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论坛:佛教与中国文化峰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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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在庐山的著名禅师

杨曾文

摘要:本文对宋代云门宗善暹、居讷、了元和临济宗常总等著名禅僧在庐山传法事迹及他们与士大夫的交游进行了介绍。

关键词:云门宗 临济宗 善暹 居讷 了元 常总

作者简介:杨曾文,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世界宗教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日本佛教史》《唐五代禅宗史》《宋元禅宗史》《隋唐佛教史》等。


唐末五代,即从8世纪后期至10世纪中期的近200年期间,中国以慧能创立的南宗为主体的禅宗迅速兴起,而在进入宋代以后发展成为佛教诸宗的主流派,“禅门五宗”中的云门宗、临济宗和曹洞宗先后盛行于大江南北,广泛地传播于上下各个阶层之中,对中国社会乃至思想文化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九江位于长江中游地带,长期为江州的政治中心,自古以来既是重要的政治、经济发达的港口城镇,也是江南人文荟萃的大都会之一,在中国佛教发展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现九江市及其管辖范围内的庐山胜景和修水县、永修县等地皆拥有著名禅寺,曾有不少德高望重、闻名遐迩的禅宗高僧在这些地方驻锡传法,在中国佛教史和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绚丽篇章。

庐山不仅风景秀美,而且富有浓郁的文化底蕴,自东晋高僧慧远驻锡东林寺以来,历代有高僧到此游历或传法。进入宋代,庐山的开先寺、归宗寺、东林寺、圆通寺等寺有云门宗、临济宗的高僧在此驻锡传法。

现根据我的考察,仅介绍下述几位著名禅师在庐山传法的事迹及他们与士大夫交游的佳话。

一 庐山开先寺善暹禅师

宋初,禅宗五宗中以云门宗最为盛行,此后才有临济宗、曹洞宗的相继兴起。在云门之下二世、三世时,著名的有蕲州(治今湖北黄梅县)五祖山的师戒,随州(治今湖北随州市)智门寺的光祚(? ~1031),筠州(治今江西高安市)的洞山晓聪(? ~1030),明州(治今浙江宁波)雪窦寺的重显(980~1052)等人。在鼎州(治今湖南常德)德山传法的慧远属于云门下三世,弟子善暹禅师驻锡传法于庐山开先寺达18年之久。

善暹,临江军(治今江西樟树市)人,嗣法于德山慧远,以禅辩迅捷著称,丛林誉之为“海上横行暹道者”。在参谒云门下三世、明州(治今浙江宁波)雪窦寺重显期间,深受重显的赏识。重显曾推荐他到明州住持金鹅寺。他无意前往,便书二偈于壁离开,偈有曰:“不是无心继祖灯,道惭未厕岭南能。”“今朝得到无心地,却被无心趁出山。”意为自己并非不想继祖传法,只是感到修道尚未胜任弘传岭南六祖慧能大师禅法的地步,虽然已蒙印可领悟“无心”禅旨,然而正是立足“无心”才决意离山出走。

晚年,经信众一再要求才决定到庐山住持开先寺。他在开堂升座的仪式上对信众说:


千圣出来也只是稽首赞叹,诸代祖师提挈不起。是故,始从迦叶迄至山僧,二千余年,月烛慧灯,星排道树,人天普照,凡圣齐荣。且道承什么人恩力?老胡(按:指佛)也只道:明星出现时,我与大地有情同时成道(按:即成佛)。如是,则彼既丈夫我亦尔,孰为不可?良由诸人不肯承当,自生退屈。(《续传灯录》卷二《续传灯录》,不著撰人。此外,在(宋)惟白《建中靖国续灯录》卷3、(宋)普济《五灯会元》卷15等书也有详略不同的记述。


