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纪略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并占领沈阳。现将我对事变前中日交涉及事变的一些亲见亲闻,叙述如下。
一 从时局紧张到北平请命
这次事变是日本军国主义大陆政策的具体贯彻,始而他们以中村大尉事件等为借口,用外交手段对东北当局进行压迫。那时,海陆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正在北平(即今北京,下同)协和医院养病;东北边防军代理长官张作相亦在锦州小岭子私第为伊父治丧。沈阳主持外交的只有张学良的参谋长荣臻、辽宁省政府主席臧式毅、外交特派员王镜寰。在事变的头些天,就盛传日本军国主义要实行武装占领,他们在军事方面做了些布置,除关东军调至满铁附属地外,对在乡军人,也发给了武器。
九月十四日突接张作相电,要我速去锦州,面商要事。我当天到锦州小岭子张作相公馆。张说:“上次参谋长荣臻到我这里来,我告诉他,东北外交和军事都要依靠中央,不能单独行动。中日问题已到严重关头,臧主席(式毅)和荣参谋长想如何办理呢?”我答以没有头绪。并告以多门师团的部队开到南站,日本在乡军人都发了武器,战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张作相要我马上去北平,按照他的意思请示张学良究竟怎么办,是准备抵抗,还是屈膝求和,我当即辞出,下午四点钟去车站。
次日八时到北平。下车后,直赴协和医院。时张学良患重感冒,在该院休养,住东北角地下室内,由侍卫副官长谭海引入。张问我沈阳情况怎样。我说:“东北目前局势严重,究竟如何处理?我受辅帅的指示,来向副司令请命。”张说:“我因病头脑不清,精神也不好。前几天荣参谋长来,我已告诉他,东北大事,由张辅帅、臧主席和荣参谋长三人酌情处理。对重要问题咱要依靠中央,不能单独对外。中村事件的交涉,可向辅帅说,微末事情,咱们可以相机办理。”又说:“请辅帅赶快回沈阳主持政务。”我说:“今天的紧急情况,还不知怎样处理?”张说:“蒋委员长告诉我,东北外交总的方针是和平解决,不能酿成军事行动。我们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由中央负责。你迅速回去,请辅帅相机处理。前些日子驻日大使汪荣宝从东京回来,已到锦州和张辅帅说过:日本各地都在搞游行示威,跃跃欲试,想以武装占领东北。你赶紧回去吧!”
当夜十二时我到锦州小岭子,面见张作相汇报。他对我说:“荣参谋长来时,我已告诉他,关于中村事件,任何赔偿道歉我们都可以担负过来。”我由沈阳来时,情况就十分紧急,形势相当严重。这时我就问他多咱能回沈阳,明天一起回去行不行。我还说:“沈阳没有大员主持,军、政两方互相推诿,恐把事情弄坏。”他说:“京津方面安福系来了不少人吊唁,大概明后天他们走了,我就回沈阳。”
二 中村事件最后一次交涉
我于九月十六日离开锦州小岭子,即乘快车回沈阳。下车后,遇见副官处驻站副官李凤楼和许仲仁。他们很惊慌地对我说:“处长啊,不得了,情况严重,南站日本军队和在乡军人都成行成列的拥挤不开。马路湾西边日本忠魂碑附近,放有十余门大炮,情况紧急,恐怕今天就过不去。”我告诉他们要沉着,有事用电话联系,明天辅帅就回来。
九月十八日上午,我前往三经路荣臻参谋长公馆,见门前汽车很多,宾客盈门,正为伊父庆祝寿诞。我一进楼,见当中摆设寿堂,香烟缭绕,灯烛交辉,颇极一时之盛。到东客厅内,满屋大员,抽鸦片、打麻将,更有张筱轩的京韵大鼓,热闹非常。荣参谋长叫我上楼。他问我:“副司令和辅帅有何指示?”我说,辅帅指示对中村事件,日方要求赔偿道歉,我们都可以担负起来,关于要价还价问题,等辅帅回来再说。
时近中午,下楼就餐,大家将入座,日本驻沈阳总领事林久治郎突来祝寿。林对寿堂行三鞠躬礼。礼毕,约荣臻于午后四时在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会谈。
林久治郎走后,荣参谋长对我说:“午后三点你先到公署,并约王明宇(外交特派员)一同在公署等我。”我于午后三时到公署,打两次电话请王明宇未到。林久治郎于四时来公署,他见荣臻不在,就问我:“荣参谋长怎么没来?”我说:“他家宾客很多,一会儿就来。”我随即用电话告诉荣臻,说林久治郎已到。不久,荣参谋长来了,开始关于中村事件的会谈。因事机秘密,林会说中国话,这次会谈没有译员。会谈之前双方很严肃,甚至连外交上的礼节都免了。屋内只有荣、林和我。林说:“关于中村事件现在已到严重关头,参谋长如何答复?”荣一转身将中村搞间谍活动的证物拿出来,有中村在兴安岭一带绘制的军用地图和其他文件,让林久治郎看,并说:“林领事你看看,这些东西让我没法办,你们没有向交涉署照会,没有我们的护照,我们不能负保护责任。”林说:“参谋长,现在经过这么多次会谈,还把这东西拿出来干啥!”林看到这些物证,精神很紧张,急得满头大汗,拿出手帕紧擦。
