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视域下皖江区域经济(1877~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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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轮船、民船运输业

一 长江轮船业

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规定沿海五口通商,英国打开了中国沿海贸易通道。随后试图进入中国内地,长江流域因为庞大的贸易量,当时被西方人认为是世界最富饶的内江流域〔美〕莱特:《中国关税沿革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第324页。。美国旗昌轮船公司经理金能亨也认为,长江流域仅棉花一项,产量就大大超过整个美国〔美〕刘广京:《英美航运势力在华的竞争(1862-1874)》,邱锡镕等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第6页。。因而,西方加速攫取中国长江航行权的行动步伐。1858年,中英《天津条约》签订,迫使清廷选择长江三口通商开放,英籍轮船可以在各口自由往来,英国迫切期望直接打开皖省市场。1861年,英国公使要求总理衙门大臣、恭亲王奕,准许携有九江、汉口海关专照的英国轮船,直接从安徽芜湖、大通、安庆三座沿江城镇运出安徽茶叶。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也就此事与两江总督曾国藩磋商。曾国藩以一旦允许洋轮靠岸运输,必会减少皖省厘金收入,从而损害湘军军饷来源等理由,拒绝了赫德的建议。总理衙门最后也拒绝了英国公使的要求。聂宝璋编《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1辑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第252页。1876年,中英《烟台条约》签订,英国公使采用讹诈的方式,迫使清政府增开安徽芜湖为通商口岸,准许外国轮船在大通、安庆停泊,终于打开了皖省的直接贸易渠道。1877年4月1日,芜湖海关正式设立,为了加强管理,任命镇江海关税务司吴得禄(F. E. Woodruff)为芜湖海关第一任税务司。从此,外国轮船逐渐在安徽沿江三城,设置办事机构和营业地点,在申汉航线上,中途在皖江停靠,开展直接客货运输。

同时,在皖江航线上,除外国轮船之外,中国民族轮船业也开始出现。1863年,曾国藩就曾在安庆创立近代中国第一家军用工厂——“安庆内军械所”,制成了中国第一艘木壳蒸汽机轮船——“黄鹄号”。此后,“求强”“求富”的洋务运动推进。1872年,官办轮船招商局在上海成立,依赖垄断漕粮运输,业务不断拓展。1877年,更乘美商旗昌轮船公司转移投资领域之机,收购该公司全部产权。轮船招商局吨位大增,引起英国轮船主的恐慌陈霞飞编《中国海关密档 赫德、金登干函电汇编1874-1907》第1册,中华书局,1990,第500页。。例如,芜湖海关税务司吴得禄,在1877年芜湖第一次海关报告中,就指责轮船招商局完全控制了芜湖海关的货物运输“Wuhu Trade Report for the Year 1877”,见吴松弟整理《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第176册,第443页。。随着商品贸易的发展,轮船招商局,先后在芜湖、大通、安庆,设立办事处,成为近代中国民族轮船业的代表。

在商品贸易、人口流动等因素的推动下,芜湖海关登记的中外轮船吨位情况,如表2-1和图2-1所示。

表2-1 1877~1937年芜湖海关遵循《总章行轮章程》进出口各国轮船吨位统计

续表

续表

注:“总计”栏是包括英、美、德、中、日以及没有列出的国家数据总和。

数据来源:1877~1900年数据,来自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海关总署办公厅编《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京华出版社,2001,收录的相关年度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1900~1933年数据,来自实业部国际贸易局编纂《最近三十四年来中国通商口岸对外贸易统计》,商务印书馆,1935,第222~223页,第8表“三十四年来中国中部通商口岸进出口船只吨位按国别百分比较统计(九)芜湖”。

图2-1 1877~1937年芜湖海关遵循《总章行轮章程》进出口各国轮船统计

显然,图2-1显示的中外轮船总吨位,呈现强烈的波动性。特别是1925~1933年,影响因素如下: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掀起全国性的抵制洋货运动;1927年,北伐战争在长江流域激战正酣;1929~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但是,纵观1877~1933年长时段,总吨位呈现十数倍的增长。虽然,这些轮船很多只是在芜湖停靠,并不与芜湖开展直接贸易。但是,轮船吨位增长与芜湖海关客货贸易增长(具体见图2-3、图2-7)存在着正相关。

