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胡宗南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六、被困松潘中的种种

胡部盘踞松潘,时间不长。现就我所见所闻,分述如下:

(一)士兵饿肚高官享福

由于后方补给线过长,加上沿线部队众多(当时胡宗南所指挥的部队,除第一师全部外,尚有第四十九师、第六十师、中央补充旅,第二师补充旅,以及临时拨配的地方团队),后方已无接济,战地又经一抢再抢三抢,最后也无处可抢,下级军官与士兵饿肚者是经常现象。但高官们的享福,一如平常。如当时第二团团长杨定南(后被红军击毙)是湖南人,除大米白面从未中断外,还有不少的湖南腊肉、腊鸡、腊鱼、挂面、饼干,后方碧口还经常派人送来,在任何情况下行军,他的行李食物总有几驮相随,从未有缺。又如第一旅旅长李铁军,在松潘最艰苦时,还有由广东送来的海味和白兰地酒等,也是跟随他的行李前进或后退,且李有嗜酒之瘾,每日必饮。说到胡宗南更为特殊,在松潘时他个人的豪华奢侈,一如天水驻防期间。有一天我到师部,遇着专管胡饮食的事务副官毛权,叫我到他寝室去聊天,取罐头、美酒、牛乳、饼干、水果等来招待我,我当时不敢吃喝,他即指着房内对我说:“你尽量吃喝罢!我这里多得很,这些都是为‘胡先生’(第一师的惯例均如此称呼)准备的,也还有许多补品、补药,每天后方都有飞机送来,若气候不好不能起飞,则由成都派专车送来!你什么时候想吃些东西,就来找我。”还交我带一包回来。从这些事实,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享受情况了。这些军官头子们,口口声声与士兵同甘共苦,全是鬼话。再说士兵饿肚的情况,在驻军时每日喝些青稞糊糊汤,行军时则吃些炒面(青稞粉),同样要背几十斤的枪弹个人行李及水壶、米袋等干粮,有些士兵实在忍不住肚饿时,偷偷地吃些青稞粉,吃后又偷偷地喝凉水,因而有的胀死,有的泻肚,由泻肚而落伍,连排长诬为“开小差”,遭到就地枪杀者为数甚多。特别是第一旅第二团第五连连长彭致民、第三团第六连连长刘魁,杀人最凶,每天总有一二个,多的时候有五六个(指行军前进或逃跑时),真是骇人听闻。官兵之间安得不离心离德,还有什么心情来作战!

(二)恐吓土司逼工逼粮

我在松潘时经常到师特别党部,常看见书记长许良玉分期分批地召集松潘及其附近各县的土司讲话,有时还摆着一些新武器向他们介绍,实际上就是恐吓他们。讲话的目的,除威胁之外,还强逼他们派工派粮,偶有不服从者,则诬以“通匪”论罪。还有各部队在乡间抢粮,更是罪行滔天,天怒人怨。据我所知及自己干过的,是部队中选派便衣人员,深入乡间,勾引坏人,强要他们说出,谁的家底厚,谁今年粮食收得多,打听明白后,即下毒计,一面命令自己可靠的士兵携械潜藏在有粮食人的屋内或其附近;另一面通知当地小头目,扬言我们的士兵被你们老百姓拐跑了,人不要紧,枪支无法交代,我们要派部队搜查,请他们派人跟我们一起去办,即按自己所布置的地区逐步搜查,最后当场把这个潜藏的士兵拿着,一口咬定是老百姓拐走我们的兵和枪,硬逼随来的小头目想办法,并进行恫吓,不然我们就要抓人烧房子等等。争吵期间,团里就会派出一二个较高级的军官前来圆场,要他们卖些粮食或牛羊给我们才算了事。所以当地人民都十分痛恨我们,称我们为“遭殃军”,以泄心中之恨!

(三)中央钞票当纸糊墙

胡宗南军的布告或标语,都说:“第一师是为拯救你们而来的”“一切都是公平交易现钱买卖”等等,实际上都是鬼话。所谓公平交易照市价付给,实际上也是一个幌子。如当时市上购买牦牛一头,约需20多到30元,还要说明是现洋,但胡军们在购买前先付予银元10多元进行骗购,然后再补足中央钞票,若他们表现面有难色,则给他们戴上“扰乱金融”“破坏市场”“通匪”等罪名,甚至连牦牛不要也脱不了身。故以后市场贩卖牦牛者几成绝迹。如在乡间更为猖狂,看见有牛群羊群,若有老百姓放牧者,则扬言“和你们购买一二头来打牙祭”,随便付给他们一些钱(有银元和钞票),假如没有老百姓放牧者,则成群成队地赶回自己驻地关着,慢慢地宰杀。我们驻在松潘北10公里火烧屯时,派出一个连哨,离火烧屯约有15公里左右,个个士兵都兴高采烈。当时我还不明白其中有其奥妙之处,因该连长张亮支是我广东同乡,我特到该连去看看,才发现其中的奥妙。因离开上级更可以为所欲为,除每日宰杀牛羊之外还在驻地附近关着一批。当时张连长和我开玩笑说:“只准吃不准说。”这些牛羊哪里来的呢?一文不花抢来的。故当时的情况无论哪一个连都愿意独立担任勤务,上级也有意识“照顾”下面,总使各连也能“利益均沾”轮流充当。更奇怪的是,由于该地多系少数民族,对国民党政府万分不相信和仇恨,在我们部队未去之前,所有交易以银元或硬银,根本不用钞票,但自我们去后,有政权和部队可以压迫他们,表面上不敢不收,而他们收来之后,也只作糊墙使用,特别在更偏僻的乡间,若前往一看,他们大门上、走廊过道上、大厅等处,都糊满纸钞,若询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便答复说:“很美丽”“可以驱邪”等等应付,实际上认为就是等于废纸,只好糊墙。他们彼此之间往来均使用银元,由此可知他们痛恨国民党政府的程度。

