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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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上上之筮

骊嫱和骊姞回到寝室,秀葽上来说命妇们要来觐贺,问见是不见。骊姞不耐烦,回屋去看两个小公子,留下骊嫱一人处理。

骊嫱让秀葽把命妇们召进来,这些命妇都是朝中贵卿公候之家的夫人,平日难得有机会进宫,更别提能面见骊姬姐妹了,此番正好借着办百日宴之际,讨好骊嫱,因此纷纷送上敬奉,金玉珠贝等,不一而足,又一番阿谀奉承,说了不少溢美之词。

骊嫱因急着要向里氏问话,不过应承了几句,便打发命妇们回去了,只单独留下里氏。骊嫱还未开口,里氏已自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骊嫱问:“里夫人何故伤心?”

“拙妇虽然刚才在外席,里面听得不甚清楚,但见娘娘如此凤雏一般的人物,除了模样儿比她们年轻些,俊些,举止说话哪一样比夫人差了去,却屈尊于下席,排于几位夫人之后,所以拙妇为娘娘感到不平啊。”

骊嫱闻言不答,听里氏讲下去。

里氏抹了抹泪,偷眼看了看骊嫱,又道:“拙妇说这话实在是有感而发。自上次拙妇见过娘娘,回去就和夫君商议上书,奏请晋候册封娘娘为夫人一事,夫君也正合心意,便连夜写了个折子递到上头,谁知却被太史局把折子拦了下来。夫君和他们理论两句,他们就拿违例背祖的罪名压下来,拙夫不过是个中大夫,也做声不得。所以拙妇深感辜负了娘娘,今日再见娘娘,也为娘娘痛惜不已。”

“本宫与太史局并无过节,为何他们要阻挠上书一事?”

里氏抹了抹眼睛,压低声音道:“原来娘娘有所不知,当今的朝堂上,除了几个跟着晋候当年东征西战的人还一心向着晋候外,其余的大都分门择派而立。一派以世子为马首,人自然多些,另两派是跟随公子重耳和夷吾的。娘娘想,晋候若立了娘娘为夫人,奚齐便成了嫡子,地位在世子之上,太史府里的人又大都是向着世子的,他们怎肯把这份折子交给晋候?”

“本宫并无任何冒犯世子之意,他们何苦如此猜忌本宫?”

“他们哪个不是半空掰手指头——算得远的人物,晋候如今已过盛年,体力日衰,世子成年的早,多年帮助晋候佐理朝政,是朝臣们早都看好了的,晋候百年之后,世子理所当然要接替晋国的大统,他们自然要为自己找好后路,投到世子麾下也是常理。”

“这么说,本宫和小奚齐这辈子只能仰人鼻息了?”

“娘娘不用太灰心,夫君官虽不大,门下也有几个幕宾,待夫君与其细细商议后,想个妥贴的法子再来。”

“那就有劳里大人和夫人了。”

里氏一时不敢抬头,只听骊嫱道:“本宫听说里大人与世子相交多年,里大人为何不随众人一起投到世子门下呢?”

里氏一愣,随即笑道:“我家夫君是个闲散惯了的,向来不喜参与派别之争,夫君心里只有晋候,只要是为了晋候,夫君必然万死不辞。”

“今天你也看到了,晋候在宴会上对两位小公子宠爱有加,晋候的心意明眼人一看便知,谁若能迎合晋候的心意,还怕得不到晋候的信任吗,这可不是常有的机会,想来里大人不会不知吧?”

“娘娘说得极是,我家夫君就是榆木疙瘩一块,根本无意于政事,待拙妇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

“本宫此番若能如愿以偿,里大人今后必定能加官封爵,前途不可限量。”

里氏连连点头称是。里氏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坐了半晌,见骊嫱并无丝毫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回去。回府后不免又向里克吹嘘一番,说自己在骊嫱面前如何应付自如,里克虽不说什么,心中却觉不甚妥当。

