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津门理教西衍：新疆津帮理教公所

光绪年间杨柳青镇御河南十六街公所胡同同安堂老公所的催众李某，随西征军营生至迪化，于直隶会馆前修建了理教公所，奉“济困扶危”，收徒传教，吸收不少同乡，附近各县皆有徒众，每月初一、十五会礼。随之扩至山西、甘肃两帮商人。继而伊犁的绥定、博乐、惠远，阿克苏的温宿，焉耆，吐鲁番等地均建立津人理教公所。民国二年，津县杨柳青、交河、武清等津商，在新疆古城子集资兴建了直隶会馆和理门公所。两者隔墙而建，后者为男信众活动场所；又于古城老满城娘娘庙东建女徒活动的“二众公所”。公所供奉观音像与葫芦。新疆各省会馆中唯有直隶会馆未供家乡神，而在理门公所奉观世音菩萨。

直隶会馆与理门公所及其二众公所是一体两面，会馆给予乡亲业缘生计的支撑，公所予以津帮心灵的系结。杨柳青西帮同盛和、文丰泰绅商大字号都赞助理教。古城理门十六抬轿及法鼓等为商绅安氏文丰泰商号由津购运。1919年杨柳青人李树鹏随母亲至古城投父，十四岁时入理教，曾作催众，其祖父为古城理门公所第二代住持李爷，其母亲是在理女徒，均忌烟酒。杨柳青人聂有才祖辈至新疆，父亲入理教，戒烟酒，在新疆历五代。杨柳青人孟广钧在理至1950年，终生不事烟酒。杨柳青人王作臣随其祖父、父母信理教，在古城用青镇菜籽种植菜园历五代，禁烟酒。古城理教徒在家供奉观音像，每日上香下参，每年观音诞辰日、成道日、出家日，都到观音阁祭拜，交愿钱。津门理教寓绅性于商性，“务商者多则从幼服店法不饮酒”，为青镇妇女普遍参与，又称“在家理”。“在理一门因禁烟酒之益颇为昌大，妇女多入之，谓之‘二众’，此他处所不及”。津帮在新省之出色不可否认理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等教化及其聚合力。

杨柳青理教祖师尹来凤以“观世音菩萨”五字真经代替羊祖反清复明理念，并创立“公所”传道方式。羊祖六度弟子董来真于杨柳青所创六度派，坚守羊祖大法，不供尹祖师；五度东派和五度西根，由尹来凤弟子所传，分别以葫芦和羊祖法包为凭证，即奉羊尹祖师。杨柳青理门（正安堂西老公所）大斋日有十二月初八——尹来风了凡日，亦奉羊尹祖师。新疆古城理门公所不直接供羊尹二祖，而供观音和葫芦，故属于以杨柳青为基础的六度派和以五度东派与五度西根为重心的兼合信奉，是津青一帮在异地联结一体的结果。

（一）新疆津帮理教的教义、仪式和教众活动

1．教义

理教糅合道教的性命双修、儒学的伦理纲常和佛教观音的法力，“奉佛教之法，修道教之行，习儒教之礼”，并吸收了民间信仰的养分，亦佛亦道。西帮理教具有浓重的佛教色彩，其神祇是以观音为核心的诸菩萨神，观音菩萨是理众主要叩拜的偶像。同杨柳青理门一样，新疆津帮凡信理教都须时常默念“观世音菩萨”，新徒入理，住持首先要传授“观世音菩萨”五字真经。过斋会时住持参请诸神，首先是观音，其次依序为文殊、普贤、准提、地藏四位菩萨，韦驮尊为公所护法神，信众依次跪拜诸菩萨。佛教法理并非深固于教众，而弱于道儒义理，古城理门公所四十年仅四人坐化。然佛教因菩萨慈悲普照而使教众颇感亲切，西帮理教信众都自认为佛门弟子。1950年古城理门公所解散时，信众把供奉的葫芦移置于观音阁，而非道教的三清宫。理教教义与道教密切，老子和全真道龙门派创始人丘处机，被奉为理教第一代和第三代教宗，传说羊祖是全真龙门派弟子，羊祖法包即内丹修炼和性命之说。王作臣老人忆，坐静须“清心寡欲”“气沉丹田”“化神炼丹”，可见佛道之合和。理教吸收儒学伦理观，孝悌、报国、谦和，理门之人敬称长辈“某奶奶”“某爷爷”，不分贫贵，同等相待。

