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灵的风景
荒唐人生
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我辞去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所长一职后,心想,这下子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却偏偏又当上了文化厅厅长。这么一来生活大大地改变了,不过倒也遇到不少有趣、愉快的事情。
我当上文化厅长官之后,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听音乐和看戏的机会增加了。于是赶快趁着工作空当,接连到歌舞伎座看《菅原传授手习监》[1],又去观赏了二期会[2]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
我年轻的时候,因为受到日本战败的打击,对欧美文化非常向往,对日本文化有点疏远。当上文化厅厅长后,反倒很想趁此机会多多接触日本传统文化。好久没看歌舞伎了,我为它的优美所倾倒。年轻时,我大概比较拘泥于艺术中所传达的古老的道德观,然而到了这把年纪后,已经超越这些,而能纯粹享受“美”的世界了。
而且,如果把歌舞伎看成是和式歌剧的话,我发现真的很有意思。欣赏舞台的整体结构和动向时,连剧中台词听起来都像唱歌一样。德国作曲家瓦格纳的作品虽然以“音乐剧”之名区别于“歌剧”,但歌舞伎才真的是音乐剧,整体的艺术效果真是妙不可言。
我一边这样感觉着,一边接着去看了《费加罗的婚礼》。以前也看过几次,每次都深受感动,总会被莫扎特音乐的美所感动。这次由宫本亚门导演的新版本和二期会成员的完美演出,令人耳目一新,感觉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涤。
虽然《费加罗的婚礼》在各个方面都和《菅原传授》不同,但我忽然发现二者的故事在“荒唐无稽”这一点上倒是相通的。两者都能使观众开怀大笑,或许讨厌歌舞伎和歌剧的人会生气地骂道:“真荒唐!”
偶然加上偶然,让故事一直发展下去。
很多人不喜欢偶然,他们会想“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并因此而气愤不已。但像我这种和很多人畅谈过人生的人,却认为人生充满了偶然。实际上,偶然真的会带来无法预测的悲剧或幸运。
这样想来,我开始觉得无论是歌剧还是歌舞伎,都和真实的人生息息相关。借着把真实人生的本质放大,歌颂出来,让观众明白认同,让人们感受到人生中所发生的偶然中所流动的必然性。
这么说来,其中必有所谓“讴歌”人生的表现手法。但其中所谓的“歌”不一定是快乐的,有时也有悲哀的歌。实际上,《菅原传授》就唱出了悲哀,整体展现出美的结局。
认同自己的人生是很重要的。在认同时,不但需要知性的认同,同时也别忘记感性的认同。也许歌舞伎和歌剧便是借着唱歌,获得后者的认同吧。我也必须思考一下自己作为文化厅长官这个角色该怎么“唱”才好。
修复的困难
接受文化厅长官一职,我提出的条件之一是在京都国立博物馆内设立一个分部。一方面是因为我住在关西,另一方面是考虑到关西在文化上的分量。不过,工作还是在东京处理得比较多,京都则是一星期出差一两次。总之,在各种形式上都比集中在东京一处办公的做法有所变化,是一件好事。
我趁着到分部出差的机会,参观了博物馆内的文物保护修理所。这是对古代美术品进行修复的地方,历史悠久。他们对历经岁月洗礼伤痕累累的雕像、织制品、绘画、文书等进行修复。据说,也有很多海外美术馆前来委托修复一些美术品。
到现场时,首先深深感受到的是“严肃”的氛围。每个人都极其精细地面对需要慎重处理的工作。那种气氛扑面而来。据说很多修复工作,动辄要花几年的工夫。
织制品有缺陷的地方,要先确认它的材质,再算出缺损部分每根线的针数,最后织出同样的东西来修补。这工作细碎得几乎令人昏厥,但就是要这样耐心地继续做下去,甚至花几年时间才能完成。这样的专注和毅力,令人由衷地敬佩不已。
修复的时候,如果修补用的布比原来的布强韧,反而会伤到原来的布。所以,用于修补的布最好比原来的布“稍微弱”一点,但这个分寸很难拿捏。我一边感慨原来如此,一边回想起自己的往事。
我在大学毕业后,如愿地当上了高中老师,那时高兴得不得了。当时真的很热心地教育学生,积极地上了很多补习课。然而,即使这样卖力地教,学生的成绩却依然不见进步。
我下了很多功夫努力地教,却看不出什么效果。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我的愿望和能量过于强烈,反而让学生的成长力萎缩。修补的一方不能比被修补的一方强。
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在博物馆的修复工作和我曾从事的教育工作非常类似,并不是“这里有缺陷补上就行”,要先研究出布的品种、新旧程度、织绣的针数等,就像对找我心理咨询的人,不能立刻说“这样做就好了”。
而是要一起慢慢回顾过去以及思考周围的状况等,这和修复工作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工作要花费数年,甚至10年以上,这一点两者也一样。
