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滇池之殇”阴影下的抚仙湖之争

除了农业面源污染之外，旅游业带来的污染也是抚仙湖的一个重要污染。依靠抚仙湖秀丽的风景，玉溪市的旅游业近几年来迅速兴起。每年一到旅游“黄金周”，抚仙湖就吸引了大批慕名而来的游客，也带动了周边经济的迅速发展，但在发展热潮中不合理地开发和旅游污染却给抚仙湖水域带来了巨大的污染隐患。

1．抚仙湖内机动船的污染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抚仙湖旅游日益升温，机动船艇不断增多，机动船艇每年由排气管排入或由油箱漏入湖内的油污达70余吨，成为对抚仙湖造成严重污染的一大“元凶”。同时，机动船艇集中的明星鱼洞和禄充风景区是抚仙湖珍贵土著鱼种抗浪鱼的两个主要繁殖水域，纵横驰骋的机动船艇惊扰了抗浪鱼繁殖后代的好梦，也影响着抗浪鱼的种群繁殖。

当时，孤山附近的湖面上已经漂着一层油污，有的游客下去游泳，出来就是一身油。这种状况同时也出现在机动船艇较多的禄充风景区。一位常年生活在禄充的村民告诉记者，2003年摩托艇、快艇最红火的时候，靠岸三四米湖面上的油污有一枚硬币那么厚，在阳光照射下，水面不是清澈的蓝色，而是发红的油光，如果不及时取缔机动船艇，真不敢想象现在抚仙湖会是个什么样子！胡八一是江川县江城镇孤山村村委会小马沟小组的村民。7年前，他和小马沟的很多村民一样，曾是个“日进斗金”的机动船艇运营户，“那时候，我有4艘摩托艇、2条快艇，每天的平均收入在500元左右。”老胡告诉记者，他是村里较早购买摩托艇、快艇的人。1999年前后，摩托艇、快艇开始在抚仙湖里热了起来。当游客们酣畅淋漓地在湖中享受急速驰骋、飞花溅玉之际，运营户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曾经有经营户这样形容，机动船艇在水中穿梭时发出“嘟嘟嘟嘟”的响声“像音乐一样动听”。因为只要有响声，就意味着可以获得每分钟5～15元的收益。“看着效益那么好，大家都忙着贷款，一条接一条地买船艇。”机动船艇在不断增多，村民手中的票子不断增加，但机动船艇排放的大量油污却使抚仙湖不堪重负，保护抚仙湖的警钟再次敲响。

截至2004年7月，抚仙湖内机动船艇增加较快，总数达315艘，还有水上飞机3架，其中营运性机动船艇278艘。沿湖3县的情况是：澄江县有营运性机动船艇152艘、水上飞机2架，其中大船8艘、快艇51艘、摩托艇93艘；江川县有营运性机动船艇126艘、水上飞机1架，其中大船8艘、快艇54艘、摩托艇64艘；华宁县没有营运性机动船艇。抚仙湖沿岸用于拖捕银鱼的燃油机头和电机有1862台，其中澄江县826台，江川县773台，华宁县254台，华宁县另有电机9台。

据测算，机动船艇每年由排气管排入或由油箱漏入湖内的油污达70余吨，燃油机头泄漏在湖岸的油污经雨水冲刷也全部进入抚仙湖，对抚仙湖造成严重污染，机动船艇的大量增加给水上交通带来极大安全隐患。

2003年6月4日，云南省环保局公布的《云南省2002年环境状况公报》中显示，抚仙湖水质由Ⅰ类下降为Ⅱ类！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大家深知，抚仙湖多年平均入湖水量仅为3.54亿立方米，除去湖面蒸发等因素外，抚仙湖水体置换的时间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需要197年，水环境和生态环境脆弱的抚仙湖一旦被污染，水质下降，想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2．撕裂“100米红线”的高尔夫球场

抚仙湖的宝贵，直观地体现在湖区内处处可见的写着“保护”字样的各种宣传牌上。从昆明驱车刚进抚仙湖区，环湖公路边矗立的标识牌写着：“抚仙湖水源保护区，禁止运输危险化学品污染物车辆驶入”。按照当地规定，在湖区周围晾晒衣服，如被发现，将罚款50元；环湖公路上亦严禁摊晒小鱼。

《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规定，抚仙湖的一级保护区包括水域和湖滨带，水域是指抚仙湖最高蓄水位1722米以下的区域，湖滨带是指最高蓄水位沿地表向外水平延伸100米的范围。抚仙湖一级保护区的“红线”是“最高蓄水位沿地表向外水平延伸100米的范围”。“红线”以内，本应禁止新建、扩建或者擅自改建建筑物、构筑物；其他破坏生态系统和污染环境的行为。这100米范围，即为一条抚仙湖保护的“红线”。环湖公路内分布的耕地、沙洲及植被，为法律明确规定的环保区域。2005年以来，每年的8月26日被玉溪市定为“抚仙湖保护活动日”。