然后,他充满自信地表示,既然当年释迦牟尼佛能与“大地有情同时成道”,自己当然也能成佛,只要敢于承当,一切人也能成佛。这反映了禅宗强调自信、自悟的禅法特色。

有僧出问:“说佛说祖雪上加霜,如何是默默之机?”他答:“口边吃棒!”僧刚要再议,他便大喝一声。僧又问:“一棒一喝犹是葛藤(按:指语言,谓不足于表达真谛实相,犹如缠树之葛藤),瞬目扬眉拖泥带水,如何是直截根源?”他只回答:“速!”僧问:“恁么,则祖师正宗和尚把定。”他答:“野渡无人舟自横。”又问:“如何是祖师(按:菩提达摩祖师)西来意?”他说:“洛阳城古。”僧说:“学人不会。”他说:“少室山高。”从中可以看到善暹继承禅宗的以“棒喝”启示参禅者,注重引导信众自修、自度,直探心源,不重经教,发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旨的传法风格。

善暹门下弟子很多。最著名的有先后住持庐山开先寺、归宗寺和丹阳金山寺、焦山寺(在今江苏省镇江),南康军云居山真如寺(在今江西永修县)等寺的佛印了元,在汴京(今河南开封)住持属于皇家寺院相国寺智海禅院的正觉本逸二人。

二 庐山圆通寺居讷及其与士大夫的交游

圆通居讷(1010~1071),字中敏,俗姓蹇,梓州中江(在今四川省)人,出家后游方于今湖北、湖南一带,在襄州延庆山参云门下三世子荣禅师,得到契悟,并嗣其法。此后应知南康军(治今江西南昌)程师孟之请,到庐山住持归宗寺,不久迁住圆通寺,逐渐知名于丛林。据《禅林僧宝传》卷26《居讷传》。

《建中靖国续灯录》卷5载有一段居讷与参禅弟子的对话,深蕴禅机,语锋峻烈。


问:如何是和尚家风?

师(按:指居讷)云:紫霄峰畔归宗寺。

僧曰:忽遇客来,将何祗待?

师云:游山玩水。

问:祖刹重兴时如何?

师云:人在破头山(按:禅宗四祖道信曾在黄梅破头山传法)。

僧曰:一朝权在手。

师便打。

师云:三乘十二分教(按:概指三乘一切佛法)还曾道着么?

良久。

云:吃茶去!


从这里,源自南宗顿教,直承石头、马祖禅法以来的回避正面问答,问东答西,棒喝交替的参禅风格跃然纸上。

宋代文人学士与僧人交往是十分普遍的现象。据载,居讷曾在圆通寺接待过著名儒者欧阳修、苏洵,有过友好交谈、思想交流。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庐陵(在今江西吉安)人,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自进士入仕,仁宗庆历三年(1043)知谏院,擢知制诰,支持范仲淹、富弼等推行“庆历新政”。庆历四年(1044)任河北都转运使,翌年因受诬告左迁,出知滁、扬、颍州,后复学士,留守南京(今河南商丘市南),在外十余年,其间因母去世曾回乡庐陵守丧。服除被召回朝廷,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奉诏修《唐书》(《新唐书》),撰《五代史记》,谥文忠,有《欧阳文忠集》行世(《宋史》卷319《欧阳修传》)。欧阳修曾撰《本论》三篇,批评佛教为“中国患”,认为儒家的礼义为“胜佛之本”。然而据南宋志磐《佛祖统纪》卷45大段引述蜀沙门祖秀《欧阳文忠公外传》称,庆历四年六月欧阳修左迁滁州,翌年归庐陵途经九江时,曾入庐山东林圆通寺参谒居讷禅师,与他“论道”。

据载,居讷“出入百家而折衷于佛法”,对唐代韩愈和欧阳修“攘斥佛老”提出异议,最后告诉他说:


佛道以悟心为本,足下屡生(按:意为一再轮回)体道,特以失念,生东华为名儒,偏执世教,故忘其本。诚能运圣凡平等之心,默默体会,顿祛我慢,悉悔昨非,观荣辱之本空,了死生于一致,则净念当明,天真独露,始可问津于此道耳。


据载,欧阳修听后“肃然心服”。《大正藏》卷49,第410~412页。这一记载是否可信呢?从时间来看,欧阳修是在庆历五年八月从河北都转运使左迁知滁州而不是四年;从情节上看,欧阳修在左迁知滁州之际,回庐陵探亲途经九江入庐山会见居讷,彼此就佛法、儒学进行讨论也是可能的。然而是否如《佛祖统纪》所记载的那样居讷连珠炮似的严厉斥责韩愈、欧阳修的排佛,颂扬佛法,是大有疑问的。

