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巴掌
电光火石间,眼看着这支叫人猝不及防的冷箭就要扎进海力布的后脑,不可能来得及躲闪。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立于远处的蒙克和哈沁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站在原地未动的海力布,从他们的视线望去,就像已经被射中了头颅,丢掉了性命一般。
“不~~~!”
哈沁夫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顾一切地朝中箭的儿子跑去,内心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她不愿相信,即使是只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小小年纪的蒙克竟会心狠手辣到对她的亲生骨肉痛下杀手。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海力布在如此年幼的时候,就遭遇不测殒命离她而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
蒙克语带结巴的解释着,嘴唇吓得发白,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懵了蒙克,让他从萎靡昏沉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傻呆呆地看着手里握着的木弓,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手射杀了弟弟海力布。
蒙克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用自言自语不断说服自己。这并非他的本意,是魔鬼迷了他的心窍,控制驱使他干的好事,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哪怕这样的自我安慰根本于事无补,也无法挽救弟弟的生命。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认定海力布必死无疑。
的确,在刺刀见红、你死我亡的战场上,拥有极强反射神经的骁勇战士不是没有避过致命冷箭的先例。但那也只是在精神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才偶然发生的极个别事件。
而现在身处这么短的距离,面对如此迅捷的速度,毫无防备、尚且年幼的海力布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海力布像是提前感知到了箭支与空气摩擦产生的振动。就在锋利的铸铁箭头即将触到他发梢的刹那,下意识地凭着条件反射,闪身把头朝左边轻轻一侧,躲过了看似无法避开的攻击。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做出闪避动作的海力布,竟顺势抬起了稚嫩的右手,张开的五指急速收拢,生生把弓箭从耳畔截住,紧紧捏在了掌心里。
做出一连串的反应后,海力布自己也不敢相信手里抓到的是一支弓箭,他本以为捏住的是只恼人的苍蝇而已。
即便在确认这支箭来自于哥哥蒙克后,天真无邪的他,也没有认为蒙克是在出手暗算自己。
“蒙克哥哥,你的箭可偏得有些离谱呢!”
海力布转过身挥着手里的箭羽大叫,丝毫没有在意那千钧一发的生命危险,脸上洋溢的兴奋,好像是自己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与此同时,哈沁夫人也跑到了儿子的身边,诧异着他还能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她跪在地上一把将海力布揽进怀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他是否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听到哈沁失声尖叫,众人都从四处围了过来,伊勒德也被这异样的喧闹吸引,来到了事发地。
不明所以的围观人群悉悉索索的交头接耳,都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大家又碍于当事人是大汗的王子,没人敢上前直接询问。
伊勒德见无人发声,径直来到哈沁和海力布母子俩的身边,看见妻子满脸泪痕,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夫人何故失态?”
注意力都在海力布身上的哈沁,难以置信儿子真真是毫发无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聚集的人群和来到身边的夫君,半天才反应过来伊勒德的提问。
“哦...是孩子们玩闹罢了,没什么大事,大汗不必多虑。”
哈沁赶忙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伊勒德。
再三确认儿子没事以后,哈沁才算放下心来。她知道如果照实禀告夫君,不论是不是意外,蒙克都免不了会遭到严厉的责罚。善良的哈沁更愿意相信尚未成年的蒙克不可能是至恶之人,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
“当真如此?”
伊勒德不是昏庸之辈,也清楚妻子哈沁没有说出实情,转而看向小儿子海力布发问。
“嗯,哥哥的箭脱靶而出,幸亏我及时抓住,不然又得去草丛里摸索半天。”
海力布毕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没有细想,就把自己认为的事情经过向父亲说了出来。
伊勒德听到他说的话,心中十分惊讶,徒手拦箭的本事就算是身经百战的自己也不敢说能有几成把握。而海力布小小年纪竟然能轻易做到,这孩子难道有神力护体?
