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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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狭路相逢

晋候近日因忙于国事,无法常去章含宫看望姐妹俩,便打发东关五和梁五去问姐妹俩的安。这日东关五来请安,骊姞和内竖息等人去珍禽苑了,骊嫱刚歇完中觉,还懒懒地斜躺在榻几上,东关五进来行了礼,骊嫱略点了点头,依旧懒怠动弹。

东关五道:“这几日春气重,人也困乏,干娘若觉得倦怠,不妨让五儿给干娘揉捏些个。”

见骊嫱不置可否,东关五便走上前,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给骊嫱轻轻捏起腿来。

骊嫱一脸惬意,道:“都说你这个男人,一双手比女人还强上百倍,此话果然不错,自从有了身孕,我这身上就没有一处舒坦过,经你这么一捏,浑身都通透了许多,也难怪晋候离不开你。”

东关五放柔了声音道:“干娘要是喜欢,五子日后得了闲就来章含宫,为干娘捏上几把。干娘不知道,其实五子除了会这个,别的好处还多着呢。”

骊嫱坐起身来,白了东关五一眼,道:“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这寝宫哪里是你天天能来的,要是没有我的令,你还是在外头老实呆着。”

“五子今日不是奉了主公的令,才进来向干娘问好的吗?”

东关五笑嘻嘻地退开两步,此时秀葽打水进来,服侍骊嫱洗漱,骊嫱问道,“我给你的在北城的那处宅子可还好?”

东关五答道:“屋子是极好的,只是住在邻壁的夷吾,仗着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处处要压五子一头,但凡他的马车与我的马车在街巷口相遇,都要让他的先过去,真真是可恨。”

“那是自然,他是公子,你不过是主公跟前的一个嬖臣,哪能不礼让着他?”

“可是五儿也是干娘义子啊!他分明也是不把干娘看在眼里。”

骊嫱啐他一口,“不中用的东西,你自己不得脸,却把屎盆子扣我头上?给你盖了屋子,难不成还要再给你修条道出来?”

东关五见骊嫱动了气,陪着笑脸道:“五儿不是这个意思,五儿其实是希望干娘娘能生下一位小公子,这样一来不仅干娘可以理所应当地升为夫人,五子也顺带着更有体面。”

“生儿生女可是说不准的事,你别尽想着好处。不过,要是生了小公子,你可不就多一个弟弟了?”

“五儿哪里敢以兄长自居,五儿情愿自降一辈,称呼小公子为小叔,干娘看可好?”

念枝此时端上一碗酸枣羹来,吹凉了,送到骊嫱手里。骊嫱略尝了尝,淡淡道:“主公这两天怎得这么忙,几天没来章含宫,跟前都叫了谁在伺候?”

“除了让九娘娘过去整理了两次书简外,主公并没有召别的姬妾。晚上一直待在上书房,和大臣们商议扩军一事。”

“哦,怎么个扩军法?”

“主公想要扩大军容,将原来的一军五师,增加到二军十师,又怕周王那里不同意,所以找了几个大夫商量对策。”

骊嫱诧异道:“我曾听君父说,当初晋武公杀死晋候缗,取而代之成为国君,却不被周王所认可,后来武公行了重贿,周王才赐命给武公,承认武公为晋国宗主,但只许其以候爵的位份编制军队,即不可超过一军五师的数量。如今武公逝去,主公贸然改编军制,怕周王那里不好说啊!”

“主公也是有此顾虑,所以召了大夫们商议,大家也是意见不一,但主公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听说两军的统帅也已定好人选。”

“难道主公又要征讨什么国家?”

“这就不好说了,如今戎狄时常侵扰边境,诸候国之间又互相侵伐、吞并,齐国在中原一国独大,会召天下诸候,举行盟会,俨然已成为天下霸主,主公难道会在此时坐守其成?”

“齐国的国君可是齐小白?听说当年与齐纠争位,被齐纠的谋臣管仲一箭射中,可巧的是,那一箭射中的是齐小白的玉带钩,带钩虽然碎了,齐小白却安然无恙。齐小白假意吐血身亡,却偷偷地赶回齐国,成为了齐国国君。”

“干娘说得不错,齐小白成为国君后,让鲁国杀了齐纠,这管仲却因为鲍叔牙的全力举荐而被齐小白所任用,担任齐国的卿相,在国中励精图治,使齐国大治,因此众人都夸齐小白宽宏大度,鲍叔牙知人善用。”

骊嫱冷哼道:“依我看,这不过是齐小白为了拉拢人心罢了,至于鲍叔牙,他举荐了管仲,让管仲的职位凌驾于自己之上,也是为了让人称赞他慧眼识才,虚怀若谷,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在外,试问这天下人,谁会找个人到自己身边,让他高过自己去?”

