泰德》这篇对话录由两场谈话组成。前一场是欧几里德和忒尔西翁两人简短的铺垫性谈话。这两人都是麦加拉人,也是苏格拉底的追随者,在后者临死的时候,这两人都在场(参见《斐多》,59c)。欧几里德在这段简短的谈话中赞美了泰阿泰德,并说他曾经听苏格拉底向他转述了一场涉及泰阿泰德的谈话。欧几里德自称把这场谈话记录下来了,并且让仆人为忒尔西翁朗读出来。这读出来的内容就是《泰阿泰德》的主体部分,它是苏格拉底、塞奥多洛和泰阿泰德之间的一场哲学谈话,其主题是探究“知识”的本性。在结束谈话之时,苏格拉底说自己将去对付美勒托等人的控告。作者在此无疑暗示了苏格拉底的临死。这样,整篇对话录实际上处在临死的泰阿泰德和临死的苏格拉底之间;不难看出,柏拉图创作这部作品同时隐含着对这两人的纪念。

除了两段离题话之外(一段关乎“精神助产术”,另一段关乎哲学家与法庭讼师的对立),这篇对话录集中探讨的主题是“知识”的本性。苏格拉底提出“知识是什么”的问题,泰阿泰德几次尝试做出回答。泰阿泰德第一次回答知识是制鞋术和几何学之类的各门技艺和学问,这被苏格拉底说成是答非所问,因为这种回答不是提供内涵定义,只是列举外延。接下来,泰阿泰德先后提供了三种知识的定义:1.知识是感觉;2.知识是真信念;3.知识是带有说理的真信念。这三种定义先后被苏格拉底驳倒了,于是,对话以无结论告终。第一个定义的讨论涉及了普罗泰戈拉所谓“人是万物的尺度”的主张以及赫拉克利特所谓“一切皆流变”的主张。第二个定义的讨论主要涉及“假信念”的可能性问题,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提到的关于心灵活动方面的“蜡板譬喻”和“鸟笼譬喻”。第三个定义讨论的关键之处在于澄清“说理”(logos)的涵义,以及知识与说理之间究竟有何关系。尽管对话以无结论告终,但是它仍然蕴含着柏拉图对“知识”之本性的某些根本理解。

《泰阿泰德》无疑是一部具有开创意义而又影响深远的经典哲学著作,历史上的许多著名哲学家,包括莱布尼茨、贝克莱和维特根斯坦,对它都有品评,而且当今的知识论研究者仍然不断提及这部著作。莱布尼茨所撰的《泰阿泰德》拉丁文概要(附有一些注释)可参见:A. Foucher de Careil, Nouvelles Lettres et Opuscules Inédits de Leibniz (Paris:1857), pp. 98-145。贝克莱的评论可参见:George Berkeley, Siris: A Chain of Philosophical Reflexions and Inquiries Concerning the Virtues of Tar-Water(1744),esp.§§311, 347-49。维特根斯坦的评论可参见: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Oxford: 1953), §46。以上文献转引自M. Burnyeat, The Theaetetus of Plato(Hackett: 1990), p. 1。它是两千多年前的作品,却一点也没有过时。

这个译本从最初翻译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年。2009年我在剑桥大学古典学系访问期间开始着手翻译并完成了初稿,当时的主要参考版本有:1. Burnet校勘的OCT希腊文本;2. Fowler编辑和翻译的希腊文和英文对照的Loeb本;3. 经由Burnyeat修订的Levett的英译本(收于Cooper和Hutchinson编辑的Plato: Complete Works,我将称此译本为“PCW”);4. Cornford的英译本。在个别地方还偶尔参考了:1. Campbell编辑和注释的希腊文本;2. Jowett的英译本;3. Benardete的英译本;4. Schleiermacher的德译本。2012年,我着手对初稿进行了修订。当时我从互联网上获得希腊文、拉丁文、英文、德文和法文的多种柏拉图全集和单篇对话录,大多由19世纪西欧学者编辑或翻译(其中英文就有Cary、Dyde、Kennedey、Paley等人的译本),它们也成为我修订译稿时的次要参考文献:只在涉及个别关键术语或疑难句子的时候才使用它们。2013年,我对译文做了再次修订,除了前面提及的参考版本之外,这次修订尤其参考了:1. Duke等人校勘的新版OCT希腊文本(据该书“前言”,《泰阿泰德》的校勘者是W. F. Hicken);2. McDowell的英译本;3. Chappell的英译本;4. Waterfield的英译本。此外,严群、王晓朝和台湾地区学者何畫瑰的中译文也给我提供了某些借鉴。为便于读者检索,兹将参考文献信息列举如下(以译、编者姓氏排列):

 

Benardete, S. The Being of the Beautiful: Plato’s Theaetetus, Sophist, and Statesman(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Burnyeat, M. F. The Theaetetus of Plato(translated by M. J. Levett with revisions by Burnyeat and introductory essay by Burnyeat),(Indianapolis: Hackett, 1990).