除了长生天庇佑,他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大汗示意海力布要看看那支箭,他接过儿子递给他的箭羽,一眼就从箭身上用小刀刻划的记号认出,它确实属于蒙克。伊勒德又抬头看看木靶,靶心中还插着几只海力布射过的弓箭,无需再多问,大汗已经猜到了几分事情的来龙去脉。
伊勒德的心中顿时感觉一丝寒意,这不是他印象中的蒙克会有的所作所为。亡妻诺敏是那样的温柔善良,连见了盛放的花朵都不忍采摘,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内心阴暗、手段卑劣的逆子。
他不知道这些年蒙克在奈曼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上何来这些令他最憎恨厌恶的品行。草原新定,此时如果大汗家中发生手足相残的惨剧,如何能让他宣扬的仁义博爱服众,奇源又如何让天下心悦诚服。
伊勒德内心的愤怒不言而喻,他不能容忍自己教育出来的继承者是个心无敬畏、卑鄙无耻之徒。他转身朝蒙克走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仿佛能融化掉不知所措的长子。
“大汗,蒙克一时失手,必然不是故意,海力布也无恙,算了吧。”
看到丈夫怒气冲冲的样子,哈沁赶紧开口替蒙克求情,那么多人在场,她怕急火攻心的伊勒德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蒙克本就脆弱的心灵。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蒙克从事发后就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此时更是目光呆滞、眼神涣散,全然不见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他保持着开弓后的姿态始终没有改变,只是手里的木弓像失神的主人一样,无力的耷拉下来。
“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蒙克仍旧机械式地喃喃重复这一句话,胸口呼吸带来的起伏紊乱而急促,他却没有办法调整平稳。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蒙克的半边脸颊立刻火辣辣的生疼。来到他身边的伊勒德,还没开口便用尽气力甩了儿子一记重重的耳光。
晃神中的蒙克当下就眼冒金星,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伊勒德厉声呵斥着蒙克,恼怒于不成器的儿子,也恼怒于教子无方的自己。
捂着瞬间肿胀起来的脸颊,蒙克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没有想到伊勒德会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出手这么重,不给身为长子的他留一点颜面。
“父、父亲,孩儿真的不是有意伤害弟弟。”
蒙克带着哭腔向伊勒德解释,至少在心里,他已经先说服了自己不是坏人。
“你还敢狡辩!”
伊勒德见儿子不先承认错误,反而语带委屈,抬手又想打蒙克,却被及时追上前来的哈沁伸手阻止。
“大汗,蒙克年少不懂事,况且也并未产生恶果,不要再追究了吧。”
哈沁不想事情难堪到无法收拾,一边按下伊勒德的手臂,一边轻声细语地劝说着夫君。
“父汗息怒,哥哥和海力布只是闹着玩的,真的不打紧。”
年幼的海力布也不希望看到伊勒德责罚蒙克,懂事地补充道。
可在蒙克听来,这些为他开脱的谏言却都是对自己极大的羞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不需要来自哈沁和海力布这母子二人施舍的可怜。
“谁要你们多管闲事!”
蒙克口吻强硬的边说边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哈沁和海力布。心理活动也从之前对于暴怒父亲的又惊又怕,渐渐转变为了受辱后的委屈和怨恨。
“不肖逆子!”
蒙克的火上浇油让伊勒德暴跳如雷,他挣脱开了哈沁的阻拦,反手对着蒙克的另一边脸颊又是狠狠一巴掌。
蒙克这次没有躲闪,只是闭上眼睛迎着父亲的手掌,受到重击后一个踉跄却没有再次摔倒,顽固的挺了过来。
“父汗还要罚多少,索性一次打个痛快!”
蒙克啐掉嘴角边的鲜血,咬牙不让眼泪掉下。在他的眼里,这永远是一场没有公平的审判,面对伊勒德、哈沁、海力布这一家三口的同仇敌忾,孤立无援的自己毫无胜算。
也许是蒙克的惊人倔强震住了伊勒德,又或许是蒙克瞪着自己,神似诺敏的样貌,让他忽然记起了许多年前心中对亡妻暗下的承诺,大汗没有再继续动手,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蒙克听好,你险些铸成大错,幸未酿成恶果,罚禁足一月,期间不许离开帐房半步!”
蒙克的顶撞让伊勒德感到有些心力交瘁,他也不想再对亡妻之子拳脚相向,把脸扭向一边,宣布了对长子的最终惩罚。
听到大汗发话,跟随他而来的亲卫扈从上前伸手来搀蒙克,却被他一手推开。
“不消父汗动手,蒙克自己会走!”
恨恨丢下最后一句话,蒙克头也不回的转身朝自己的帐房走去。
靶场内,哈沁轻抚着丈夫的后背,担心伊勒德气着自己的身体,两人望着蒙克远去的背影,互相都没有说话。
人群开始四散而去,只有不时发出的几声叹息,似乎在对刚才的事件作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