图2-1也显示出不同国家轮船吨位的变化轨迹。例如德国,在1900年之前,芜湖海关登记的年总吨位最高达8万吨左右;1900~1907年迅速增长,年吨位最高达95万吨左右;1907年以后明显下降,特别是1914年以后,德籍轮船基本上从芜湖海关统计中消失。英国是最早开辟长江航运的国家之一。自1877年芜湖海关设立以来,报关的英籍轮船始终占据吨位第一的位置,除了受1925年五卅运动和1927年北伐战争影响,吨位呈现明显下降之外,基本上呈现上升趋势。日籍轮船,1894年芜湖海关第一次出现记载数据。1895年《马关条约》签署后,日本从中国获取巨额战争赔款,刺激了日本工业化的发展,日本棉纱等工业品,大肆输入安徽。同时,日本也注重对长江流域航行权的争夺,以弥补在争夺中国铁路建设权方面的落后。例如,日本开拓长江航路的急先锋白岩龙平,就向日本政府建议,在对清贸易政策上,要充分利用扬子江水域扩张商业,没有比利用该航行权更有效的办法〔日〕白岩龙平:《湖南视察之我见》,载《近卫笃麿日记》第3卷,日本鹿岛研究所,1969,第37页。。1898年以后,日籍轮船的吨位、数量,都呈现快速发展。经过20世纪初日俄战争,日本更是成为世界一流新兴强国,日货在中国很受欢迎,中国进口甚巨,刺激了日籍船舶的扩张。如有学者根据海关资料统计得出,在1912~1931年二十年间,在中国各大区域中,以华中区域包括重庆、万县、宜昌、沙市、长沙、岳州、汉口、九江、芜湖、南京、镇江、上海、苏州、杭州、宁波、温州共16个口岸和腹地。,输入日货最多,平均约占全国日货输入总值的43%;中国直接出口到日本的土货价值,华中区域平均约占全国总值的23%,仅次于东北蔡谦:《近二十年来之中日贸易及其主要商品》,商务印书馆,1936,第50~52页。。皖省作为长江流域的重要市场,日本三井、三菱等企业财团,直接在皖省设立洋行,利用日清公司轮船将工业品倾销皖江市场,将皖省丰富的铁矿石、油菜籽等工农原料输入日本,造成皖省矿业和油菜种植完全以日本的钢铁、制油业盛衰为转移蔡谦:《近二十年来之中日贸易及其主要商品》,第114页。。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中国掀起抵制日货运动,日籍轮船吨位才呈现明显下降趋势。中国轮船,自轮船招商局成立以后,在中外新式运输工具的盈利刺激下,三北公司、宁绍公司,均在芜湖、安庆设有码头。民族小轮公司也纷纷开辟长江航运。如根据1892~1901年上海海关十年报告统计,有协兴昌、全泰洽等16家小轮公司,开辟申汉航线,中途都在芜湖、大通、安庆停靠“Shanghai Decennial Report 1892-1901”,载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海关总署办公厅编《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3册,第540~546页,Appendix Ⅰ。