然而这一切，都没能阻挡众多的豪华湖景别墅、五星级酒店、高尔夫球场在抚仙湖保护的“绝对禁区”内拔地而起，不少新建建筑和设施都紧临湖水。这些“巨无霸”项目被冠以“旅游度假区”、“休闲胜地”、“体育公园”等各种名称，实地调查发现，事实上它们大多是房地产开发项目。

依托着深厚的当地政府背景，这些房地产项目正越来越多地占据抚仙湖美丽的湖滨线，巨大的商业利益和脆弱的环保防线冲撞，环湖的地产巨头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先后突破了这条最后的“红线”。有3家房地产开发商建有国家明令禁止新建的高尔夫球场。多个豪华别墅和高尔夫球场项目“包抄”抚仙湖。轰鸣的推土机、光秃秃的山体、流失的红土，伴随着豪华别墅和高尔夫球场，湖区“红线”已被房地产开发商撕开，水土流失严重，这一高原生态系统正在遭到破坏。

位于抚仙湖东岸的太阳山国际生态旅游休闲度假社区（以下简称太阳山），启动区面积6618亩，一期果岭海与三期天晴湾均位于环湖公路内侧，一期更是三面环湖。该项目是“世界深蓝湖区，世界财富阶层的心灵栖息地”。太阳山项目中，环湖公路内侧一处正在建设的公寓，即临近湖边，附近湖水因施工污染而呈红土色。该项目一期的希尔顿酒店亦位于环湖公路内侧，其附近还分布着精装修的近20幢别墅。这些均价在每平方米3万元左右的别墅，产权为40年，几乎未经宣传，即在2013年8月售罄；距抚仙湖不远的公寓目前也以1.6万～1.8万元不等的价格售出。这里的高尔夫球场已经开业接客，拄着球杆站在草皮上，斜向下一看，就是供饮用的Ⅰ类水质湖水。该房产商宣称的“云南省首家全球五星级希尔顿酒店”也建在沿湖公路以内。同时，太阳山还公开以此为卖点。“我们很有信心地说，在抚仙湖，只有我们公司在沿湖公路圈以内还能有房产。我们是唯一的。”太阳山内部工作人员对记者说：“本家高尔夫球场是唯一批下来的，这块区域以后不可能再有高尔夫球场。”

在樱花谷项目售楼处，工作人员介绍说，占地720亩的樱花谷项目未来会在环湖公路内侧建一个配套给业主的沙滩，“将会有皮划艇、潜水、帆船等水上运动开放给业主”。

位于江川县抚仙湖上游西岸九龙湾的九龙晟景项目，则干脆在宣传资料上称自己是“目前为止离抚仙湖最近的度假公寓，最近处距离水岸仅50米”，这些欧式风格的别墅，“95%的房间都能看到湖景”。该项目总占地面积1500亩，包含豪华酒店、海景酒店公寓及海景别墅，开发商为香港林大福国际集团。

九龙晟景项目也将引进一家面积为87000平方米的“超五星级海景度假酒店”，这家已建成的酒店与抚仙湖仅隔一条环湖公路，据称未来还将配套建设“西南地区首个海底餐厅”。这意味着新建筑将进一步向抚仙源水域推进。“届时我们会开放帆船等水上运动及海滨沙滩，供小区业主和入住星级酒店的客人享用。”该项目工作人员介绍。

而位于湖南岸的龙湖仙湖锦绣项目，一期叠拼别墅与院落别墅也在待售中。工作人员称，这些别墅均位于环湖公路内。这当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位于鲭鱼湾的龙湖仙湖锦绣项目。该项目工作人员用“1/5个昆明城”来形容项目占地之辽阔。在昆明召开的一次该项目品鉴会上，一位项目经理称，该项目总投资额450亿元，面积共为22平方公里，即3.3万亩。

在江川县、华宁县的另外两家项目工地，都看到了建设中的高尔夫场地。这一房地产项目由龙湖集团投资，江川县政府引进。“仙湖锦绣”一期的江城镇片区征租地签字仪式，时间是2010年5月。这说明，这一项目是在《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实施之后动工的。另一家华夏和谐文化园矣马谷度假区，位于华宁县。相对于北岸，抚仙湖东岸的旅游开发相对滞后，湖泊自然景观保护相对较好。

但2007年，华宁县与云南汇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签署了关于抚仙湖华夏和谐文化园的项目开发协议。2011年4月，该项目引入华宁格兰特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在青龙镇海关村矣马谷片区开发度假区。据当地媒体报道，该项目占地490亩，是云南省30个重点文化产业项目之一，是玉溪市的唯一一个文化产业项目。

2011年11月15日，在玉溪市旅游局主持下，省、市相关专家评审通过了《抚仙湖华夏和谐文化园矣马谷度假区总体规划》。在这个新建项目的规划图上，又将有一个别墅环绕的高尔夫球场。工作人员说：“高尔夫球场肯定会建。”