2．仪式

（1）入教仪式。新疆津帮理门公所的传教师即住持，亦称领众或当家的。新人入理门，须请引师引荐，公所遂分配一个引师，向新人介绍理门规矩，再由引师把新人的名字写在红纸上，贴于佛像旁，谓“挂号”；随之选择斋口（道门节日）或吉日，于傍晚传法入理。仪式须有住持、帮坐、催众、引众和四个站坛共八人。引师带新人入坛房前，高吟数句偈子，新人跨过门槛即跪下，住持高坐上方，握新人左手言：“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儿”，新人发誓后，传于其五字真言“观世音菩萨”三遍，新人叩三首。与杨柳青入理程序基本相同。

西帮理门尚有帮坐法、引师法、催众法、站坛法，皆由前任领众单传，多为咒语，秘不外传。帮坐、催众、引师等由公所元老推荐，考察认可后，由住持选择斋口或吉日单独传法。

（2）丧葬仪式。修行有素之人安然端坐而命终称“坐化”。理教领众坐化后有坐缸仪俗，即把坐化者移入专门的缸内，保持其端坐的姿势。《理报》曾载《论理教中人逝世后之坐缸》，专述以缸代棺，省地节财防腐等益处，呼吁理门广取坐缸葬式。新疆古城的观音阁和三清宫都有坐化入缸者。缸从天津运来，缸盖顶部和缸身底部均为莲花图案，缸内置木座，上铺棉垫，坐化者着蓝色老衣坐于上，缸身与缸盖丝口旋紧即可。

百姓对坐化者格外仰慕，理门住持坐化后有专门的墓地，谓“公地”。在古城为“梁爷公地”，置于津青菜农在清末陕西庙馆地界纳租开垦的菜园。公地先后埋葬梁爷、张爷、李爷。梁爷德忠为第一代住持，李爷锡晋为第二代住持，第三代住持蒋爷已回天津。而张爷自津入理教，后至新疆古城营生，常至公所拜参，梁爷遂传其坐静法。其于梁爷茔冢边的砖炉坐化，信众则将张爷坐缸葬于公地。西帮未坐化者的信徒丧葬与不在理门的津人无别。一种是深埋于“天津义园”；一种是将棺木置于义园墙边，以土块垒成透风的小室，或置棺木于城隍庙后的大庭房，待尸体干后，家人以油布裹之运回家乡。

（3）道语道规。西帮理门有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礼仪和道语。理教信众称跪扣为“下参”，下参时要求默念“观世音菩萨”五字真言。双手抱合站立念“观”，躬身屈膝念“世”，跪叩首念“音”，躬起膝身念“菩”，站直身体念“萨”，此为一拜。下参时只动形体，不出声音。认为“出声天盗人气，默念人盗天气”。或许是教徒自我掩护的做法，或许只系养生。

教众间见面行礼作“抱合”，掐子午诀。前者是左手在外、右手在里面弯曲合抱；后者是左手拇指摁于右手食指第一指横纹处，右手拇指摁于左手中指第一指横纹。与外人见面则合十行礼。信众参加理门外的宴请或聚会被敬烟酒时，理徒言“在理儿”或“有理儿”，对方则不再劝烟酒。皆同于津青理教。

3．教众活动

（1）斋口下参。新疆理门公所供奉观音菩萨，每年观音诞辰日（农历二月十九）、成道日（农历六月十九）、出家日（九月十九）是西帮理门重大节日，过大斋会，称“大斋口”。

斋口前，教众洗澡、更衣，交愿钱，有专人负责收份记账。斋口日晨，信徒扮如前清官员，各持购自天津的法鼓、小锣、大钹、小铙、云锣等，烘托浓烈的斋日气氛。公所内设有佛堂、坛屋、伙房，佛堂供桌奉观音像，两边各一葫芦，像前置金铜油灯、大铜香炉和烛台。

古城斋日下参程序，先由住持进香默念请神：紫竹林中观自在，慈航普度观世音菩萨升莲台，普贤菩萨升莲台，文殊菩萨升莲台，接应准提菩萨升莲台，地藏王菩萨升莲台。随后住持入坛屋坐静，教众开始下参。先在公所按秩序擦脸净手，随即进佛堂上香，依次参拜观世音、文殊、普贤、韦驮菩萨，再向坐化的梁爷、张爷、李爷下参。下参可一拜，也可三拜，可非同一时间。拜后就餐。逢大斋口，当地津帮名厨都自愿到公所为教众献艺。斋口过毕，公所公布信众的愿钱。傍晚，住持再上香，记账者报交愿钱者的姓名、费用，向神交愿。