这些轮船又有江轮、海轮之别。当然以江轮占据主体地位,江轮主要服务于申汉航线,在芜湖停靠或中转。但是,随着1882年清廷将镇江米市迁往芜湖,芜湖成为近代中国主要稻米聚散中心之一。中国沿海地带,特别是烟台、天津、广州、汕头等沿海城市,成为皖米主要的消费市场。中国商人也可以放弃原来借助上海转运的方式,而直接租借海轮,从事长途贩运,刺激了海轮数量的急速增长。同时,芜湖海关与外洋直接进出口贸易也显著增加,并促进芜湖海关关税收入增长迅速。据笔者根据相关数据计算,1919年芜湖海关直接进出口贸易,占海关进出口贸易总额的6.8%, 1927年占6.4%, 1928年占8.3%, 1929年占5.8%, 1930年占8.1%, 1931年占6.5%注:直接对国外的进出口贸易值来自蔡谦、郑友揆《中国各通商口岸对各国进出口贸易统计(民国八年,十六年至二十年)》,商务印书馆,1936,第2~47页,其中包括对香港、台湾数字。芜湖海关进出口贸易值,来自实业部国际贸易局编纂《最近三十四年来中国通商口岸对外贸易统计》,商务印书馆,1935,第150~151页,第2表“三十四年来中国中部通商口岸进出口货值总数统计(九)芜湖)”。百分比值为笔者依据上述数据计算所得。。特别是美国煤油、日本糖类两大最主要的进口洋货,已由专门的远洋海轮直接运往芜湖报关。铁矿石、油菜籽是最主要的两大直接出口商品,也由日籍远洋轮船运入日本。通常年份,这两种商品价值几乎占据芜湖海关全部的直接出口价值蔡谦、郑友揆:《中国各通商口岸对各国进出口贸易统计(民国八年,十六年至二十年)》,第24~43页。,从而刺激了远洋轮运业务的拓展。例如,1912~1921年,向芜湖报关的远洋轮运年均41万吨;至1922~1931年,年均增加到67.2万吨,增加了64%“Wuhu Decennial Report 1922-193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60册,第60页。

二 内河小轮业

日本自德川幕府末期,试图与清政府签订通商条约,1871年9月,两国签订《中日修好条约》,确立了正式外交关系,日本开始加强对中国内地商业情报收集和市场调查。1895年《马关条约》签署,要求中国开放重庆、沙市、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日籍轮船可以沿内河驶入以上各口,其他列强也凭借片面最惠国特权待遇,将各国轮船驶入中国内河。为了抵制洋轮势力,清政府也先后电令各省督抚,准许“内河行小轮以杜洋轮攘利”。樊百川:《中国轮船航运业的兴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第317、320页。1898年,清廷正式出台《内港行轮章程》,规定华洋轮船皆可从事内地贸易。在皖江区域,芜湖海关也从1900年开始,对长江和内河进出轮船,分别按照《总章行轮章程》和《内港行轮章程》规则记录数量,如表2-2和图2-2所示。

表2-2 1900~1928年芜湖海关遵循《内港行轮章程》主要国别轮船进出口统计

注:表中只列出几个主要国家的具体数字,因此最后一列总计数据与几个国家的数字总和不一致。

数据来源:1.1900~1919年数据,来自《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2.1920~1928年数据,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3.1928年以后的具体数据,目前以上两种海关丛书均未出版。

图2-2 1900~1928年芜湖海关遵循《内港行轮章程》各国轮船进出口吨位、指数统计

这些登记的内港小轮,芜湖海关统计的行驶范围,限定为上至安庆,下至南京,北至庐州府,南至太平府。(清)冯煦主修、(清)陈师礼总纂《皖政辑要》,黄山书社,2005,第909页。吨位多在几十吨至一二百吨之间,作为运输旅客和拖带中国民船之用。在各国小轮吨位中,如图2-2所示,1908年以后,以中日两国轮船为主要力量。因为正是日本政府迫使清廷开放内河航运权,日本政府非常注重对中国长江流域内河航运的争夺。“一战”后期,日轮呈现飙升的趋势,因为在内河水位允许的季节,日籍远洋轮船,甚至直接进入内河腹地,从事铁矿砂、油菜籽贸易运输。1918年以后,更是超过中国,占据吨位第一的位置。1922~1931年芜湖海关十年报告也统计指出,该十年,遵循《内港行轮章程》的轮船,年均达4378艘,46万吨,继续呈现增长趋势。其中日本船只数目占76%;中国船只占17%,英国船只占1%,显示了日本对皖江区域内地的经济渗透“Wuhu Decennial Report 1922-193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60册,第61页。