此后,欧阳修与居讷仍保持着联系。《建中靖国续灯录》卷5还记述,欧阳修还朝之后,“每问南来士人,曾见讷禅师否?”清康熙二十二年刊《南昌通志》卷25记载,居讷为纪念与欧阳修的通宵达旦之谈,曾修建“夜话亭”,时已圮废。

眉州眉山(属今四川)苏洵(1009~1066),在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赴汴京举进士不中,回途经浔阳入庐山,也曾参谒居讷谈论佛法。后来其子苏轼再入庐山时,特地到圆通寺参访。

宋仁宗在京城建十方净因禅寺,召请居讷入住传法。然而居讷以目疾婉辞,举荐与自己同辈的怀琏“禅学精深”在己之上,请朝廷改召怀琏前往。怀琏后来从宋仁宗赐受“大觉禅师”之号。

居讷在庐山圆通寺任住持20多年,后来移住黄梅(属今湖北)四祖寺、开元寺,年老退居于宝积岩。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三月去世,年六十二。

三 佛印了元和周敦颐、苏轼

佛印了元(1032~1098),俗姓林,字觉老,佛印是号,饶州浮梁(在今江西景德镇市)人,家世业儒。出家后,到庐山开先寺礼云门下三世善暹为师,因问答敏捷受到赏识。19岁时参谒庐山圆通寺居讷。居讷欣赏他文笔“骨格已似雪窦(按:重显)”,请他接替原来由怀琏担任的书记职位。在江州(治今九江)承天寺住持职位空缺时,推荐了元前往就任。

此后,了元逐渐出名,在40年间历任淮山斗方寺、庐山开先寺和归宗寺、丹阳金山寺和焦山寺(皆在今镇江)、江西的大仰山寺住持,并且四次任南康军云居山真如寺(在今江西永修县)的住持,在僧俗信徒当中拥有很高的声誉,与著名士大夫周敦颐和苏轼、苏辙兄弟及秦观等也有密切交往。

周敦颐(1017~1073),字茂叔,道州营道(在今湖南道县西)人,历任南安军司理参军、桂阳和南昌知县、虔州通判、知郴州、广东转运判官、提点刑狱、知南康军等。著《太极图说》《通书》, “推明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宋史》卷四二七《道学·周敦颐传》),是道学创始人,程颢、程颐兄弟幼时曾从其受业,两宋理学家承继其说并发扬之。

周敦颐大概在任南昌知县时因喜庐山风景优胜,环境幽静,在莲花峰下筑屋居家,将屋前之溪以故乡的濂溪之名称之,世人以此为其号。当时了元禅师正在庐山,地处濂溪上游,二人往来密切,“相与讲道,为方外交”。周敦颐曾举《中庸》的语句问他:“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禅门何谓无心是道?”了元以“满目青山一任看”作答,其意是触目是道,处处是道。周敦颐从中受到启悟,一日见窗前草生,自语“与自家意思一般”,作偈呈了元。曰:


昔本不迷今不悟,心融境会豁幽潜。

草深窗外松当道,尽日令人看不厌。明朱时恩辑《居士分灯录》卷下。


前两句蕴含禅宗的迷悟不二、心境融通的思想。他慕东晋慧远在庐山东林寺结白莲社邀集僧俗信众念佛之事,让了元成立并主持青松社,作为谈禅说法之所。

周敦颐在任虔州(今江西赣州)通判期间曾遭到谗告,然而他处之泰然。了元闻知此事,特作诗从庐山派人送给他。诗曰:


仕路风波尽可惊,唯君心地坦然平,

未谈世利眉先皱,才顾云山眼便明。

湖宅近分堤柳色,田斋新占石溪声,

青松已约为禅社,莫遣归时白发生。


诗称仕宦之途风险多,赞周敦颐心地坦然,不图名利,醉心山川景致,告诉他在庐山的旧居周围有青青堤柳,潺潺溪声,劝他早日归山,欢聚禅社。此后,了元又送诗给周敦颐劝他归山,其中有句:“仙家丹药谁能致,佛国乾坤自可休,况有天池莲社(按:此当指阿弥陀佛西方净土)约,何时携手话峰头?”认为佛教自有使人安乐长生的妙义,盼望与他再次相聚禅社,共话庐峰胜景。宋仲、温晓莹著《云卧纪谈》卷上。

