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功夫原谱》回忆录
余18岁时,学此功于梁平石安周之德先生。据师云:金家功夫,原名姬家功夫,源出山东姬姓。(尚按:《形意拳谱》明言山西姬隆丰所传出,师言山东,当系误记或误传耳)又云:姬家秘不传人,金一望先师与马龙、马虎兄弟结为弟兄,每夜轮流往姬家屋顶窃窥,如是等三年,而金先师所得特多,所悟更深,较技自胜,因与马氏弟兄不睦。三人原俱少林福荫寺学徒,原福荫寺老僧授马氏弟兄以五雷火法(邪术),欲伤先师,先师因遁,辗转至梁平,迷路于袁家沟。适袁二老爷携其幼子一才(庶出,另有长子一培、次子一发为嫡出,均年已及冠)散步田间,先师见一才气色,有杀身之祸(一培等欲除之故),因异而问之,触动袁老心事,并求解救。先师念其良善热忱,因留其家,教其子以功法。后共传八徒,由李少侯传麻贵廷,麻传万玉成,万再传之周师云云。考《形意拳谱》载姬隆丰传李洛能、马学礼、戴龙邦三人,李传郭云深、刘奇兰,郭传李魁元、李存义、张占魁等。《金家原谱》有“艺在青山传三友”之语,而马学礼、戴龙邦即马龙、马虎之来由。又就二谱观之,金家有内五劲外五劲、内五行外五行、内六合外六合、四把捶、十二形,以至头肩肘手臀膝足等打法着法,皆与形意大同小异,余故敢断定二家功夫同出一源,而分支不同耳。
金在梁传八徒(即袁家三弟兄、李少侯、李丹翼、丘六老爷、张占宽父子等,其中以李丹翼为大成就者),唯少侯有传人(传麻贵廷、杜伯长、刘子连三人),但已各有所擅(麻头风、杜膀子、刘拿法),三传而至万玉成太先师(麻为正师,亦参刘杜二人)。万生平授徒,着重专门,纯以单式练法为主。刘传文焕章,文徒袁树滋等,余曾遇之,功之名目虽同,其练法着法已大异,其剪桩四把捶尚有歌诀(剪桩四把一名虎翻身,歌曰:虎路三把洞内藏,神仙指路最难防。猛虎伏身隐卧地,翻身一起虎撵狼。扑虎转身十字露,白鹤亮翅非寻常。六合埋伏藏火印,攒心一举鹰扑王〔亡〕。摇头拨云燕含珠,游龙戏水火交通。清身暗藏猿猴膝,翻山拧阴草寻途。猛虎扑羊腾窝旋,大展入洞伏虎眠),而周师则全不重视,虽亦曾受教于万师祖,早已忘之。其开合劲亦异:合劲时,头仰,手背相接,指尖抵心部,后背微弓,目观头上,以鼻吸气,动作缓和雍容为要;开劲时,身直,头微上顶,两手先交叉,再挨身分向左右下落,须极自然下垂于胯旁,手心向内,两足前弓后箭,两目平视向前,口念“壹”字吐气。(袁云“一字御天干〔街〕”,即气转周天,复返丹田之意)如是周而复始行之。其练白鹤亮翅,则是一路拳架,内中颇多擒拿手法。于此亦可证明太极、八卦之架子各派不一,不足为奇矣。
《原谱》略云:合劲一个蛋,起翅一大片。拳去不空回,空回不如再起。起是交口,落是空步。步步不离阴脚把,把把不离虎扑羊。出洞入洞肚内藏,起心打人最难防。双手常带锯子手,量人也难防。十字铲臁,神仙难免。蛇无头不起,鸟无翅不飞。蛇有分草之巧,虎有靖山之威。打人如走路,不是走路不打人。打人不现形,现形不得灵。粘连随合,进退起落。空中作有,有中作无。奇穷变化,变化无穷。逢人须夺位,两手不空回。动机在目,含藏于腰。上下不离腮,左右不离怀,两手不离奶,手手不离肘,肘肘不离把,把把不离虎扑羊。高来低对,低来高对,横来直对,直来横对,高矮寸中,穴下藏身,藏身手才发。
又曰:欲学真妙诀,须知琢磨意。黄金难买道,传与忠孝义。艺在青山传三友,专在勇毒,慎之!慎之!逢异人不可深说,常带心意,谨慎!谨慎!
