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怀念老陆
同志们,今天我怀着非常激动的心情参加这个会,特别是看了刚才的纪念陆学艺专题片和陈锡文同志的讲话录像,使我回想起过去与陆学艺交往的很多事情。
我跟他交往半个世纪,从他1962年进哲学研究所,我就跟他编在一个党小组。当时他搞中国哲学史,研究宋明理学,我在西方哲学室,搞黑格尔研究。还有金岳霖先生领导的逻辑组,我们三个组的党员编在一起成为一个党小组,叫“中西逻”小组。从那个时候跟他就很熟,当时很多运动和活动都是以党小组为单位来进行。
1964年我们一起去搞“四清”,那时候是他作为学者转型的开始。他本来是搞宋明理学研究的,搞明代思想史研究,他的导师也是中国最著名的明史专家容肇祖先生。后来怎么转到研究“三农”问题?我想1964年我们下去搞“四清”,又在那里劳动,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段时间是他从研究哲学向研究农村问题转型的时期。
我认为,以他的勤奋努力,以他的头脑敏锐和深刻的思考,他要是研究宋明理学也会取得很大的成就。但是我觉得他研究“三农”问题更合适。他自己总是讲,我是农民的儿子。我们到农村参加“四清”,虽然那时候我们经常下去,但是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们都说你下农村就像如鱼得水。他是农村出生、农村长大,少年时到上海,那时候叫当学徒,现在叫打工,他完全深刻地体会了丰富的农村问题。我们去搞“四清”,当时工作队的队长是哲学所的副所长陈冷,是一个老同志。陈冷一眼就看上了他,说陆学艺对农村问题熟悉,所以让他搞研究,搞情况通报、经验总结,他是我们当时工作队的笔杆子。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深刻地了解到农村的情况,他本来出生于农村嘛。
那时候,我们在研究所工作时下去调研,当时叫“滚泥巴”,现在叫“接地气”。他是从中国的泥土里面生长起来的,不是“滚泥巴”,他本来就是泥土里面产生的专家,他确实跟我们不一样。他研究“三农”问题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特别使我感动的是他对中国几亿农民兄弟有一种非常深厚的感情,是我们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学者所不能体会的。他后来研究农村问题、支持农村的改革,向中央提出很多建议,如支持包产到户等,他确实是为广大农民群众讲话,为广大的农民群众提高生活水平而努力,这种真挚的感情是我们很难体会的,这是我体会最深的他的一个优点,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那时有一位基层干部向中央反映农村的情况,给朱镕基同志写信说“农民真苦,农村真穷”。我们两个议论此事,他讲的时候非常带感情。后来他也写了建议,他说农民可以说是革命的主力军之一,结果新中国成立这么多年现在农民的处境还是这个样子。他是非常动感情的,他把改善农民基本状况、加强农村的建设作为他毕生的事业来看,跟我们把农村作为一个问题来研究是不一样的,这是他值得我们学习的第一点。
第二点,他到社科院工作以后,长期地扎根在基层,下去在陵县挂职三年,那时他跟我讲了很多故事,谈他在农村里做实际工作的具体情况。
现在党中央强调要深入群众、要接地气,我不敢说他是我们社科院学者中间下基层调研最多的,但是他肯定是深入基层调查研究最多的学者之一。他的很多研究都不是在书斋里头想象出来的,而是真正扎扎实实从实际中间、从亲身的调查研究中间产生出来的,我认为这一点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做学问的人学习的。
还有一条我觉得非常不容易,他有非常大的理论勇气,这往往是我们社会科学研究工作者的一个弱点,就是敢不敢讲真话、敢不敢讲老实话、敢不敢冒风险,这一条他表现得非常突出。当时他主张搞包产到户的文章出来之后,并不是一片叫好啊,而是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的。他后来提了几次意见,如对形势的看法、对农民发展前途的看法,当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现在回过头来看,他的意见都是正确的、都是及时的,但当时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看的。包括后来,他对中国社会分化和阶层的分析,也不是大家都赞成。我认为有这样的理论勇气才是真正的学者,就是敢讲真话、讲老实话,敢于承担政治上的风险。
现在有人把广大农村群众叫“弱势群体”,我始终想不通。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工人是领导阶级,农民是最重要的同盟军,是人民民主政权的重要基础,怎么成了“弱势群体”了,我是不赞同用“弱势”这个说法,但是有一点我赞同,农民是我国改革开放中间得益比较少的群体,中国工人阶级、中国农民阶级,是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做出最大贡献的,但是他们得益并不是最多,这是客观的事实。所以我觉得他有理论勇气,能够研究这些敏感的问题,能谈出自己的看法。当然他不是完全凭感觉,他是有非常深的理论思考,一方面他是为了一定群体的利益来说话,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严格地遵守了严谨的科学精神,这都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他突然离世的消息令人震惊,他比我还年轻两三岁,但他比我先走,这个我是没有想到的。平常他的身体很好,我看他在理论界、学术界很活跃,精力非常旺盛,他去世那天下午还要出差,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5月13日上午,我们共同的一位老朋友从南京打电话给我,说老陆出事了,我说哪有这回事,他说网上看到的,我赶紧打电话给社会学所办公室,他们说确实出了事,院里、所里的同志们都在忙着料理这个事情。我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真是感到心碎,我是没有想到他走得这么早,而且是在他的精力非常旺盛、创作能力很强的时候走了。
今天大家一起开会,这么多同志来纪念他、怀念他,说明他在理论界的贡献很大。我觉得他无论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学者来说,都有很多优点、很多优秀的品质值得我们永远学习和怀念,谢谢各位!
(本文系作者2013年8月31日在“社会学与社会建设暨陆学艺学术思想研讨会”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