中国内河小轮公司,如图2-2所示,在1906年之前,发展比较缓慢,因为受到诸多约束。如在1891~1902年,芜湖至庐州府、太平府、大通镇这些主要航线之间,也只在短期内开辟一班航线,只有一两艘小轮间歇航行,并且不载货物,因而乘载旅客是唯一的收入来源。“Wuhu Decennial Report 1892-190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3册,第396页。而且外籍火轮驶往内地,享受税则优惠,中国火轮则遇卡收税,因此中国小轮纷纷依靠在洋商名下,行驶于皖江及内河。聂宝璋、朱荫贵编《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2辑下,第974~975页,记录了很多这样的事例。针对这种现象,光绪三十二年(1906),金陵、镇江轮船招商局委员朱冯寿,就曾向商部指出:长江一带及江淮苏皖各内地,习见商船、民船悬挂洋旗者,几于无处无之。而推原其故,“实由于华船行驶,则关卡留难,官差需索,遇事涉讼往往隐受亏损,不得伸理。一挂洋旗,则地方官及关卡胥吏不复过问,而该船户等往来内港时,与华船相遇,反得恃强逞凶,理法难施”。(清)冯煦主修、(清)陈师礼总纂《皖政辑要》,第911~913页。一语道出本国小轮发展缓慢的本质原因。

1907年以后,中国小轮开始呈现明显的宏观增长趋势。如据1908年芜湖海关呈报,皖江区域有15家公司共有25艘小轮,分别向长江上下游不同海关领取牌照,行驶于皖江及内河之中,沿途停靠重要城镇。(清)冯煦主修、(清)陈师礼总纂《皖政辑要》,第905~913页。另一则资料也记载,向芜湖海关报关的有泰昌等6家,总公司设在上海。立生祥等5家,总公司设在芜湖。其中以泰昌公司的壮大为典型代表。1913年,泰昌甚至将总公司迁往芜湖,拥有小轮14艘,以芜湖为中心,开展汉申长途航线以及内港运输业务。到1921年,公司拥有小轮发展到30艘,成为近代民族资本中最大的小轮企业。樊百川:《中国轮船航运业的兴起》,第440~510页。

此外,芜湖港口的地理位置和地势特点,也便利于芜湖成为很好的轮运中转口岸,在冬季正常的低水位季节,20英尺吃水深度轮船仍能到达芜湖。申汉线的货物运输,往往借助芜湖。因为长江航道阻塞,汉口货物由小轮运往芜湖,再转由大轮运往上海。芜湖城内低山群立,也阻挡了冬季寒风对港口的肆虐,轮船主乐意将轮船停靠在芜湖港口“Wuhu Decennial Report 1912-192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6册,第357页。。同时,皖江两岸发达的支流水系也方便轮船进入内地,如1919年编纂的《芜湖县志》就记载:自光绪二十四年(1908),商人创设公司,先行江北巢湖、合肥,次南京、安庆。今则宁国、南陵、内河一带,无不通行。民国《芜湖县志》卷29《政治志·交通》,第2页。内河小轮客运繁忙,也刺激和带动了旅馆业的繁荣和竞争。每到轮船到达时段,芜湖各栈房旅馆,均派人员接江,直接揽客。《芜湖六公司小轮全体停班 因接江聚众兇殴查票员》, 《申报》1926年1月27日,第6版。

为了适应轮运的发展,芜湖海关也开始加快航行辅助物——浮标、灯塔的建设。1911年5月之后,芜湖海关对上至大通、下至南京之间的长江航道进行检测。随着长江贸易的繁荣和轮船吨位的增加,航行设备和航道改善变得更为必要,芜湖海关税务司设立了专门负责的机构。1920年10月18日,税务司又设立了水道检查员的专门职位,直接接受税务司的领导。1921年3月,在上海订制的5艘崭新灯船也投入使用,以替代旧的漂浮设备。灯船桅杆顶部,向着地平线的各个方向,呈现清晰和持续的光芒,航行的夜船,一年之中任何时候,都可以辨别航道,从而减少事故。“Wuhu Decennial Report 1912-192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6册,第357页。这些设施改善和机构设立,极大地便利了轮运的拓展,刺激了人口的流动规模。1901~1928年芜湖海关旅客流动统计如表2-3和图2-3所示。

表2-3 1901~1928年芜湖海关旅客流动统计

数据来源:1.1901~1919年数据,来自《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2.1920~1928年数据,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3.1928年以后的具体数据,目前以上两种海关丛书均未出版。