苏轼(1037~1101)在元丰二年(1079)底被贬为黄州团练使、通判,在此达五年之久。《四部备要》本《东坡七集》前载王宗稷编《东坡先生年谱》。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与庐山隔江斜向相对。在了元任庐山归宗寺住持时,与苏轼互有书偈往来。《东坡续集》卷六载有苏轼与佛印了元的短书九封,其中前三封从内容看像是写于此时。了元后住持金山寺(在今江苏镇江)。苏轼奉命离开黄州,在前往筠州(治今江西高安县)看望弟苏辙之后,赴阳羡、常州途中,曾应了元之请特地参访金山寺,写下多首优美诗句,与了元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关于苏轼与了元的交往,详见杨曾文《宋元禅宗史》第七章第四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了元于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去世,年六十七岁。翰林学士蒋之奇(1031~1104)为他撰碑。弟子有临安府百丈庆寿院净悟、常州善权寺慧泰、饶州崇福寺德基等人。

四 东林寺常总与苏轼

常总(1025~1091),广惠、照觉皆受自皇帝赐号,俗姓施,嗣法于临济宗黄龙慧南,曾住持洪州靖安县(在今江西)泐潭禅寺,被信徒称为“马祖再来”。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降诏洪州将庐山原属律寺的东林寺改为禅寺,常总应请出任东林寺住持。元丰六年(1083)相国寺改建完成,诏赐在东侧的禅院为慧林禅院,西侧的为智海禅院,召请常总入京住持慧林禅院。然而常总以病坚辞不赴,朝廷没有强请,并赐给袈裟和“广惠”的师号。宋哲宗时又赐常总“照觉禅师”之号。常总在东林寺长达十二年,将寺院进行扩建,使之成为庐山最大一座规模宏伟的禅寺。关于常总,详见杨曾文《宋元禅宗史》第四章第五节之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元丰七年(1084)四月,苏轼奉诏改授汝州团练副使,离开黄州。在过江前往筠州探望弟苏辙之前,先至庐山游玩十余日,见山谷奇秀,目不暇接,以为绝胜不可描述,山峦形胜之处有开先寺、栖贤寺、圆通寺、归宗寺等著名禅寺坐落其间。山间僧俗听闻苏轼到来,皆表示欢迎。苏轼先参访开先寺,应住持之请作七言绝句一首,又作五言诗《开先漱玉亭》一首。苏轼因父苏洵曾参访过圆通寺,与居讷谈论过佛法,在参访圆通寺时特写《宝积献盖颂》诗赠给住持仙长老,其中有“此生初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在《初入庐山三首》的诗后记述说:“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并说寺中有蜀僧宣逮禅师曾见过他父亲。《佛祖统纪》卷45, 《大正藏》卷49,第411页中;《东坡集》卷十三。此后,苏轼又参访栖贤寺,写五言诗《栖贤三峡桥》一首。苏洵访庐山,参考《佛祖统纪》卷45, 《大正藏》卷49,第411页中;苏轼的诗载《唐宋八大家全集》本《苏轼集》卷13。

他在庐山期间最后参访东林寺,参谒常总,并在此住宿,夜间与常总禅师谈论禅法,对常总所说“无情说法”的道理进行参究,有所省悟。黎明,他将悟境以偈写出献给常总,曰: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载《唐宋八大家全集》本《苏轼集》卷13《赠东林总长老》,另见惠洪《冷斋夜话》卷七〈东坡庐山偈〉、南宋正受《嘉泰普灯录》卷23及明朱时恩《居士分灯录》卷下《苏轼传》等。


诗中的“广长舌”原是指佛的“三十二相”之一,谓佛之舌广而长,柔软红薄,能覆面至发际,也用以指佛开口说法的形象;“清净身”是指法身;“八万四千偈”是指无量的佛法,偈是佛经文体之一,一般有韵,佛经原典常用偈颂的多少计经文篇幅的大小,如说般若类经典“多者云有十万偈,少者六百偈”, 《大涅槃经》的“胡本”有二万五千偈等参考(南朝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8载僧睿《小品经序》、未详作者《大涅槃经记》, 《大正藏》卷55,第55页上、第60页上。。苏轼的诗意为:既然无情能够说法,那么山峦秀色皆是佛的清净法身的显现,山间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也意味着佛在说法,可是对昨夜山川宣说的无量佛法,以后如何向别人转述呢?