(四)饿殍满道家破人亡

这次战役中,从天候、地理等条件来说,翻雪山过草地确是艰巨。但红军有远大目标、崇高目的和革命的坚强意志,任何高山急水都要低头让路,任何雪山草地也视若等闲!而国民党军们则不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军官们还有所贪图,求得个人的升官发财,而士兵们民夫们则饿死拖死不计其数。仅第一旅所谓增援包座又急速逃命怕受包围,在短短的行程中,沿途饿死拖死的兵夫满道满沟,无人过问,还有行军中经过河溪、淤泥地,由于水冷脚下无力倒于水中被冲走者和陷于淤泥中而起不来者亦不在少数。至于沿途死亡的民夫尤为悲惨!这些民夫多系由陇南、川北各县抓集来的劳动人民,缺食缺穿,家破人亡,比比皆是。如第二团由甘肃碧口(又称属四川)抓来民夫一批,其中有父子两人和三头牲口,到松潘后,团长杨定南看见他们父子两人的悲惨,特叫来询问,并说:“我给你们父子两人一些钱,你们的牲口也作价卖给我们,你们回去吧!”当时父子俩回答说:“我父子俩回不去,也不要钱,沿途部队多,过了这一关过不了那一关,可能因为有一些钱还要送掉我们的老命。我两人决心跟着你们,拖到哪里算哪里。同时这三头牲口,我只有一头,其余两头还是别人的,若我仅人回去,牲口还不了别人,不单我父子要坐牢,全家也活不成!我这头牲口还是我全家的生命,没有它,我们一家也活不成,只求拖到将来靠近碧口时,团长开恩放我们和牲口一道回去。”经过哭哭啼啼的要求,团长允许他们父子继续随军。但在增援包座时因加快行军速度,又不明草地情况,其中有一头牲口陷于草地泥坑中,父子两人用尽全身气力,也没有把牲口救出来,老汉反而力尽陷死于泥坑中,当时他的孩子呼天抢地痛哭不止,后由该团特务排长孙钰祥甜言蜜语地欺骗,叫他不要哭,哭也无用,要他“代父报仇”等骗到特务排当兵,马上改装士兵。但接着连夜部队逃跑,各自争先恐后,在渡冰河时因年龄小体力差,加上冻饿和死了父亲的伤心,倒在河中被水冲走了(因身体小未发枪)。暗夜中人人都只顾自己逃命,谁有心情来抢救他。活生生的父子俩先后都死去,弄得家破人亡。类似这样遭遇的民夫又何止他们父子俩呢?

(五)“感化院”就是集中营

红军在长征中,历尽千辛万苦,进入松潘境后,翻雪山过草地,有些年龄较小身体较差,水土不服,脚肿脚痛等病症未能继续北上者,胡则派出人员,四处搜捕,在松潘县城内师特别党部直辖下成立了一个“感化院”来关押这些人,实际上是集中营。以书记长许良玉兼院长,以特别党部几位科长为教员,这些红军多系江西、湖南及两广的人,我因部队在松潘城外,与被囚人员的语言相近,叫我也担任教员,每天给他们上课,两小时的“党义”——三民主义课程。所有教员的讲授,都是毒化欺骗,尽情地辱骂共产党。关押的人数,经常有六七十人,当我每天上课时,常常发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师部参谋处及便衣队人员常来找他们的麻烦——所谓个别谈话(内容我不清楚);第二种情况是经常见着比较精壮一些的或平日表现倔强一些的,今天还看见明天就不看见了!我当时还以为这些身体好一些的,补充到各部队去了。实际上这样处理的可能有小部分,大多数还是被杀害了。为什么说可能有的是补充各部队去了?我们第二团回师甘肃驻于平凉、静宁之间(西兰公路上),医务室补充的两名小护士(江西人)就是。其身体很好,服务态度也很好,工作也很热心,团里也没有人怀疑他们。但不久这两名小红军同时逃走不知去向,很可能回苏区了。尽管想尽方法毒化他们,但终不能动摇红军战士的革命意志。

(196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