在这些来往的旅客中,流动的方向也呈现明显变化。如图2-3所示,1907年之前,来往汉口并沿途的数量占据第一位。因为在近代上海开埠之前,汉口是长江流域最重要的贸易中心之一;上海开埠以后,汉口地位下降,但仍然是长江流域仅次于上海的中心城市。同时,皖省曾是太平天国战争最主要的战场之一,造成皖南人口锐减。战后,大量江西、湖北移民,迁入皖省开荒置业,裁减的湘军兵勇也留驻下来。长江轮运的发展,方便了汉口方向探亲、寻宗以及贸易的人口流动。1907年之后,来往上海并沿途的旅客数量开始超过汉口方向,并继续增长,显然与上海已经成为长江流域——也是整个中国——的贸易中心口岸,存在着正相关。但是,1907年以后,占据首位的是来往皖省内地的旅客人数。因为随着内河航运的开放,小火轮的技术优势,方便和加剧了皖省内地人口与芜湖的联动。如据时报记载:由省会安庆,经旱道,至皖北凤、颍各属,虽是通衢,但往返异常艰难。近以春雨连绵,省垣泰昌、万集两轮局,开往下游枞阳、大通、澛港等处者,搭客甚形拥挤。而且芜湖开往和州、巢县、庐州等处者,现已可直达庐州。所以,现在由省会往凤、颍、六安,皆绕道趋小轮至庐州,再雇骡马车轿,以就便捷。可见,为了享受轮运便捷,商旅们置拥挤而不顾,宁愿绕道而行。另又据时人记录:由皖江各城镇至芜,贸易之人络绎不绝,雇座民船,每逢风雨,即多不便,或行经荒僻洲滩,侵晨薄暮,时有窃盗之虞,现有小轮通宁国等埠聂宝璋、朱荫贵编《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2辑下,第977、975页。。小轮拥有舒适、速度、安全等优势,在内河航运中,小轮体现了对民船的一定替代作用。

图2-3 1901~1928年芜湖海关旅客流动统计

统而分析,如图2-3所示,轮运明显地加剧了各个方向的人流规模,至20世纪一二十年代,年均来去芜湖的旅客已在数十万左右,最高为1920年达112万多人次,已是芜湖城市人口的近10倍。人口变化和频繁流动,加剧了区域内外市场的联系,突出了芜湖在皖江区域中心市场的地位,给芜湖带来的影响,用一句话概括——芜湖由市镇变成城市,被西方人称为“The Queen City”“Wuhu: The Queen City. ”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Consular Gazette(1870-1941), Jan.11,1907.

三 民船运输业

除了轮船业之外,实际上,在贸易增长的趋势下,传统中国民船仍有巨大的存在空间。早在明代,芜湖已经成为全国手工业重镇之一,浆染业异常发达,完全凭借民船与区域内外市场进行联系。例如,成化七年,工部在芜湖设立工关,抽收竹木税。万历年间,设立户关,征收货物税和船钞。张贻志编《芜关纪要》,中华书局,1929,第1页。清代继续发展,例如,官员姚逢年在为嘉庆《芜湖县志》作序时,写道:安徽,滨大江以南者,东流、贵池等沿江六县,皆舟舣停泊之所。而芜湖尤当其冲,因为朝廷设关纳税在此,故四方商民,上下往来之舟舰,皆屯泊于江口,以待稽查,而后放行。较他县,停舟之所尤为多,所以客商辐辏,百货丛聚。姚逢年:《重修芜湖县志序》,嘉庆《芜湖县志》序,第2页。1919年《芜湖县志》重新编纂,前芜湖县知事查钟泰在序言中说:光绪之前,芜湖扼中江之冲,南通宣、歙,北达安、庐,估客往来,帆樯栉比,皖江巨镇,莫大于此。《芜湖新修县志序》,民国《芜湖县志》序,第1页。可见民船百舸争流的繁荣景象。

1877年,芜湖海关正式设立,根据业务分工,海关主要经征轮船进出口货税、轮船船钞税。而上述的户关、工关统称为常关,主要管辖民船运输和征收民船货物税。因此,海关统计数据中登记的帆船进出口数量较少。而在这些数据中,因为1877~1919年数字统计口径完全一致,为了便于比较,故只列出该段表2-4数据,并做出图2-4。