自百日宴过后,晋候便下令宫中不许再传唱《离》曲,连鸾回也不大召见了,偶尔见了一次,见她脸色干黄,神情凄楚,再无当初的绰约风姿,便彻底冷落下来。

鸾回满心的苦楚没处诉说,宫中诸人见晋候和骊嫱不甚喜欢她,也纷纷作践起她来,鸾回渐渐地饮食不思,最后一病不起,每日以汤药度日。

骊姞来探望了几次,见了鸾回这般光景也觉凄凉,心中直怨自己,当初不该让鸾回到草庐和晋候私相会面,如今白白遭践了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

骊姞私下也常拿些衣裳脂粉给鸾回用,又拿出银钱交给鸾回身边的婢女,让她们到太医局抓些药来,给鸾回服用。

此事传到骊嫱耳朵里,骊嫱遂扣了骊姞的月例,只说以后一应钱物由她保管。骊姞找她理论,骊嫱道:“虽说章含宫的钱由我管着,每日上千的银钱从我手里过,可哪个铜钱我不是掂量着用,才不让你这个嫔女比夫人差了体面去,若和你一样,整日拿钱体恤给别人,就是我管着金山、银山,也不够花销的,到时让我和奚齐找谁拿钱去。”

几次下来,骊姞便也不敢再到鸾回处去。

转眼几日过去,这日到了为骊嫱占卜的日子,晋候命人宰了一只羊,一头猪,在太庙敬过四方神明后,请来郭偃,就立骊嫱为夫人一事进行吉凶筮问。

郭偃焚过香,在盆内净过手,取出蓍草,一番演算后,郭偃取出经文,翻看上面的卦辞。然后向晋候道:“卦辞非吉,辞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此话何意?”

“意思是说,善易消而恶难灭,薰为香草,莸为恶草,十年后香气已尽,而恶气尚存,言下之意若立骊姬为夫人,只怕将为晋国埋下后患,数十年难以消除啊。”

晋候沉着脸,不发一言。

此时边上有个巫人道:“不知主公可否让小臣说两句?”

郭偃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巫人,庙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不妨,先听听他说什么。”

这个巫人正是骊嫱的心腹,巫剡。他上前几步,向晋候行礼道:“筮问之法虽简便易行,但限制甚多,除了需施筮、求筮者心诚无二外,于手法、仪式上丝毫差错不得,若有一念不敬,结果可能相去甚远,所以古人又设了龟卜之法,与筮问之法共同使用,才能明断吉凶。小臣不才,在龟卜之法上略通一二,愿为主公卜上一卜。”

“既如此,就由你来安排吧。”

巫剡领命下去,吩咐下人摆上铜炉,然后拿出早已备好的龟甲,放在熏炉上炙烤,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柱香的功夫,那龟甲噼啪有声,渐渐灼裂开来,现出长短、粗细不一的纹路。

巫觋取下龟甲,仔细端详一番后,作豁然开朗状,向晋候道:“天意昭然,吉凶其实上天早有预兆,何需庸人再多言?”

巫剡将龟甲交给晋侯过目,晋候凑上身去,见那龟甲烧灼之后有些发灰,但上面的裂纹清晰可辨,赫然就是一个“立”字。

晋候点点头,命人将龟甲交于郭偃,郭偃看了一回,向晋候道:“上古神人伏羲仰观天象,俯看大地,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万物,才始作八卦,后又经黄帝和文王推演出六十四卦,始成《易》经,此经广大悉备,无所不包,历来被君王视为占卜正宗,而龟甲之纹象太过穿凿附会,多为后人所诟病,所以只能为辅,做不得数的。”

巫剡道:“太史大人此言差矣。龟为通灵之物,通天气,辨吉凶,所以天地之初未有万物而龟已有形,古人尚未有文字,却已知用龟甲占卜,可见龟卜之法由来已久,为古人沿用至今,怎么做不得数。”

晋候挥手道:“你们不用再辨了,既然占卜各有吉凶,自然取吉者。”

郭偃也是无话可说。

翌日晋候就下诏立骊嫱为次夫人,地位仅次于如夫人芮姬,但碍于众议,没有提升骊姞,骊姞对位份一事并不十分在意,晋候却有些过意不去,得空便往骊姞处去,对骊姞和卓子反比骊嫱母子更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