东关五笑道:“干娘和五子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些都是他们玩的权谋之术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东关五才告辞回去向晋候复命。

这里秀葽过来道:“膳房刚刚把晚膳端了来,膳夫们知道娘娘喜欢食酸,今日做了酸汤鸡米羹,娘娘要不要尝尝?”

“我这当儿也不饿,先摆着吧,等姞儿回来了一起吃,她去了多长时间?”

“一早就去的,约摸要两个时辰了。”

“这几日她怎么老往珍禽苑跑,难道天天赶着去捡孔雀蛋?”

念枝和秀葽都低头不敢说话。

骊嫱看着两人忙前忙后,将盘馔摆了满满一案几,突然想起件事来,向秀葽道:“上次薄姬打发人送来的江米还在吧,找人送到世子府上去,就说是宫里头送给隗夫人补身子的。”

秀葽答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不多时,秀葽过来说,打发去的人回来了,说隗夫人即将临盆,被长公主接到来仪宫去了。

“到来仪宫去了?”骊嫱略一思量,向念枝道:“既然她到宫里来了,少不得本宫要亲自去探望,传令下去,即刻备辇去来仪宫。”

骊嫱带了几个宫人,乘着步辇,往来仪宫去。走在前面开道的是骊嫱新近任命的内侍总管,弋尾,因他上次在桑园救护骊嫱立了功,身上又有些功夫,骊嫱便将他从一个杂役寺人提拔为内侍总管,每次出门,骊嫱都将此人带在身边。

骊嫱到了来仪宫门口,门人进去通报,骊嫱则慢慢地往里走,远远地见一人从里面出来,一身白衣飘逸,俊朗潇洒,不是申生是谁。

两人在大殿门口的台阶处遇个正着。申生想避开已是来不及,只得上前拱手行礼。骊嫱也是一愣,自己一直有话想当面质问申生,苦于没有机会相见,今日猝然相见,却又不觉乱了方寸。

骊嫱浅浅回了个礼,道:“世子别来无恙?”

“回骊娘娘,在下一切安好,听闻娘娘有喜,在下为君父和娘娘深感欣喜,还请娘娘多加保重贵体。”

骊嫱见申生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的,有心想借过说话,便让念枝和秀葽退开去,申生身旁的老臣猛足也识趣地退开几丈。

骊嫱定定神,道:“世子可还记得前庭的那片梧桐林。我刚才从那里走过,见树木静好,长得比那年更见健茂,可惜当年树下的人却几经沉浮,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

“其实那梧桐树历经数载,几度春发秋谢,根生蒂落,早已不是原来的梧桐,娘娘何必如此伤感呢?”

“世子,我有一疑问,草木生于天地之间,却也知道春发夏长,顺守时序,叶落归土,回报生养之情,当今之人却不知信守诺言,屡屡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这是为何?”

申生大窘,踌躇片刻后才道:“在下知道娘娘对我有诸多怨恨,只是在下身为世子,身负家国重任,很多事并非我能左右,有违当初的誓愿实在是万不得已!所幸的是,两位娘娘虽历经艰难,最终还是安然回宫,且深得君父信任,荣宠无限。将来诞下公子后,娘娘可以上承君主,下辅稚子,一生荣华富贵,也不枉这深墙高院的后半生了。”

骊嫱冷笑道:“我们姐妹两个亡国之女,孤苦零仃,独自在后宫挣扎求生,将半生托付给唯一信任的人,却还遭人背弃,这样的日子世子却称之为荣华富贵?”

申生不敢抬头,只道:“在下深负娘娘厚望,不堪重托,实在是惶恐之至。”

骊嫱盯着申生,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隗姒?”

“此事和姒儿毫无干系,全是在下一人之过。”

见申生矢口否认,骊嫱未免愈加生疑,待还要追问,长漪已从宫中走出,远远笑道:“我说怎么通报了这么久,还不见人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说悄悄话。莫非世子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惹得骊妹妹不高兴。骊妹妹看在他左一个揖,右一个揖的,就饶了他这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