Burnet, J. Platonis Opera, Tom. I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0)(通常称作“OCT本”).

Campbell, L. The Theaetetus of Plato(second edi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883).

Cary, H. The Works of Plato, vol. 1(London: Henry G. Bohn, 1854).

Chappell, T. D. J. Reading Plato’s Theaetetus(Indianapolis: Hackett, 2005).

Cooper, J. M. and Hutchinson, D. S. (eds.)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Hackett, 1997).

Cornford, F. M. Plato’s Theory of Knowledge: The Theaetetus and The Sophist (London: Kegan Paul, 1935).

Diès, A. Platon: Oeuvres Complètes. Tome VIII, 2e Partie: Théétète. Texte établi et traduit par Auguste Diès. Paris: Société d’Edition ‘Les Belles Lettres,’ 1924 (通常称作“Budé本”).

Duke, E. A., & W. F. Hicken, W. S. M. Nicoll, D. B. Robinson, J. C. G. Strchan (eds.) Platonis Opera, Tom. I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通常称作“新OCT本”).

Dyde, S. W.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Glasgow: James Maclehose and Sons, 1899).

Fowler, H. N. Plato VII: Theaetetus, Sophist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1)(通常称作“Loeb本”).

Jowett, B. The Dialogues of Plato, vol. 4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92).

Kennedey, B. H.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81).

McDowell, J. Plato: Theaetetus (translated with not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Paley, F. A.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London: George Bell & Sons, 1875).

Schleiermacher, F. Platons Werke (zweiten Theiles erster Band, dritte Auflage) (Berlin: 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 1856).

Waterfield, R. Plato: Theaetetus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87).

何畫瑰(译注),《柏拉圖的〈泰鄂提得斯〉譯注》,專題研究計畫成果報告,2008年。

严群(译),《泰阿泰德,智术之师》,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年。

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

我在电脑上修订完成后打印了一份并且尝试把译文朗读出来,不料许多过于强调直译的做法和书面化的表达方式使得读起来很不顺畅,这对于作为谈话内容的作品而言显然是不合适的,这样我又照着口语化的要求把译文顺了一遍。牺牲某些严格直译和文雅措辞以换来某种程度的口语化和朴实性,我认为这是值得的。我本想让译文尽可能少出现希腊词的文中注,不过现在看来仍保留了不少,希望它们是一些帮助而不是妨碍。这些希腊词,有些是经过形态转换的(即,依习惯把名词转换成单数主格形式,把动词转换成不定式,等等),有些没有经过转换,这点请读者留意。译文中为了强调某些语词和表述而使用了不少引号或者采用了异体字,它们是原著中没有的。

关于人名、地名的翻译,尽可能遵循约定俗成的原则(主要参考汪子嵩等编著的《希腊哲学史》第二卷和王晓朝译《柏拉图全集》第二卷),因为用汉字来音译西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多高的精确性,也就没有必要创造更多陌生名称来显示自己工作的“原创性”。《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新华社译名室编,1993年)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例如,按照这个辞典,“Theaetetus”译为“特埃特图斯”,读音上接近了一点,但是不如“泰阿泰德”这么流行,而“Theodoros/ Theodorus”在希腊语中译为“塞奥佐罗斯”,在英语中译为“西奥多勒斯”,在德语、荷兰语中又译为“特奥多鲁斯”,本身就不统一。

今年上半年,在责编李涛博士把校订意见发给我之后,我对译文又做了较仔细的审校。感谢李涛在若干细节上修正了错误并提供了不少翻译上的建议,尽管建议并不是全部被我采纳。柏林洪堡大学的博士候选人程炜也为译稿(主要针对注释内容)提供了一些建议和指正,这里一并致谢。据说学术翻译在今天几乎算不上“学术成果”了,不过我在工作中仍抱持了严肃和谨慎的态度,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只是对译文的品质不敢有任何自诩:审校过程中我常常能发现一些问题,而且我相信仍有不少问题存在。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詹文杰

普林斯顿,2014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