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城市体系”看城市规模
许多地方把改革户籍制度、取消城乡户口分割、逐步放宽城市户口迁移限制作为加速城市化的切入点,但效果并不理想,反响也不热烈。因为人们发现,即便获得城市户口,也并没有真正变成“城里人”,不能享受到与当地居民一样的医疗待遇和养老保险;却会失去“农业户口”的好处,特别是耕地和宅基地。与此同时,迅猛而来的迁入人口却使城市管理者(特别是大中城市的管理者)忧心忡忡、有苦难言,不得不举起“人口承载力”、“适度人口”或“人口容量”的大旗,甚至以社会治安作为阻挡进城人潮的盾牌。也有许多建言设想了种种“堵”的办法,提出“吸引高端人口”的发展口号,设置障碍或门槛,希望能够控制人口的流入。但这种策略在过去没有成功过,以后也难预言能成功。
以北京市为例,“六五”计划时,北京市政府曾提出在1985年将全市常住人口控制在840万人左右;20世纪80年代初曾提出“任何时候都不要超过1000万人”; 20世纪90年代初,又提出到2010年将常住户籍人口控制在1250万人左右;2006年北京市“十一五规划纲要”提出要在“十一五”期间把北京市人口保持在1600万以内。但事实上,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北京市常住人口已经达到1382万人;到2004年年末北京市的常住人口已达到1493万;而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公报表明,北京的常住人口已逼近2000万(1961.2万),其中城镇人口已高达86%。显然,每次人口规模目标设定之日,也成了人口规模突破之时,形成了一个“屡设屡破”的怪圈,以至于有学者声称,“多年来,城市人口发展规划已经习以为常地形成了‘步步为营、节节败退’的局面”(段成荣,2005)。这已为北京市过去的经验所证明,而今后会是怎样,我们不难想象。
国际经验表明,如果城市规模过于膨胀,则城市发展前景堪忧。因此,大中城市,特别是特大城市,确立防止人口规模过度膨胀的目标,的确是合理的战略考虑。由于城市人口的生育水平已经降到了很低,人口自然增长对城市人口规模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控制城市人口规模的关键是应对人口迁入造成的人口增长。但当前的讨论仍主要局限在“就城市讨论城市”的范围,这难以避免城市人口规模增大的压力和人口膨胀的趋势,在市场经济不断发展的情况下,尤其会如此。
既要加速中国人口城市化的进程,又要避免城市人口过度膨胀,这成了一个“两难”的课题。为了解开这一难题,有必要在关于城市人口规模的讨论中,引入“城市体系”(Urban System)的概念。即一个城市的发展,不能只从单个城市的发展来考虑,而要从一个“城市体系”的角度考察,确定每个城市在“体系”中的定位,从而确立每个城市的发展方向和战略规划。
“城市体系”的发展规律是,在一个不发达的社会,所有的城市都很小,城市间差异不大;在社会的发展过程中,会出现其中个别城市增长过快、过大,而其他城市滞后的情况,城市间的差异变大;当一个社会高度发展时,出现城市间均衡发展的局面,大中小城市各得其所,形成一个布局有序、健康发展的“城市体系”格局。
不少发达国家已形成了成熟的“城市体系”,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示。以德国为例,在全球化和经济结构调整的背景下,德国传统工业地区步入衰退期,人口和资源开始向一些大都市地区集中,农村地区的公共服务职能削弱;同时,长时期的低生育率导致德国人口总量呈现减少趋势,人口老龄化程度日益严重,城市规模也逐渐缩小。德国政府的战略重点是致力于在城市建设的各领域创造均等条件,这些领域包括有形基础设施(如道路、通信、能源、水、机场等)、社会基础设施(如学校、高等教育、医疗、运动设施等)和公共服务配套(行政、司法、治安等),逐步形成了由中小城市组成的网络密集且实力强大的区域中心,而没有出现占支配地位的大都市。2010年德国总人口为8160万,目前,超过100万人口规模的大城市有4个,超过50万人口规模的城市有9个,有80个中小城市的人口超过10万。中小城市群中,工业城市有13个,行政中心有7个,大学城市有8个,文化和旅游城市有5个,多功能中心城市有4个,呈现特大城市、大城市和中小城市均衡分布、各司其职的状态。为什么德国民众愿意在中小城市生活?为什么很多跨国企业总部也愿意在德国中小城市扎根?德国的中小城市拥有优质的生活空间、优秀的教育机构、便利的公共服务、丰富多样的文化和娱乐设施、四通八达的交通设施、良好的治安条件,因而,居民在中小城市可以购买价格适宜的住房,享有保障较高的生活质量;企业可以在中小城市获得稳定的劳动力供给、降低企业的运营成本,实现企业效益的最大化。正是因为“城市体系”中城市功能定位明确,人们可以根据个人事业和家庭发展的需要来选择适宜的城市生活,企业可以根据成本核算的结果来选择适宜的地方办公,人们不用蜂拥到大城市去工作和生活,在中小城市可以获得和大城市一样甚至更好的发展“机会”。
再以北京为例,多年来北京市的人口迁入多、迁出少,净迁移率(迁入率与迁出率之差)不仅位于各省区市榜首,而且是全国唯一达两位数的地区。根据公安部《2010年度全国分县市人口统计资料》,北京市2010年的人口迁入率为18.51‰,迁出率为7.60‰,净迁移率为10.91‰。