其内五劲为皮劲、抖搜劲(加劲)、急劲、灵急劲、快利沾连随合劲。知起落,不知起落枉学艺;知进退,不知进退枉费力。外五劲为头有顶劲、眉有粘劲、眼有认劲、耳有听劲、口有清劲,无清不打人。内五行为……拳如胆、心如炮、炮如火、火如雷、雷如吼、遇敌好似火烧身。(外五行已忘)内六合外六合,略同形意。又曰:心意六合第一家,万法全归实堪夸。
四把捶为:头一手,熊出洞单膀子;二一手,倒打紫金冠、翻身膀子(翻身入林肘附内);三一手,顺头鹞子入林、锯子手;四一手,起六合捶、火焰闯心捶;五一手,顺头夺捶,又是虎抱头、鸡心肘;六一手,起挑领把、玉门单清;七一手,抓阴脚盖十把;八一手,起展手膀子;九一手,开劲膀子兼头风。
九家膀子十二样做法。即熊出洞单膀子、六合膀子、合劲膀子、开劲膀子、展手膀子、裹缠膀子、燕漂水膀子、白鹤亮翅膀子、搜山膀子(摇山劲)、清身膀子、分草膀子、翻身膀子。
肘法方面有:鹞子入林肘、清步肘、清身肘、鸡心肘、倒杀肘、分草肘、伏肘。
腾风(即臀风)有开尾腾、偏腾。
膝风有抛膝、猿猴入洞。
腿法有十字铲臁、分草步子,另有鸡形步、清身步之练法。
手法方面,有引把(直为引)、眼把(横为眼)、挑领把、盖十把。捶法方面有六合捶、夺捶、阴捶、阳捶。
十家拿法为:鹰拿兔、蚌吸月、狼拿马、羊拿虎、虎拿羊、江猪拱船、美女晒羞(滚手锁喉)、老秦王拿道、扭羊头、白蛇绞棍。
十二形为:鹅顶头、猴盗桃、鸡扑窝、熊出洞、猴子背、鹞子入林……(其余已忘)
周师所传之最主要者,则为熊出洞、六合膀子、鹞子入林、清步肘、挑领把、十字铲臁、白鹤亮翅、摇山劲、鸡形步、开合劲之十者。然即此十者,若真能一一练好,已可应用无穷矣,因其中头、肩、肘、手、臀、膝、足皆已具足也。
此家功夫之身手,皆别具风格,不同其他一切拳法。尤其开合劲一功,最为深密,不特为拳法之基础,真正练到极点,尚能提气腾空(金家称悬空)、入定出神也。其他鹞子入林、摇山劲、熊出洞、清步肘、清身肘、鸡形步、清身步等,亦皆立法甚高,迥非外家功夫之所能及。
步法有马步、寸步、垫步、坐腿步(后足实、前足虚、足踵着地),均要垂臀收尾、切忌后足蹬劲,须两足如弹簧,既轻灵自然,又沉重有根。又初功两足落地,大都沉实有声,至功深之后,则楼上练功,楼下不知。
又六合膀子之六合,为左眼对右眼,右眼对左眼,左肩对右肩,右肩对左肩,脚趾至肩肩连合,左膝对右膝,右膝对左膝,膝对膝,左腕对右膝,右腕对左膝,膝对腕。
其锻炼之法,初为皮劲,乃身手不灵之境域,过此加劲以至快利沾连随合劲,皆是轻柔自然之所造致,切忌使用拙力,对此点非常强调,此较形意尚高一着也。
其练拿法,则以马步而立,用重约五至八斤之毛铁,一手抛于胸前之空中,另一手以小穿花式伸出抓握之,定住不动,随即松放,又换另一手以小穿花式伸出抓握之,如此连环不辍,每早午晚皆如是行;但不要疲劳,要保持灵机,适可而止为要。
金一望先师之功夫,入城不由门,八十里地往返,壶水未沸。(因师有悬空之功,据云遁离福荫寺时,为马氏弟兄发觉,雷火随至,赖此得免,然指顾之间,已烬大殿一角矣)随身携带之拂尘、锡杖、岩瓢,共重二百四十斤,本已殉葬,后却在一木柜中。临终之时,八徒家中各死一道人,逾年之后,梁邑复有人遇之于宜昌者,并托其传语致谢张占宽,戒令敛抑意气,诸事谨慎云。金之弟子中,以李丹翼得大成,惜未授人。李少侯晚年入魔疯狂,墙壁屋柱,逢之则摧。麻贵廷原为李少侯之大师兄(余门拳),形体魁伟,诨号“麻大堆”,走镖于川陕之间,前后十年,未遇敌手。以李改学金家,颇不然之。试而败,且伤重,因拜李为师。开合特胜,能令头发自在出入,使理发者无所措手足。杜精膀子,刘长拿法。万先师为麻饲马僮,甚辛勤,常随麻往来于刘杜二家,故得三人之传。师顶发一绺,人若握之紧,能随意带之翻滚空中。师前行,人若从后戏弄其发辫者,从无能逃其惩处。生平较技甚多,从未败北。徒手裂猿,纸捻飞敌。大富绅谭某请师教其子,侍师之壮仆见师文质彬彬,风吹不禁,乘师蹲地洗脸无备之时,从后以手扳其肩,孰知刚一着力,飘飘而起,跌于师前三丈许,几致毙命。周师初学余门拳于高宪隆,艺已大成。后复师徒共事万先师,经万之多方磨难而心不退,且侍师益谨,因尽得其传。万初传周以熊出洞之法,专练二年有余。经一再请求,始传开合(称为换气),练至六十日,丹田火热,暖气如沸水,贯尾闾、沿脊背,上行入脑,复返丹田。自是以后,精神大振,黑夜不辨五指,而师能于百步以外认物。用于清身步,能履稀泥田坎而不陷。万谓拳脚功夫,金家已经到顶点,至于器械,据彼所知,当以子午棍为最,万县朱某,尤擅胜场。适朱于川陕镖行告老归来,周师迎之至家,习其艺,并愿供养终身(因朱无后)。我到师家来往时,朱尚健在,我辈皆以师爷呼之。但以科学昌明,武器日新,我遇师时,师已辍功不练,且染阿芙蓉癖,然于功夫,仍深自秘惜,不轻语人。经我一再竭诚请益,前后五载,方倾怀相吐。自愧资质愚钝,锻炼不力,成就甚微,然其高妙之处,尚能识之。今后再过若干年,恐此类功夫将如鲁殿灵光,甚至完全湮没无闻矣,惜哉!师又擅岐黄术,尤精伤科,新中国成立前后以医为业,声誉载道,活人无算,至今仍健在云。
此录小史部分,超出科学常识,然原传如是,未敢笔削,仁智之见,随乎其人可也。
己酉古四月十二日
(公元1969年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