表2-4 1877~1919年芜湖海关遵循《总章行轮章程》登记帆船情况

资料来源:笔者根据《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制成。

这些民船吨位,在几十吨至数百吨,数量也存在着明显波动性。如图2-4所示,1877~1883年,民船数量比较有限;1883~1909年,因为轮运的发展,外国民船所占比重,明显下降,但中国民船数量增加明显。这种明显上升有以下原因:第一,1882年,镇江米市迁往芜湖,稻米贸易成为民船在长江短途运输中的主要货品,刺激了帆运发展。第二,除了运输稻米的民船以外,芜湖海关登记的民船主要是运输池州煤矿煤炭的民船。池州煤矿在1877年创办之时就实行官督商办,芜湖道台(兼任芜湖海关监督)是这座煤矿的监督者。根据该矿开办规定:禁止外国商人利用轮船,从事池州煤炭运输。池州煤炭必须依靠本国民船运输,向海关呈报,经海关监督发放许可证以后才可出口;否则,一旦发现,立即加以没收。“Wuhu Trade Report for the Year 1887”, 《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第13册,第178页。因此,中国民船一直维持着稳定的数量,直至1909年以后,因为池州煤矿的衰败,数量才明显下降。1916年以后,日本乘“一战”时机,加强对皖江和内河的经济控制,日本帆船数量开始超过中国船只,从而在图2-4中体现为外籍帆船数量的急剧上升。可见,即使从管辖轮运的海关数据中也能体现,在长江运输中传统的民船运输仍然有着生存空间。芜湖海关税务司吴得禄(F. E. Woodruff),在1882~1891年芜湖海关十年报告中也承认:外国轮船代替本国运输是有限的,对于一些商品和运输中某些部分,中国传统民船运输仍然垄断着贸易。例如,木料运输自然主要通过木筏,而不是轮船;食盐也是利用本国民船;而轮船仅是在长江一些口岸运行,至于口岸和腹地之间的交通,则是民船的天下。“Wuhu Decennial Report 1882-189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2册,第265页。吴得禄更是对这些民船种类作了详细记录,有21种之多,容量在50~2000担,尺寸在15~100尺,船员在2~16人,造价在40~2100两漕平银之间。具体可见《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第152册,第300页,Appendix-26。所以海关资料中用craft来指代这些民船,而与图2-4中遵循《总章行轮章程》的几十至数百吨的sailing民船相区别。对于这些记录,吴得禄最后补充说明道:以上21种类型的民船,不仅尺寸不一,而且数量没有统计完全,因为有很多更小的种类被省略不计。他夸张地估计,每年有百万只本国民船出入芜湖。他解释道:当人们看到大量船只,为躲避大风,拥挤在长江与青弋江交汇口时;或当顺向的微风吹起,长江上桅帆林立时,就会相信这个事实。《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第152册,第278~279页。这些民船容量、尺寸、造价不一,因为多样、便捷而适应于不同河流、河段,不同季节,可以运输货物到任何能够到达的地方,并不固定于专门路线。1913年,日本在上海开设的东亚同文书院,组织学生对芜湖调查,也指出这种繁荣景象:每天都有大量省内和邻省民船进出芜湖。在稻米上市季节,停泊在青弋江口的各类民船,平均每日600只以上。东亚同文会编《支那省别全志》第12卷(安徽省),东亚同文会1919发行,第194页。

图2-4 1877~1919年遵循《总章行轮章程》芜湖海关进出民船(Sailing)趋势

除了以上这些叙事性的记述之外,因为担保《辛丑条约》赔款的归还,清廷规定,从1901年开始,各通商口岸五十里内常关,移归海关管理。虽然芜湖海关当时并不能真正控制常关,但常关开始向海关呈报数据信息。因此,芜湖海关报告逐渐附列有常关民船数量统计,如表2-5和图2-5所示。

表2-5 1907~1926年芜湖常关进出民船数量及容量

数据来源:1.1907~1919年数据,来自《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2.1920~1926年数据,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3.1915年以后的容量数据,以上两种海关丛书中,均没有统计。4.1927年、1928年数据,因为海关原始档案烧毁,没有记录。1928年以后的具体数据,目前以上两种海关丛书均未出版。

