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曲》
概述
如大家所知,这部作品最初的名字是《喜剧》,而不是我们熟知的“神圣的戏剧”——《神曲》。“也许但丁不会接受‘神圣的’这样一个形容词。如果有证据说这是他本人的选择,我们要说,这个形容词不会加强所修饰的词的力度,而是会消减它。”(Pontiggia)
假如按照诗人写给斯卡拉的书信的说法,用《喜剧》来命名,可以突出作品与悲剧不同。从内容上说,作品以不幸开始,以幸福结束;从风格上说,诗歌的语言是“低俗”的,即普通人所使用的语言。
通过题目,我们可以初步了解作品的本质和写作动机:
——它涉及到生命中各个层次的问题,还有人的本性,而风格则从最高雅的到最低俗,富于变化;
——作品用俗语写成,让所有人都能读懂,包括当时的大部分人——那些不懂拉丁语,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骑士、银行家、商人、手工业者等);
——作品有教育意义,可以提升人的思想境界,无论是博学的人,还是没有学习过的人,“都可以使他们脱离现有的、可悲的道德处境,让他们获得幸福”。
但是,这只是最基本的说明,因为但丁的《喜剧》涵盖的内容远比标题揭示得丰富。
还要注意的是,但丁最初将该书的读者定为社会各阶层和各种文化水平的人。创作过程中,他慢慢意识到自己作品的主题复杂而且难度较大,尤其是哲学、道德和神学的问题,涉及到的人物和事件较多,还有交织在一起的深奥寓意,而且各篇在风格上都各有特点。
但丁也多次感觉到有必要提醒读者,注意意象和场景的含义,告诉他们自己在描述特定主题或事件的困难,期待读者依靠灵性和悟性面对那些越来越复杂抽象的问题。
这在《天国篇》特别明显。诗人好像针对的是少数读者,那些长时间反思深刻主题的少数读者。
因为《天国篇》的语气越来越有针对性,涉及的主题也越来越艰深,所以诗人放弃了最初针对所有人的设想,他把读者群限定在一小部分人,即灵魂高尚的人。
就这样,我们可以说《地狱篇》针对所有人,《炼狱篇》是针对很多人的,而《天国篇》是针对少数人的。
按照这个思想脉络,“喜剧”这个词——或者但丁所说的“喜剧”,比较适应于《地狱篇》和《炼狱篇》,与《天国篇》有一定的距离,因为《天国篇》展示出来的风格是宏大的、野心勃勃的,是“神圣的诗篇”和“献祭的诗篇”。
实际上,这是“但丁诗篇的两面性”。“一方面,这是一篇檄文,是对道德和政治的批判,言辞很尖锐,语体也不是很高雅;另一方面,这是崇高和深邃的诗歌,有深层的神学含义,有些内容高不可测,让人难以捕捉。”(Mirko Tavoni)
所以,薄伽丘,但丁的推崇者,在《但丁赞》(Trattatello)中,将《喜剧》前面加了一个形容词“神圣的”。他当时无意改变原本的题目,可是两个世纪之后,1555年威尼斯的版本以“神圣的喜剧”为标题,从此人们渐渐忘记了“喜剧”这个标题。
薄伽丘也是第一个“解读但丁”的人。诗人去世几十年后,他在佛罗伦萨的圣司提反(Santo Stefano di Badia)教堂为公众讲解但丁的作品。很可惜,他只讲到了《地狱篇》的第17章——当时佛罗伦萨鼠疫盛行,薄伽丘病倒了。
像萨凯蒂(Sacchetti,1330-1400年)在他的两个短篇小说中描述的那样,薄伽丘的讲解很受公众欢迎,也得到了社会各阶层的支持,包括最下层的人们。另外,有关但丁和他的杰作的轶事也开始流传。
诗人去世后,画家乔托受人之托,在佛罗伦萨的波德斯塔宫(Palazzo del Podestà)绘制了但丁像,这幅画像一直到瓦萨里(Vasari)时代还很清晰。
有赞美和盛誉,也必然有批评,有时是尖锐的批评。
当时有学者谴责薄伽丘阅读俗语作品,而且针对的是大众的作品(这正是但丁希望的)。有几个大家族反对这部诗作,因为他们不愿意让古老的和当时的家族成员身处地狱,成为但丁道德审判和政治批判的对象。一些狂热的神学家在《神曲》中看到了有悖于正统教义的内容,尤其是关于教皇政治职务的部分。
学者对但丁的负面评价不足为奇:在当时,能够欣赏但丁的才华和这部作品对意大利和欧洲文坛的“革命意义”的人毕竟不多。在诗人生命的最后几年,波伦亚有一个平庸的教书人,乔万尼·戴尔·维尔吉利奥(Giovanni del Virgilio),竟建议但丁放弃俗语,用拉丁语写高雅的诗歌,以获取名誉和声望。
但丁坚持自己的选择,告诉这位波伦亚的文人说,他会靠俗语作品赢得声望。事实也正是如此——从薄伽丘到我们的时代,但丁虽然历经波折,但他的确是通过俗语作品获得了声誉。
让我们考虑一下当时的文化环境:虽然拉丁语因高贵典雅而受推崇,但丁却意识到俗语的革新性。他的意识具有前瞻性,充满了创新精神。
相对于“温柔的新体诗”同时代其他的文学流派,但丁让俗语实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飞跃,他把俗语的表达提升到让人难以置信的高度。
通过《新生》、《诗歌集》、《飨宴》,尤其是通过《神曲》,俗语成为一种有力的语言工具,成为诗歌和散文的媒介,用于表达思想、情感和想象的各种变化。
但丁对于俗语的掌握已经到达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可以用俗语表现那些悲剧的、喜剧的、激烈的或者哀伤的场面,展示爱恨情仇;他表达那些高贵、细致、痛苦或者卑鄙的灵魂深处的声音;他把形形色色的语言,从政治到科学,从天文学到哲学,从伦理到宗教,各种语体变化应用得得心应手。
但丁从他能接触到的语言材料中汲取养分,满足他在文学、诗歌、哲学和宗教伦理方面的表达需要:从当时的佛罗伦萨语到古托斯卡纳语,从拉丁语到普罗旺斯语,从意大利各地的方言到阿尔卑斯山以北的语言,都成了他的俗语文学语言。
这份巨大的语言遗产包含了很多新词,因此但丁对未来意大利语的框架的形成功不可没。后来,彼得拉克、薄伽丘,以及15、16世纪的其他作家也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在17世纪初,意大利出现了第一部关于意大利语的系统著作:《秕糠意大利语词典》(Vocabolario della Crusca,1612年)。
但丁不仅是一个名传千古的诗人,也理所当然成了“意大利语之父”。
“在一个相对短的篇幅内,《神曲》创造了奇迹,不仅仅体现了诗意的高度,内容丰富,在语言风格方面的贡献也不容忽视。但丁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加工和改造,以清楚有力地表达思想,他同时还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Mala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