（2）公地下参。理门视坐化为性命双修的最高境界并纪念坐化者。1950年前，每逢农历腊月三十，古城理门教众都自愿到梁爷公地为坐化的领众下参、祭奠。信众持灯笼（置于铁丝罩，固定于木杆），杆底端三根铁支可插入地面，从城门一路走一路插，一直到公墓，约一千五百里，表达对宗师和坐化者的仰念。

（二）新疆津帮理门公所的善施善举

1．津人施棺木、敛捡骨传统

津门理教公所常备空棺，免费为故后无人敛尸者用。天津独流镇理教北公所还建“掩骨会，每年清明寒食两节雇人到荒墓野地敛埋残骸”。新疆津帮故者深埋义园或干尸裹包运回，大都为较富裕人家。穷人死后，家人只能草草挖坑浅埋，坟茔易坏，尸骨易被牲畜衔出。西帮理门认为白骨不能见太阳，迪化理门公所往往“掩埋尸骨”。在古城若尸骨露出，教众都会捡敛而埋，或置入白骨塔（该塔建于唐朝城故址，砖砌三层，塔上留有小窗）。每年春季土松干燥，尸骨多露出，理门老人则持白旗，戴手套，携铁锹、夹剪、布袋捡敛白骨。

2．保健门

新疆理门公所设教员义务指导健身锻炼，备担子石、锁子石等保健设备，这在其他宗教社团是少有的。新疆督军和省长杨增新授誉理教公所为“保健门”。

3．二众公所

与理门大众公所相比，女徒二众公所除从事教门活动，还倡行女子不裹小脚，劝送女子入学。理教以严禁烟酒而闻名，二众公所对此做出巨大监督作用。古城二众公所住持，承担街坊邻里关系调解义务，疏通、化解同乡矛盾和家庭婆媳、妯娌、夫妻不睦等。津帮家族孝悌孝慈尚佳，与之有直接关系。

4．法鼓会

系西帮理门公所组织。农历三月十五、七月十五城隍出府、出巡日，理门法鼓班奏乐鸣锣开道。凡居民丧事，法鼓班即往“送路”，出殡日法鼓班鸣道至墓地。理教取缔后，法鼓会成为理门公所的遗留组织而续存。

（三）西帮理门系结津青

西帮理门公所供奉的观音像由天津请来。1950年春解放军剿匪部队进驻古城直隶会馆，理门公所第三代住持蒋爷将观音像转存于同乡于姓老奶奶家。1951年禁闭会道门，于奶奶将观音像埋于自家院墙边。人民公社拆迁于奶奶房院，观音像的一只胳膊被挖断。于奶奶带观音像回家乡，留于天津。古城理门遂成为历史，然理教公所铭记于津帮老人心中。

理教的神祇系统是开放的，各菩萨神灵都可得以敬拜。据《理教集要》，其诸神佛名贤诞辰日，神名近一百五十个。然新疆直隶会馆理门公所神祇唯有菩萨：观音、文殊、普贤、准提、地藏、韦驮，简明而无复杂繁冗的教义教规、仪式。教门礼仪与活动世俗化，使其切近生活，易效于行。这使津地汉帮与其移民以乡缘社群信仰而连为一体。

在新疆的各省会馆中，唯有直隶会馆没有供奉家乡神，而在一墙之隔的理门公所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直隶会馆与理门公所及其二众公所，是一体两面，会馆给予乡亲生计、业缘的支撑，公所予以津帮心灵的系结。在民国新疆，津青商帮无同乡（天津或直隶）会馆之处，理教公所实际代替着同乡会馆的功能。新疆伊犁、塔城、阿克苏、吐鲁番、古城、焉耆等地均立津帮理教公所。津帮在疆出色于他帮，不可否认理教“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济困抚危”等教化之聚合力。杨柳青西帮同盛和、文丰泰绅商大字号都赞助理教。民国二十一年（1922年）新疆津帮兴泰和京货店商主韩乐山，捐资筑修杨柳青理门“公地”及其牌坊门楼，请青镇东公所领众讲法，联结了杨柳青西帮理门与家乡理众。津门理教信仰成为联结津青与其西帮乡亲、商人的重要文化基核。在清末与民国津帮对新疆的拓建中，理门之功或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