只是我从事的心理治疗工作并不是由我来修复,而是帮咨询者引出他们自我修复的可能性,让他们靠自己的力量好起来,不过在那过程中所需要的纤细感觉、精神专注力和持续性等要素,可以说与古代美术品的修复工作完全一样。
“修复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个案是相同的。每次都必须重新思考才行,不可忘记初学时的热情和谦虚谨慎。”
他们对自己工作的阐述,感觉就好像是在为我的工作做说明似的。
佛像的姿势
在东京和京都的双重生活中,每次回到家,邮件总是堆积如山,整理起来很费工夫。不过,偶尔也有令人开心的事,比如打开包裹看到一本吸引人的书的封面时,心情好舒坦。
这本书的封面整体以黑色为基调,露出救世观音侧面的版画。好像以前曾看过般令人怀念,于是便拿起来仔细看,是藤绳昭的《私家本佛像遍历》。
藤绳昭先生是年纪和我相同的精神科医师,是京都大学的名誉教授。他是我在1965年从瑞士回国以来到现在的老朋友,当时还曾共同参加过有关梦的研讨会。他对版画很有兴趣,我曾收到过他寄来的佛像版画贺年卡,因此看到这本书的封面时觉得好怀念。
看着版画上佛像的姿势时,藤绳先生一刀一刀雕刻着佛像时的心情便真切地传了过来。这已经不能称为“兴趣”,而应该说是和精神科医师这个工作表里如一的事情了吧。
和许多患者见面,承受着他们沉重的心情,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谈话的内容,只能自己默默地雕刻着佛像。在他的手的动作之中,可能包含了许多事情。从那刀刻中逐渐显现眼前的佛像的姿势,既是他自己的姿势,也是患者们的姿势。
而我对长笛的爱好则是简单的兴趣而已。我把听到的许多内心的烦恼,化为声音流出去。刚开始吹时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吹长笛其实对我作为心理治疗师的工作帮助很大。虽然不及藤绳先生对版画的喜好程度,但或许可以说是在做同样的事情。
最后一尊佛像是“不动明王”,并说明雕刻这尊“不动明王”时没有模特儿。看到这里,我感觉这可能是藤绳先生的“自画像”。
有趣的是,虽然这本版画集几乎都是佛像,但第一件作品却是作者“幼年时的自画像”。而且,作者的简历上也有一幅小小的作者“自画像”的版画,是藤绳先生柔和的脸。
我弟弟逸雄,也是精神科医师,他是藤绳先生的学弟,很遗憾在几年前过世了。我和逸雄过去聊天时曾经提到一个话题:如果自己有精神病时,希望由这些精神科医师中的哪位朋友来当自己的主治医师,他多次回答的人都是“藤绳先生”。理由是他最值得信赖,最温柔体贴。
然而,那“温柔体贴”的人会有“不动明王”的愤怒,又是怎么回事?
答案可能有很多种,但我常常想,若是接触过多心理有疾病的人,除了温柔体贴之外,也不能缺少这种严厉。如果没有这种“可怕”,只有温柔体贴,也无法真正胜任工作。
在各种涵义深刻的佛像最后,放上这“不动明王”,我的心被打动了。虽然如此,能够一起开心地谈论这话题的弟弟却不在了,实在遗憾,仿佛在这些佛像的什么地方投下了阴影。
好人“忧郁”
为振兴地方文化尽一点绵薄之力,是我想做的事情之一。我在当上文化厅长官时,就强调过这点。为了实现这个诺言,我便立刻采取行动,到日本各地举办“文化艺术恳谈会”,出席演讲的同时也听取各地方人士对振兴文化的想法和希望。
第一次恳谈会在香川县举办。第一天观赏了金毗罗歌舞伎大戏,第二天举行恳谈会。之所以选择金毗罗歌舞伎,可能很多人已经知道,这里是利用指定为重要文物的古老小剧场做公演的,因此琴平町的全体民众主动踊跃参加文化义工活动。
中午走进乌龙面店时,老板娘告诉我说:“我先生也去做义工呢。”因为是老旧的小屋,因此连演员都要“竞标”决定人选,而这些全都是义工的工作,她很热心地说明对表演时间的掌握也很不简单呢。
确实如此,小屋是铺榻榻米的,而且带客入座的“阿茶子”小姐还穿着红色围裙,手脚利落地移动的模样让人怀念起了过去。作为义工的她们,实在令人敬佩。
演出的戏码是《义经千本樱》的《寿司屋》[3]戏里有一个叫“不正的权太”的坏蛋角色,由片冈仁左卫门丈名角演出,看着真叫人痛恨,甚至已经到了父亲忍无可忍,拔刀刺杀了权太,都让人觉得活该的地步。
但是听到他快断气时说的话,才知道原来权太竟是个“大善人”,整个剧也在观众一同落下同情的眼泪时缓缓落幕,可以说是歌舞伎戏剧中最精彩的落幕方式。“大坏蛋”转变成“大善人”的技法,在歌舞伎中好像称为“浪子回头”。全体观众都为这“浪子回头”而鼓掌喝彩。
在恳谈会中,我把这“回心转意”作为话题,当然听众多半也都很熟悉这类情节,因此算是个好话题。
不过我的重点是,现代日本的“大坏蛋”是“不景气”,但也许可以借着日本人对待他的态度,产生让他“浪子回头”变成“大善人”的机会。
这是我就任文化厅长官以来一直强调的事情,不景气的英语单词是“depression”,这个单词也用来表达心理上的抑郁状态。
我身为心理治疗师,在遇到患有抑郁症的人时常会经历这种情况,即他们可以借着开始某种创意性活动,而顺利克服病症。
经济上的不景气也一样,我想,日本人这时唯有从事文化性的创意活动,才能克服困境。文化的活性或许可以唤起经济的活性。而恶人的“不景气”也可以“回心转意”,变成善人的“景气”,即日本人的心活性化成为善人。
也许是“回心转意”这个话题不错,恳谈会后,文化义工们的讨论也相当踊跃,休息时间仍有很多人,不仅从香川县,还有从四国各地来的人,和我讨论各地方活跃丰富的文化活动。
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却是一段非常充实的经历,让我感觉举办文化艺术恳谈会真的很有意义。