另外，位于公路外侧的村民违章建筑，都要被依法拆除。记者看到，公安部门沿途设路障封路，停着10多辆警车和救护车，20余名身着警服的公安人员严阵以待。“执法为啥不能一视同仁？老百姓在湖边晒个衣服都要罚50块，为啥高尔夫球场就敢开到湖边去？”曾林问。为何明显违规的临湖别墅、球场，能“堂堂正正”地通过政府层层审批，建设多年，不被处罚？为什么房地产“包抄”湖水，政府引进项目却获千万重奖？

3．开发商的大量“跑马圈地”行动

“我们其实不是卖别墅，是卖资源。别墅哪里都能买，这么好的资源却不一定有。”太阳山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他们的项目就抢占了抚仙湖周边唯一的“三面环湖”的临湖半岛。经梳理，目前，抚仙湖边在建和已建的大型房地产项目有10多个，对抚仙湖呈“包围”趋势。

从数量上来看，澄江县引进的重大旅游项目最多。其中的九龙晟景项目，公开宣传“最近处距离水岸仅50米”。它位于抚仙湖西岸九龙湾，规划面积1500亩，包含豪华酒店、海景酒店公寓、海景别墅。开发商是香港林大福国际集团。它曾举办摄影比赛，打出“以镜头定格环保开发决心”的口号。项目宣传称，聘请了“国内外大批专家”在项目前期做环保论证。它最引人瞩目的，是人工铺设的千米沙滩，并公开宣传有水上高尔夫球区。宣传中说，这是为了“您轻松挥杆，远处小球应声落水”的高端休闲体验。目前，工作人员承认这一项目并未实施：“目前政府没有批，还没有建设的计划，不能保证会有。”

据其公开宣传，整个楼盘距湖仅100米。“这是因为我们是前期拿的地，2010年开建，后来的公司就不能这样做了。”但《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2007年实施，开建已是明显违规。

4．央视曝抚仙湖问题：诸多破坏乱象

开发地带除了农村的耕地，还有林地，如果说从湖里抽水是直接给抚仙湖“瘦身”，那么砍伐森林则是让抚仙湖间接地“瘦身”。

深入抚仙湖腹地，这里的公示牌上写着公益林区或退耕还林地，但记者来到这里看到的并不是林地，而是被挖掘的土地。去帽天山的路上记者看到十几台挖掘机正在一个地块施工，地面裸露着大片的红色沙土。

这片位于玉溪市澄江县矣旧村村委会的土地已经卖给上海百汇星融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由云南铭杰公司负责开发抚仙湖国际养生园项目，预计投资金额101亿元，占地高达7000多亩。

退耕还林地已经纳入国家森林管理范围内，是绝对不允许砍伐的，那么，这些耕地和森林是怎么被征用和出让的？根据土地政策，基本农田以及超过35公顷以外的耕地都要由国务院批准，国际养生园7000多亩共466公顷的土地包括了村民基本农田和集体林地，是怎样批复下来的，又是怎样一次性拿到手的呢？村委会说国际养生园是分批拿到的公开出让的地块，对于企业的背景不得而知。在《玉溪日报》上查到，当地部门的领导曾多次到抚仙湖国际养生园，帮助协调和解决项目推进中存在的困难和问题，当时土保、环评等手续还没有办理完毕。

记者到矣旧村询问征地情况，该村仅剩的2300亩土地也已被澄江县政府征收，但目前还未挂牌出让。村干部带记者到这块地查看，从这里多少能够了解些该地区毁林的情况。

资料显示，2002年前后各县都在积极申请退耕还林项目，以澄江县为例，2002～2008年，累计完成退耕还林7万亩，而今这些退耕还林地却正在面临灭顶之灾。

在工地现场记者还发现了大量被砍伐的树根，然而2006年玉溪市环保局委托中科院制定的《抚仙湖流域全面保护规划》中将抚仙湖东西两岸近岸森林纳入山地森林生态保护圈，2007年实施的《云南省抚仙湖保护条例》中也明确规定了禁止在抚仙湖保护圈范围内毁林、毁草。

截至2013年10月30日，抚仙湖周边在建的拟建项目就达到了25个。

抚仙湖周边项目开发存在3个问题：一是数量多；二是同质低端化；三是建设不规范。“数量多”指的是违规建筑多，对抚仙湖生态环境保护是严峻的挑战；“同质低端化”最主要的问题是，目前在湖边有很多的项目都是小的宾馆和餐饮业，这些开发项目存在散乱、同质严重的问题；而“建设不规范”是另一个让人诟病的问题，由于抚仙湖社会关注度较高，且属生态环境敏感区，所有开发建设项目审批要求较严，周期较长，程序也较为复杂，加之个别项目业主积极性不高，资金到位率低，造成项目推进慢，工期时间跨度过长，开工后部分地表裸露，对抚仙湖生态建设造成了严重影响。人们不禁感叹：抚仙湖水生态环境保护压力很大，必须采取抢救性措施加以保护，错过这一最佳时机，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