为什么人们都希望到北京来?这说明北京的“机会”多,也说明其他城市的“机会”少。要减轻北京的人口增长压力,关键是要使其他城市的“机会”多起来。其他城市发展了,北京的压力才会减轻。在我国社会经济迅猛发展的同时,北京对周边地区的辐射力却显得异常微弱,而北京城市人口膨胀的压力格外巨大。有人将此解释为“北京是首都,大家都向往”,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误解。北京要跳出“就北京考虑北京”的框框,要确立扶助和鼓励周边地区和其他城市发展的指导思想。北京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一点,表现为近年来特别重视郊区的发展和新城的开发,努力改变长期以来北京城区和郊区之间发展“落差”很大的状况,也在考虑京津冀都市圈区域规划。但是应该说,这一切都还在起始阶段。从指导思想到具体步骤,都远远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
再具体地说,北京这些年来的人口迁入压力大,与河北(华北地区)的发展相对迟缓不无关系。表2-1显示,河北省2003年的净迁移率仅为0.89‰, 2010年更是降为-0.03‰,即人口迁出多、迁入少,在全国位居倒数之列。天津市在2001年的净迁移率一度竟为-0.94%; 2002年起,天津市净迁移率有所上升,与北京的差距逐渐缩小,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天津近年来的发展有所跟进。缓解北京的人口增长压力要特别重视周边地区的发展,尤其是河北的城市发展,要把推动河北发展看作解决北京人口过度膨胀的应有之义。北京要确立“有所不为有所为”的发展思路,在城市功能、产业结构、行业布局等方面,把北京的发展和周边城市的发展结合起来考虑。发展思路要明确,即充分发挥北京的辐射力量,帮助和支持河北(特别是北京周边城市)发展。河北省的城市如果在今后若干年中能得到长足的发展,无疑能为缓解北京的城市人口增长压力做出重要贡献。
表2-1 北京、河北、天津人口净迁移率
资料来源:公安部治安管理局:《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分县市人口统计资料》,群众出版社,2010。
一个城市的功能需要在一个“城市体系”中被恰当地定位。可以设想,如果一个城市既要当华盛顿(政治中心),又要当纽约(金融中心),又要当底特律(汽车中心),又要当旧金山(科技中心),又要当洛杉矶(影视中心),那么,众多的城市发展定位需要聚集众多的支柱产业,而众多的支柱产业必然聚集相关的配套产业,这些产业无疑要吸引大规模的劳动力,避免城市人口规模扩张的目标就不可能实现。因此,只有认识和遵循城市化自身的规律,走建立布局有序的“城市体系”的道路,才能实现我国人口城市化的快速而健康发展。
在一个社会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人口城市化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十分必要的。面对随着市场经济的迅猛发展而来的我国城市化的史无前例的推进,目前需要做的是在理论上正本清源,认清城市化对我国实现现代化的重要意义,克服在实现城市化问题上的各种消极、犹豫、责难甚至惶恐的情绪和论调;同时在实践上,消除妨碍人口城市化的种种不利因素,从各方面为城市化的健康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积极推进我国人口城市化向前发展。可以相信,我国人口城市化的到来之日,也是我国现代化的实现之时。
参考文献
黄荣清,2007,《从人口动态看中国中心城市的发展》,《中国人口科学》第6期。
李立行,2010,《中国的城市化水平:现状、挑战和应对》,《浙江社会科学》第12期。
王桂新,2010,《中国城市化的健康发展之路》,《领导之友》第3期。
国家统计局,2011a,《中国统计年鉴(2010)》,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09。
国家统计局,2011b,《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第1号)》。
国家统计局人口和就业统计司、国务院第六次人口普查办公室,2011,《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
四川省统计局,2011,《四川省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第1号)》。
贵州省统计局,2011,《贵州省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
河南省统计局,2011,《河南省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
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2011,《广西壮族自治区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公报》。
段成荣,2005,《要发展地看待城市人口容量问题》,《人口研究》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