心灵的风景
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日本放送协会想在这一天做一个特别节目,邀请我做客《收音机生活俱乐部》,和播音员村上信夫先生针对“儿童和读书”的主题对谈将近两个小时。
我们所提到的“儿童的书”,并不是只给儿童读的书,而是描写通过儿童的眼光所看见的世界的作品。不是通过已经因常识而浑浊的大人的眼光所看到的世界,而是通过孩子清澈的眼睛才能看得见的“心灵”的真实。话虽这么说,所谓“心灵”到底是什么呢?
节目播出期间,我们共收到147封正在收听广播的听众传真过来的信,令人欣慰的是,其中有几封信提到了对巴内特的《秘密花园》的印象特别深刻。可能很多人都读过这部古典名著,一个孤独少女的心,因为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花园”而得到安慰和疗愈,我们不妨把这个花园想成“心灵”。
平时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个“秘密花园”的存在。人类世界正快速发展,完全没有理会这种事情的空间,有人会说“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也有人说“那又能赚多少钱”。
但是,知道的人就在内心深处得到了疗愈,脆弱的心也得到了安慰。如果把那样的“秘密花园”视为“心灵”的表象,不是正吻合吗?
这个“秘密花园”既不能用钱换算,也不能用数量来表现。然而,如果我们想象少男少女的世界深处有“秘密花园”,即心灵的话,那么大人也就能看到和以前完全不同的风景了。
说到心灵的风景,我最近刚刚出版了一本叫作《去往纳瓦霍之旅的心灵风景》[4]的书。书中阐述了我为什么会去拜访美国原住民的部落。
虽然纳瓦霍人住在美国,但他们过的却不是现代文明的繁荣生活,而是继续过着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生活。
要说他们“弱”,或许可以说在现代社会中的他们就像儿童那样非常“弱”。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能看见“强”人所看不见的“心灵的风景”。
志在传承纳瓦霍文化的小学老师问孩子们“身为纳瓦霍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如果有答不出来的孩子,老师就会带他们去山谷中,说:“身为纳瓦霍人,就是可以吃在这山谷中采到的东西。”于是,老师会仔细教他们生长在那里的植物名称,教他们哪些植物可以吃,哪些植物是药草,这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那山谷对纳瓦霍人来说,就是“秘密花园”,在那里可以看得见“心灵的风景”。
虽然要在现代社会存活下去,金钱很重要,效率也很重要,但我们不能一味地只追求能胜过他人的强大,反而要学习被视为弱者的孩子,并学习美国原住民的“眼光”来看“心灵的风景”,生活才能变得更丰富。
出云之旅
我利用连休期间到日本岛根县出云去旅行了一趟。今年可以说是我过去工作集大成的一年,我想写一本有关日本神话的书。因此,从很早以前,就想去拜访出云了。过去我曾参拜过几次出云大社,这次想尽量多地拜访出云众神的神社,让众神的印象在我的头脑中更鲜活地涌现。
我之所以研究日本神话,并不是为了要把神话和历史做对照,而是为了调查那些神话是从什么地方的文化传承过来的。就我来说,我只是想借此思考形成这种神话的日本人的“心”而已。
日本神话的整体特征可以说在于“均衡”,不是说两个对立的力量中的一方胜利、另一方失败,而是两种力量均衡共存。这在全世界的神话内容中都可以说是很稀罕,同时也很有启发性。
有个故事很能表现这种特征,就是让国的神话。高天原之神,出云之神,大国主神并没有和天照之神的子孙作战,而是把国让给他,条件是把大国主神供奉在巨大的神殿中祭祀。
众所周知,从出云大社挖掘出了非常巨大的柱子,并成为社会的热门话题。神话中所说的事情正好反映在这件事情上。虽然这根柱子目前为了修缮正委托文物研究所处理中,大众还看不到,但可以看到挖掘现场的痕迹与记号。据说,这柱子高达48米,在当时一定是高得超乎想象。
我心中一边浮现柱子的各种形象,一边访问神社的工作人员,内心觉得很快乐。这次我除了造访出云大社之外,还有日御碕神社、八重垣神社、神魂神社、熊野大社、佐太神社和美保神社。在每个神社都听取了工作人员详细的说明,因此我对神社的建造和整体外观也充满了兴趣,它们都和各种神话有所关联。仅仅是安静站在那个地方,心中便浮现出众神的世界。
从“均衡”这一点来说,最初只祀奉出云神社的神,后来也开始合祀起高天原神社的神。如果详细去调查这样的组合,很可能会找到很有意思的发现。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美保神社,这里的祭神是事代主命、美穗津姬命,但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称为“惠比须神”,到现在还被普遍信奉。我注意到,日本神话中被放到苇舟中流放丢弃的蛭子,是没有被收入日式“均衡”的神。我想,蛭子不就是和被称为大日女的天照大神相对的男性太阳神吗?这蛭子成为惠比须神的信仰在民间很普遍,但在美保,出云神社的神,大国主之子事代主命却被视为惠比须。这要怎么解释呢?