在常总陪他参访西林寺时,他在寺壁上题诗曰:


横看成岭侧成峰,到处看山了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王松龄据1919年涵芬楼以明万历赵开美刊本为底本的校印本点校,中华书局1981年出版《东坡志林》卷1。《四库全书》本《冷斋夜话》卷7《般若了无剩语》的第二句作“远近看山了不同”; 《唐宋八大家全集》本《苏轼集》卷13作“远近高低无一同”。


身在庐山,看到的是庐山千姿百态的景色,然而若要真正看清庐山面目,还要走出庐山。诗中有画,诗中蕴含哲理:只有走出局部才能认识事物的整体,超越现象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惠洪《冷斋夜话》卷7《般若了无剩语》载,黄庭坚看到此诗评论说:“此老人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剩语,非其笔端有舌,安能吐此不传之妙哉!”按照般若空义,世界万有具有共同的本质,所谓“诸法一相,所谓无相”。无相是表述“空”的常用的概念。只有超越于万有之上才能把握空寂无相的“实相”。从这一点来说,苏轼此诗也许是受到佛教的影响。

古来禅宗史书皆将苏轼看作常总的嗣法弟子,实际上未必如此。从他与禅僧的关系看,他与云门宗僧云居了元的情谊最深。然而他也确实对东林常总怀有很深的敬意。他在看了常总的画像后所写的《东林第一代广惠禅师真赞》中,对常总评价很高,说:


忠臣不畏死,故能立天下之大事;勇士不顾生,故能立天下之大名。是入于道亦未也,特以义重而身轻,然犹所立如此,而况于出三界,了万法,不生不老,不病不死,应物而无情者乎?

堂堂总公,僧中之龙,呼吸为云,噫欠为风,且置是事,聊观其一。戏!盖将拊掌谈笑,不起于坐,而使庐山之下化为梵释龙天之宫。载中华书局校本《苏轼文集》卷22。


认为常总已经达到超离三界,了悟诸法真谛,超越于生死的局限,虽顺应世间却又不受俗情制约的境界,是世间尚未入“道”(此实指佛道)的忠臣、勇士不能比的。他甚至把常总形象地比作僧中可以呼风唤雨的龙,将他主持扩建的东林寺比作天宫、龙宫。

苏轼入朝任官后,与常总也有书信往来。常总曾派人赠茶给他,请他书写《东林寺碑》,并告诉他自己患臂痛。现存苏轼回复常总两封信,他在信中向常总介绍医治臂痛的药方,从信中语气看,他尚未动笔书写碑。《与东林广惠禅师二首》,载中华书局校本《苏轼文集》卷61。

元祐六年(1091)九月,常总令人鸣鼓集众,结跏趺坐说偈曰:“北斗藏身未是真,泥牛入海何奇特,个中消息报君知,扑落虚空收不得。”《建中靖国续灯录》卷12《常总章》。言毕泊然去世,年六十七。弟子将他的全身安葬于雁门塔之东。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继隋唐以后文化高度发达繁荣的王朝,无论在哲学、史学、文学、艺术还是佛教、道教等各个领域皆得到新的发展,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这自然与当时的经济、政治措施和环境有直接关系,同时也应看到,儒释道三教的交流和会通在其中起到重大作用。中国儒家的新形态——理学,本来就是在旧有儒学的基础上吸收佛、道二教的思想而发展起来的,不少儒者、理学家皆有与佛僧或道士交往的经历。以上所提到的禅僧与著名儒者士大夫的交游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例子。

2017年3月28日于北京华威西里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