图2-5 1907~1926年芜湖常关进出民船(Junk)数量、容量统计

图2-5中Junk与图2-4中craft,特别是容量相当大craft,两者之间并无本质的区别。图2-5显示,1914年民船进出口数量,达8万艘左右,远远超过1913年以前的不足4万艘。1915年以后,更是超过20万艘。船只容量也明显上升。这种民船数据的急速增长,一方面因为贸易增长,民船运输也水涨船高,虽然回程民船大多数是空载而归。另一方面因为,1913年7月,芜湖海关开始接管五十里内常关管辖权张贻志编《芜关纪要》,第2页。,也增加了常关数量和加强了对常关的整顿和管理,因此常关数字第一次成为帆船贸易真正可靠的依据。1915年,芜湖常关开始实施统一的新税则,革除苛费,禁绝包揽,船户可以自行缴纳税钞,更进一步刺激民船直接报关的数量。《中华民国四年芜湖口岸华洋贸易情形论略》, 《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第69册,第124页。

这些民船,省外来自湖南、湖北、江西、江苏,根据距离的远近、市场的关联,呈现梯度的增减。在省内区域,安庆、池州、和州、庐州、宁国、太平为主要来源地,如表2-6和图2-6所示。

表2-6 1907~1926年芜湖常关进出民船主要地别

资料来源:1. 1907~1919年数据,来自《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2.1920~1926年数据,来自《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3.1907年以前数据,以上两种海关丛书中,没有记录;1927年、1928年数据,因为海关原始档案烧毁,没有记录。1928年以后的具体数据,目前以上两种海关丛书均未出版。

图2-6 1907~1926年芜湖常关进出民船主要地别

这些民船从湖南运来布伞、铁、煤炭;从湖北运来大多数木油,部分中药材、蔬菜油、木杆;从江西运来所有纸张,大多数瓦器。从四川借助汉口,运来一些粗布、红花染料、锡。从安徽内地运来所有靛青、麻、篮筐和部分药材、茶、丝、米、烟草、棉花和煤“Commercial Report on Wuhu 1879”, British Parliamentary Papers China 13, Shannon Ireland: I-rish University Press, 1971, pp.382-383。,特别是稻米贸易数量庞大。为了方便贸易流通,芜湖常关大概在1902~1912年,设有“便商局”机构,专为缴纳关税不超过1两的、运输稻米和其他货物的民船服务。便商局登记的民船数量,实际上占据进出常关民船的大部分比例。如1909年,在常关登记的34994只民船中,经过便商局的就有28558只。“Wuhu Trade Report for the Year 1909”,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49册,第506页。图2-6中也反映,在1907~1912年有便商局统计数据的年度,都占常关进出民船的90%以上。至于贸易额的增长,1912~1921年芜湖海关十年报告就粗略地记述道,自海关行使对常关的控制权后,常关贸易增长的结果超过最乐观的期望,贸易值从500万跳跃到4000万海关两,关税收入从20万海关两上升到100万海关两。“Wuhu Decennial Report 1912-192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6册,第354页。

接下来,我们就通过计算常关贸易价值与海关贸易价值的比重,来进一步量化解读民船的重要性,如表2-7和图2-7所示。

表2-7 1902~1931年芜湖常关贸易额及与海关贸易额百分比

数据来源:1.1902年以前,常关数据没有记录。1902年以后常关数值,来源于谢国兴《安徽的对外贸易与经济变迁》,附表2,芜湖常关贸易值及税收数(1902-1931),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91年第20期。2.1877~1899年的海关数值,来自《中国旧海关史料(1859-1948)》中相关年度的芜湖海关数据统计表。1900~1931年的海关数值,来自实业部国际贸易局编纂《最近三十四年来中国通商口岸对外贸易统计》,第150~151页,第2表“三十四年来中国中部通商口岸进出口货值总数统计(九)芜湖)”。3.1927年、1928年常关数据,因为原始档案数据烧毁,所以没有记录。