我想查清楚其中缘由,然而,这方面的古书却被烧掉了,没办法再做详查。不过,像这样一边旅行,一边听取各神社的故事,不但能感到古代日本人心中所想的事情被传达过来,而且还能联系到现代。这可能是出云这个地方所拥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发挥作用吧。
我爱你
2002年,因为世界杯足球赛,再加上也是日韩国民交流年,所以和韩国的文化交流活动接连不断,真是可喜的事。在韩国首尔举办的“日本美术名品展”就是其中一场活动,我为了参加开幕典礼而到韩国访问。
这次展出包含国宝17件,重要文物72件,即使在日本都难得一见。尽管仅在这方面就有很多有趣的话题,但这次我想谈一谈完全不同的事情。
由日本驻韩国大使寺田辉介先生专门招待这次从文化厅前来参加活动的人,也请了韩国相关的文化人士参加,其中一位是广播文化振兴会的金容云理事长。我在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担任教授时,金先生曾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前来,他对日韩文化的区别深感兴趣,我们也是经常一起谈话的老朋友。
因为有金先生在,所以大家又开始热心地对日韩文化的区别展开深入的讨论,非常有趣。
青少年问题、少子化问题也成为话题,有人开玩笑地说:“在日本发生的问题,稍微过一段时间便会在韩国发生。”
有不少年轻的韩国女孩不结婚,这一现象虽然没有日本社会严重,不过这种倾向在韩国也很强。
最近,日本和韩国的年轻人彼此的交流加深了,这是个很可喜的现象。韩国年轻人可能是看了日本电影而受到影响吧,他们很流行说:“お元气ですか?”(你好吗?)或说:“爱してます!”(我爱你!)
把说“我爱你”代替打招呼。日本某高官访问韩国女子大学时,女大学生居然说:“爱してます!”(我爱你!)据说日本高官听到后大吃一惊,随即大家大笑起来。
这时,金先生说,在日本,男女朋友之间都不会说“爱してます”,因为日本人不喜欢直接表达,所以如果爱人说“我爱你”的话,反而会觉得不是认真的。但韩国人喜欢直接的表达方法,所以会清楚说出来。但是日本方面的代表反驳道:“现在的日本年轻人也会说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真爱一个人时,会用更不同的表达方法。”又有人再反驳,议论纷纷。然而,因为全体参加者都不“年轻”了,所以并没有超出闲谈的领域。
听的过程中,我想到,现代的男女或许已经超越说不说“我爱你”这个问题,而是互相对“爱”的意义,渐渐感到不明确起来,这点才是大问题吧。
这并不是说,以前大家对“爱”比较清楚明白。无论采取什么样的表达方法,对“爱”应该有共通的印象,它和结婚是相连的。但无论是日本或韩国,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爱不爱已经变得暧昧不明,对结婚也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性了。虽然文化到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不过能和异国人士亲近地交谈还真是愉快。
蛹内蛹外
趁着文化厅工作的空当,有时候我也会去参加临床心理方面的研讨会。最近,我去参加了学校辅导员的研讨会,听取了不少不良少年渐渐改过自新的经历。出席这样的聚会,好像回到老家一样,感觉很轻松。
说到学校的辅导老师,本来是因为学校里辍学和霸凌事件增加,而令学校认为有必要设立专门和学生深入交谈的老师,而设立后的效果正在逐渐提高中。因此,最近学校来找我咨询青少年事件的情况也增加了。
另一方面,也有辅导老师说“心理”问题可以沟通,但对于不良事件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关于这一点我有以下的想法。
我以前就常常说,青春期就像毛毛虫要变成蝴蝶之前先变成“蛹”。从外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其实内部却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
青春期的孩子们对于自己内部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并不明白。因此,无论如何都会变得沉默寡言,越来越内向。这样的孩子渐渐地便会不去上学。
对于这种情况,如果内部所发生的大变化被泄露出来,往往会表现出不良的行为。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孩子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做。总而言之,不做出点什么事情,他们心里就不安稳。
如果能充分理解这一点的话,对于遇到辍学或窝在家里不讲话的孩子,和遇到不良少年的情况基本上是相同的。
“不管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要顺利度过这段时期,就会好好长大成人,所以这期间就陪着他们度过吧。”
如果有这样的觉悟,从正面好好开导,就没有问题。
当然,如果是不良少年的情况,就算想找他们来咨询室谈话,应该也不可能。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和他们见面,只要能保持上面提到的态度,无论行为多粗暴或愤怒的孩子,也都会渐渐改变。当然,其中也有愿意来咨询室好好交谈的孩子。
话虽这么说,要解决不良少年的问题,必须掌握适当的时机,如果到了他们已拉帮结派开始集体惹是生非的时候,就很难处理了。这方面依然需要丰富的经验,有时甚至并没有适当的方法,不过还是要保持不变的基本态度。
可能有人认为,对于不良少年,女性不适合当辅导老师,我想只要能保有前面所说的基本态度,男女并没有关系。在这里发表意见的辅导老师也是女性。
虽然这里总提到辅导老师,但在根本上父母和老师的角色也一样。只要把所谓青春期想成是“蛹”的时期,那么经历某种程度的“粗暴”体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时候,身为“蛹”的守护者的大人,不要逃避,要从正面去面对孩子,这点很重要。如果这时候逃避了,只会把孩子贴上“坏”或“异常”的标签,那么这只会让孩子变得更奇怪而已。
保存与破坏
文化厅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对文物的保存,因此我们和全国的博物馆、美术馆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去参观了奈良国立博物馆举办的特展“大佛开眼1250年东大寺总览”。自从大佛开眼后已经历经了1250年,这期间遭遇过两次火灾,却依然能保存下相当多的文物。展品的质量都相当优秀,令人敬佩。
在看到著名的日光菩萨、月光菩萨的立像时,我有了一种不可思议又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阴暗佛堂中的菩萨像,正如所谓“拜观”那样,心中会意识到“拜”的对象。然而在这里,那姿态原原本本地显露在阳光下,虽然不是很强,但却感觉到“艺术品”的气息。
作为艺术品本身已经很不简单,而且以前从来没看过菩萨像的背面,现在却可以从各个角度观望。望着这些菩萨像时心中不禁涌出想双手合十的情绪,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
因为是在鹫塚泰光馆长的陪伴与说明下参观,所以可以了解更多的细节,更增添了无穷趣味。我对佛教并不完全了解,只在研究明惠上人的《梦记》时,稍微研读过《华严经》,也因此对《华严经》特别感兴趣。在庐舍的那佛像中,佛身上既画了极乐世界,也画了地狱,真切表现了世界本身。
我因为工作关系曾和各种人一对一地谈过,在此期间,我一直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孩子的心中有“宇宙”,我认为这些佛像也体现了这一点。
这一尊尊佛像能保存得这么好,令我十分感动。从这件事,我联想起阿富汗中部的巴米扬大佛。想到它遭到那样严重的破坏时,鹫塚馆长说有些资料也散逸流失了,并提道:
日本在废佛毁释的时期,即明治初年打击佛教的运动,在1868年公布了神佛分离令,并以神道家为主破坏各地的寺院、佛教,强制僧侣还俗等,似乎也做了相当糟糕的事情……
我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对于文物的破坏,并不能只是责备别的国家。
对巴米扬大佛的破坏,应该没有人会认为是好事。这么难得的文物遭到破坏,谁不会感到惋惜呢?
然而,在现在日本,这种自己“破坏文化”的事情难道不是正在进行中吗?展览中所陈列的“文物”的保存本身就是明确的证据。
不过,“文化”并不是眼睛能明确看见的东西。而日本人传统中所拥有的“文化”,比如日语,就在受到日本人的急速破坏。这样好吗?