图2-7 1902~1931年芜湖海关、常关进出口贸易价值比较

显然,图2-7显示1913年以前的常关贸易价值较低,原因之一正如前面所述,是因为统计数据并不精确。实际上,常关贸易与海关贸易紧密相连。例如,1902~1906年芜湖常关贸易报告中指出,在便商局登记的稻米船只中,除了少数会根据市场变化,偶尔运往其他市场以外,正常年份95%的粮食都运往芜湖,然后再轮运出口。“Native Customs Trade Returns 1902-1906”,吴松弟整理《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未刊中国旧海关史料(1860-1949)》第199册,第593页。1913年芜湖常关被海关接管以后,正如图2-7所示,常关贸易价值显著增长,特别是1915~1927年,常关贸易价值基本上在海关贸易价值的75%之上。只是在1929年以后,皖江各地常关逐渐废除,常关贸易价值才呈现明显下降。

而在常关贸易额中,除了内地之间的相互贸易之外,大多终究是为海关贸易服务。芜湖海关贸易商品,也只有很小部分用于芜埠消费,或是用于转口的沿岸贸易,而更大部分最终是芜湖口岸与皖江内地之间贸易,当然依赖轮船-民船的接力运输。这一点,我们也可以通过图2-2和图2-5的数据比较来说明,以图2-2中的1924年最高的内河小轮吨位数字,与图2-5中1915年的民船吨位数字相比,内河小轮吨位也仅为常关民船吨位的1/2左右,尚且不论运输货物只是小轮的次要业务之一。可见,在内河运输中,民船当然仍是最主要的运输方式。

我们还要指出,图2-7的常关数据与实际情况依然有着差距,因为存在着统计口径的漏洞。例如,根据常关税则规定,长度在3丈以上的民船才缴纳船钞,有进出口记录;而运载旅客、运载货物不足交税数量标准的三丈以下民船,则没有记录。但是,这些没有记录的小船,却也是皖江内地土货运出的主要工具之一。“Wuhu Decennial Report 1892-190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3册,第407页。同时,就芜湖海关周围50里内外常关而言,直到1915年以后,设立地点仅限于芜湖、含山、和县、当涂、无为、宣城六县之地。张贻志编《芜关纪要》,第2页。而皖江区域其他的广阔内地则没有设立常关。在芜湖开埠之前,皖江区域主要是九江和镇江口岸的腹地市场。因此,芜湖开埠之后,皖江区域广阔的内地依然与这些口岸保持联系。如安庆府、池州府因地理毗连的缘故,通常从九江运入瓷器、大麻、纸张、烟草和靛蓝;庐州府与江西省直接贸易,也借助民船运输。“Wuhu Decennial Report 1892-1901”, 《中国旧海关资料1859-1948》第153册,第390页。这些内地贸易的民船运输在芜湖常关中都无法得到反映。可见,民船仍然有着广阔的需求市场。

综而论之,通商口岸制度的设立,使近代中国经济发生了显著的变迁。中国成为世界市场的有效组成部分,带来市场规模的扩大和商品贸易的增长。现代新式轮运业成为拓展市场规模、促进贸易增长的有力工具和保障设施。西方列强加紧了对长江航行权的争夺。1877年,芜湖海关设立,芜湖成为安徽省唯一的通商口岸,不仅加强了皖江区域与域外市场的联系,而且突出了芜湖在皖江域内市场的中心地位,带动了皖江区域商品经济的增长,成为全国重要的粮食输出和工业品输入市场,增加了商品运输总量。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现代轮运因为安全、保险、快捷等技术专业的优势,成为长江远途航运最主要的运输工具,促进了物流、人流的规模和速度,给传统民船业带来竞争压力,并传递到内河水系中,轮船主要承担起腹地与口岸之间的客运业务。但是,因为商品贸易带来运输总量的增长,传统民船在长江短途航运中仍然有着需求市场,特别是在联系口岸与腹地的内河水系中,因为恶劣的航行条件,对现代轮运的人为抵制,以及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使得农户、商人都可以直接参与市场等因素,特别是贸易增长的影响,使得更加方便灵活、成本低廉的传统民船仍是货物运输的主力。从而在国际贸易→埠际贸易→腹地贸易传递中,出现了轮船与木船接力运输的普遍现象。可见,在现代交通运输业快速发展的宏观环境中,传统的运输方式仍然有着生存空间,共同维持和促进商品贸易的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