这是一个难题。文物应该受到保存,但是“文化”和“传统”是活的东西。活的东西要继续变化才有意义,不适当地想要“保存”,反而可能中断了其生命力。
置身于古代佛像的包围中,我不禁思考起当下的日本文化。
年龄加括弧
前几天,我出席了教我长笛的水越典子老师的演奏会。因为有合奏,所以总共有40位门生演出。感觉好像相扑力士从“序二段”依序排到“横纲”[5],我好不容易留在了“幕内”。当然,我年龄也最大。
虽然也想吹一次喜欢的曲子,不过却总禁不住想到:“这把年纪了,大概不行了吧。”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试着吹吹看,果然不行。不久之后,我发现问题就出在总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上。
如果不想这个,只管去试一试的话会怎么样呢?结果要是不行就不行,但或许不只是年龄的关系,还有才华和练习量等其他各种因素。
这时候我想到:“把年龄括起来吧。”
这和“忘记年龄”不同。不管怎么说,七十几岁就是七十几岁,和五十几岁、六十几岁不一样,跟年轻人就更是完全不同。有人能简单地说“忘记年龄”并努力地“不输给年轻人”,我虽然很佩服,但也觉得这样反而会给旁边的人添麻烦吧。
所谓把年龄括起来,意思是不忘记年龄,但还是要做着试试看。而且,人这东西也真有意思,虽然是高龄的男性,但在内心深处依然有一颗孩子的童心、年轻人的心,甚至一颗女人的心。以音乐来说,主旋律的演奏虽然是老男人,但陪衬的协奏和伴奏则有年轻人、孩子、女人以及其他各种增添色彩的元素。这些元素全部合起来,才组成一个人。
拘泥于年龄和性别的人会变得很单调,听不到主旋律之外的声音。忘记年龄的人,就像过大的低音声盖掉了旋律。把年龄放在括弧里,时而去掉,时而把括弧强化、弱化,人生也会更丰富。
因此,我把“73”这年龄放在括弧里,试着挑战稍微有点难的曲子。随即想到“已经一把年纪了”,有点想放弃,但手指却自己动了起来。练习的时候态度也开始不一样了。过去会放弃的部分,现在也鼓起勇气来吹。虽然如此,也不宜做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冲动举止,当然有时也会想到“年纪还是大了”,随后又觉得还是别这样想吧。
这样练习的结果是,终于能正式登台表演。但演奏毕竟无法达到完美的地步,只能做到让自己觉得满意。水越老师说:“这次比以前放得开了,照这样下去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可能和一开始就被年龄绑住不同,破茧而出了吧。
把年龄放在括弧里,不只是老年人,年轻人也可以如此。我觉得,时而把年龄放进括弧里,时而拿掉,生活或许可以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命运的和音
可能世上有很多既古老又新潮的东西,此时我想到的是“命运”。我不知道古代人怎么称呼,可能现在有人会说,这新时代还谈什么“命运”。不过,命运也是当代的问题。
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发生时,一栋大楼被摧毁,另一栋大楼的高层也有人拼命往下跳。当时赶来救助的消防队员却说,被摧毁的大楼有倒塌的危险,所以大楼的上层反而比较安全。那个人听了劝告后,又再折回大楼的高层,这时候第二架飞机却撞上了大楼,这个人丧失了生命。
获知这件事情时,我内心感到很痛苦,到现在都忘不了。出于善意提出劝告的消防队员终究料想不到,还会有第二架飞机撞向大楼。这一切只能说是命运。
可能有人会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不过我会这样想到“命运”,其实是因为最近看了由蜷川幸雄出演的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在东京的公演。
俄狄浦斯的双亲在儿子出生时,被神预言说:“这孩子将来会杀父娶母。”
双亲知道这孩子背负着这样的命运后,便想尽办法避免这一切。俄狄浦斯成人后也得知自己的命运,便拼命努力去避免。然而,这些努力却带来了相反的效果,俄狄浦斯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还是被卷进命运的浪潮中。
剧中演绎了浑然不知地过着幸福日子的俄狄浦斯,如何遇到一件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件的过程。这令观众深深感到,人这东西,不管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不管做了多少努力,也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没有别的办法。
要说经典中的新意,便是这部剧的音乐由东仪秀树负责,观众由此体验到了更丰富的情感。日本雅乐拥有古老的历史。如果探求其发展路径,大概可以追溯到这出剧产生之时。而且,剧中的音乐也以“新”东西被演奏出来,听过东仪秀树音乐的人应该都知道。
开幕后,“合唱”(歌舞队)的人,吹着笙出场的时候,观众感受到极大的触动。笙的和音非常微妙,既和谐又不和谐,散发着不可思议的乐声。这当然是为了让观众预感到俄狄浦斯的命运,但我却感觉到这和音覆盖了世间的一切。
现在由于科学技术的发达,人类可以享受到极方便且舒适的生活,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和努力完成很多事情。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陷入命运的不幸中。作为心理治疗师,我常常会感受到命运力量的强大,也亲自接触到受到命运折磨仍坚强活下去的人的勇敢姿态,那人性的光辉令我感动。
磨炼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和努力活着固然是一件美好的事,然而能够感受到命运的力量,就像笙的微妙和音那样,我觉得人生的意味会更有深度。
娃娃头老师的回忆
1952年,我从京都大学数学系毕业后,在奈良育英学园的一个初高中学校当老师。因为当高中老师是我的愿望,因此非常开心,兴冲冲地去就任。我热情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甚至连平时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
当时一位比我资深的数学老师很照顾我,后来我们依然继续往来,这位寺前弘之助老师于几天前去世了。
后来我来到东京后,联络不太顺利,因此收到讣闻时已经太迟,葬礼已经举行过了。因此,在回忆起种种往事时,想在这里写一点东西,聊表自己的哀悼之心。
因为寺前老师的发型有点像娃娃头,因此被起了个绰号“娃娃头”,但无论是学生还是同事们都是怀着敬爱的心这样称呼他。尽管他有一点脱离世俗世界的倾向,但大家依然对他感觉很亲近。
有一次,“娃娃头”老师发现有人在书桌盖内侧用小刀刻了涂鸦文字。虽然找到了刻字的学生,但已经雕刻上去的东西却没法去掉了。尽管这种行为跟现在的学生的离经叛道没法比,不过在当时来看,这已经是相当“恶劣”的表现了。
“娃娃头”老师立刻对那位学生说:“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来。”
学生来到教职员办公室时,看到老师已经准备了雕刻刀和两套木板。
“我刚才注意到,你的雕刻刀法相当有味道,我对雕刻也很有兴趣,不时雕些东西,可能没有你雕得好,不过我们来一起雕吧。”
就这样,“娃娃头”老师和那位学生一起雕刻起木头来。话虽这么说,但并没有立刻雕完。
“以后,你就常常来这里继续雕吧。”
就这样,放学后两个人就热忱地雕刻木头。
“娃娃头”老师不擅长说教,几乎没有说过什么。但是,他表达了对学生作品的佩服。就这样,那位学生的态度也渐渐好转了。
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确实是一个极热心的老师,但那样往往会适得其反。例如,如果看到学生胡乱涂鸦刻字的话,我可能会破口大骂学生,或者把学生叫到办公室长篇大论却毫无助益地说教一番。
但与其全神贯注在由上到下的填鸭式教育上,倒不如像“娃娃头”老师那样,和学生一起专心投入爱好的事物。表面上看起来两个人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其实已经建立起了很深的关系。而且,以这种深入的关系为支柱,学生也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这位学生想必已经从“娃娃头”老师操作道具的方法、进行雕刻的态度等无言的行为中,学到了生活的态度。
现在学校的老师们,如果能从我悼念“娃娃头”老师的这篇文章中得到一点启发的话,我就很欣慰了。
优点、缺点
前几天,我到京都的西阵中央小学,上了一堂六年级学生的道德教育课。所谓道德,是在希望大人也一起思考的宗旨下,尊重孩子的自主判断。教育部最近对各级学校颁发了《心的笔记》作为教材,有别于过去的教科书和辅助读本。因为我也参与了这次教材的编撰工作,所以在职责上,我希望能在课堂上亲自使用一次看看效果。
我采用了《心的笔记》中五、六年级学生用的“发现自己、磨炼自己”部分当教材上课。我提到,首先要“发现自己的优点”。
“请写出一项自己的优点。”
我这样说完,有的孩子没能立刻写出来,而是陷入了沉思。于是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叫那个孩子站起来,然后我问大家:“有没有人可以说出这位同学的优点?”
立刻有几个人举手。其中一个说:“××同学很温和……”
于是,同样的事情便继续下去,大家纷纷举手,被赞美的学生都很高兴。在那期间,我也逐渐把29个孩子的名字和印象一一刻进心里。
这时我先声明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一点比较难的事情。
“‘朋友很多’虽然是一件好事,不过相反,‘朋友很少’是不是一件坏事呢?”
我这样问时,大家又纷纷举手。
“只是没有机会交朋友而已。”
“只要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就行了。”
有学生这样回答。
我对孩子们活跃的想法和说话时灵活的眼神感到由衷佩服。
之后,我又问孩子们对于“对谁都很亲切”的人和相反的“对谁都不亲切”的人有什么想法。
有人说,虽然是“优点”,但相反的一面不一定是缺点,有人则不同意这个观点,意见开始出现分歧。
谈到“缺点”时,有人说:“该做的事情拖拖拉拉到最后才做是缺点。”
这时,立刻有人反驳:“暑假刚开始时可以快乐地玩耍,到最后两天再赶快做作业就可以了。”
“不,那还不如前两天就先做好,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好好玩了。”
“这样不行,我觉得还是每天都做一点最好。”
每个人都分别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讨论也变得热闹起来。这时候的孩子们,真是活泼可爱。
“谢谢大家的宝贵意见。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大家的想法都不一样。在此期间,作为个体的自己包含了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全世界就只有一个这样的人,不是吗?”
于是我说,所谓自己的存在,便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无可取代的东西得到大家的认可。能和孩子们一起自由思考,真是快乐的一小时。
心和身体
近代西方把心和身体明确分开,从而发展出近代医学。最近,对于这两者的微妙关系应该如何思考,在医学、心理学、哲学等各个学科间都在努力开拓新的视野。
虽说是客观存在的“身体”,但就像近代医学所处理的方式一样,又分为从外部客观地进行检查或做手术的身体和个人以“我的身体”的视角在心中形成的印象这两种认识。例如,因为手术而被截肢的人,有时还会忽然感觉到那已经失去的肢体的疼痛,或在梦中梦到自己用双脚健康地走路。
“梦中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会在空中飞,有时甚至会化身为动物。我认为,这个“身体”才是和心深深相关的东西。最近在研究中对这种事情的体会越来越真实。然而,这不是在学问的世界里,而是属于艺术的世界。
日本镰仓时代的僧侣明惠曾经写下自己梦的记录《梦记》,我在加注解后于1987年出版了《明惠,活在梦里》。受到这本书的刺激,日本舞蹈家西川千丽小姐创作了舞蹈作品《阿留辺畿夜宇和》。
拙著《明惠,活在梦里》已经被翻译成英语和德语。我曾想,如果千丽小姐的舞蹈能介绍到海外该多好,经过在波兰的公演后,千丽小姐又在瑞士、德国进行了公演。为了准备这两国的公演,2002年,她先在京都进行了公演。
在明惠的梦境中,“身体”的变迁意味深长,而且,让人感受到强烈的宗教性。最后,明惠在梦中升天,达到“身心宁然,如存,如亡”的境界,就是心和身体化为一体,连存在都感觉不到的透明状态。也可以说这是一直禅定的他,在宗教体验上的终极姿态。
像这样最终达到透明的状态,明惠在禅定的过程中也包含了“性”这件事。性,正是联系心和身体的东西。不过,近来,性有过分强调身体的倾向,造成了心被隔离的结果。
明惠在当时僧侣可以轻易破戒的情况下,仍然严守戒律。然而,很多女性都爱慕他,他也被女性强烈地吸引。在那期间,明惠除了始终守住戒律外,则在“梦中”与女性结合,通过那样的体验到达透明的境界。
我想,这种事情要以言语表达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千丽小姐却以舞蹈和伴奏音乐的方式,在短短一个小时里传达给了观众。
身体所拥有的表现力之强烈和深刻,声音倾诉内心深处的力量之大,令我深深感动。像这样非语言性的表达,让我品味到心与身体的联系是一种多么真实的感受。
日本乐器和西方乐器合奏出来的音乐,也提高了这种高统合性感受的效果。
千丽小姐的舞蹈,如果能被欧洲人了解的话,不仅可以向欧洲人展示日本文化,同时对人类今后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有所诉求。
模模糊糊的古语
我为了写关于日本神话的书,经常读日本神话和世界神话故事。关于“世界的起源”,不同的文化中都有不同的故事。有些文化认为是神的力量创造了世界,有些则是认为在混沌不明中世界分成了天和地。
可能有人会说,这种古老传说有什么趣味呢?然而,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常常会被问到关于人类和人生的问题,总之,很多情况都与人类的“起源”有关。正因为其重要性,因此思考这件事就很有价值。
读《古事记》得知,日本的国土由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夫妇神所生,但故事的开始并不是这些神的出场,而是被称为神世七代的众神先出场。
本来想省略开始的部分,从“国常立神”[6]“丰云野神”[7]“泥土之神”[8]“素引之神”[9]等这些名字长得念起来舌头都快打结的地方开始。但是,这些神后来完全没有再出现。因此我想,何必这么漫长地去叙述,何不干脆就从“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开始呢?
不过,回过头来,重新依照顺序再读这些神话里的名字时,却有了惊奇的新发现。换句话说,所谓万物的“起源”不也是这样吗?
例如,谁都知道婴儿在刚开始说话时会发出一些“啊——啊——”或“呜嘛呜嘛”的声音,在听得出其意思之前(这被称为“初语”),会先说一些模模糊糊又莫名其妙的话。没有一个孩子是不经过这种意义不明的模模糊糊阶段就会说话的。
这样想之后,我开始觉得在这“起源”之前的模模糊糊的地方,其实是很重要的。
例如,我在辅导高中生的时候,常常会听到他们说一些“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等意义不明的话。当我把这当成是“起源”之前模模糊糊的话听着时,不久就会出现可以与“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匹敌的重要语句来。如果在这模模糊糊的地方性急起来的话,关系就会“断”掉,可惜快要出来的东西也就出不来了。
或者,在某种新的创意出现之前,也不妨想成是“世界的起源”。在有所创新之前,还会再经历一段相当漫长的由模模糊糊的语言所形成的,称不上思索的不可思议的状态吧。也就是,像以前用那些模模糊糊的话语来思考似的感觉,然后才轮到“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出场!
在就业、结婚等重要人生阶段的“起源”时,很多人都会以苦恼的形式经历着这种模模糊糊的阶段。
虽然如此,神话却能巧妙地掌握这种状态,真令我佩服。其实在想到这篇文章的创意之前,我也经历过一段模模糊糊的状态,但我无法记录下各种“神”长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