稍后,林久治郎静下来,用蛮不讲理的口吻对荣说:“日本军人横暴,不服从外交官指示,行动自由,这是我们陆军省的断然办法,到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别的谈不到了。”荣也很愤怒地说:“我们的军人也是横暴。你们没有护照,擅入兴安岭屯垦区绘图拍照,辱骂他们,我们也没办法。”我当时急得冒汗,看事情已成僵局,荣并未按辅帅的指示办,马上站起来说:“参谋长,我是副官处副处长,本没有参与军事和外交大事的权利。不过我有传达任务,请参谋长按辅帅指示办事。否则,我担负不起责任。”是时,林久治郎用手帕擦汗,斜视我一眼。荣站起愤怒地说:“我不能作亡国史的头一页。”我说:“亡国史头一页不是你作的,谁说了谁负责。”这样一来,林就知道了我方对中村事件处理态度的底细。林一跃而起说:“这件事情不能办了,我回去了。”并用威胁的口吻说:“中日友好关系最后破裂,我不能负责。”说完转身而出。荣送出二门,我送到大门外。
林久治郎走后不久,臧式毅到,问林久治郎来怎么谈的。荣说:“没有结果。”我告诉臧式毅说,荣参谋长没有按辅帅的意思去办。荣说:“这事我算办不好了。”臧说:“赶紧找王明宇,让他就来。”不久,王明宇到来,手执文明杖,若无其事地笑哈哈地走进来。荣说:“明宇,你怎么才到?”王明宇很稳当地说:“我去南站大和旅馆,本想面见本庄繁(关东军司令)谈谈,未遇。土肥原(特务机关长)对我说:‘本庄司令有事去大连,你们对于中村事件怎么办呢?能办就办,不能再推了!'”臧式毅顿足对王明宇说:“你赶快去日本领事馆找林久治郎,对他说,有关中村事件的任何赔偿道歉,我们都先担过来。至于讨价还价,明天辅帅回来再合计。”
三 北大营的炮声
我八点到家,吃完晚饭已是十点二十五分,忽听一声炮响。我赶紧去边防公署。到大东门时,城门已闭,这时已响了第四炮。我对守门警察说:“你们的厅长(警察厅长黄显声)在厅没有?赶快打电话或派人去找。”到公署门前,见有卫队第二十四团吴营长带领两排卫队守卫公署。我到副官处,只见值日副官萧涤五一人。我赶到办公厅给荣参谋长打电话,荣随即到公署。不久,北大营步兵第七旅来电话告急说:“西门外有日军行动。”电话是荣接的,他问:“你们旅长呢?”回答不在营。五分钟后,王旅长(王以哲,字鼎芳)到,他对荣说:“战事已经发动,怎么办呢?”荣说:“往北平给副司令打电话,请示一下。”于是,荣亲自给张学良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张的侍卫副官长谭海。他说:“副司令陪美国驻华武官到前门开明剧院看戏去了。”荣问:“对东北局势,副司令有什么指示?”谭在电话中说:“副司令指示,要慎重从事,遵照中央的命令,坚决不要抵抗!”
这时东北电政监督朱光沐来电话,约荣参谋长和我到电政局,为的是向北平通话方便。当时我对电话室说:“谁来电话,可向电政局找我。”于是和王旅长、荣参谋长一同去电政局。这时北大营第七旅又来电话告急,说:“日军由柳条湖出发,已突破西卡门。”荣臻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就是日军进入营内,也不准抵抗,武器都要收入库内。”对方问:“日军要命怎么办?”荣说:“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要命就给他。”刚说完话,奉天典狱长倪文藻也来电话告急,说:“日军爬城,在城上向狱内开枪射击。”我说:“凤山(倪文藻字)哪,目前不能派军前去保护,你们自己要沉着固守。”
这时东北航空处参谋长陈海华(字建文)也来电话说:“情况危急,我们机场有四十二架待飞的飞机,怎么办?”我说:“建文,赶紧飞锦州,飞去一架是一架,锦州不可能降落,辽河以西任何地方都行。”
臧式毅来电话,让我们到他公馆去。我告诉电政局,再来电话时往省长公馆打。这时荣参谋长还想往北平打电话,可是线路已被破坏,打不通。同时小西门警察也都告急,说:“日军攻城,如果城门不开,他们就用炮打。”我告诉他们听命令,暂时不开。倪典狱长又来电话说:“城上站满日本兵,用机枪向院内扫射,在禁犯人已有暴动行为。”我说:“在此情况下,你开门放。”航空处参谋长陈海华来电话:“我支持不了啦,各方派人找飞行员,一个也没找到。”我问荣参谋长怎么办,荣说:“让陈参谋长酌情处理吧!”就这样,机场内的飞机及其他设备,拱手让给了日本侵略者。
这时,秘电处处长张志忻来了,拿着南京军委会十万火急电报,原文是:“顷准日本公使馆照会,内开:陆军省奏明天皇,准予关东军在南满附属地内自动演习。届时望吾军固守防地,切勿妄动,以免误会,切切此令。军事委员会筱。”大家看完电报,心情稳定了,认为没事了。臧式毅说:“快到拂晓了,他们的‘演习’也要结束了。”
语未毕,北大营第七旅来电话,请旅长速即回去。我问什么事,回话说:“日军满院都是,已砸开枪库,打死中校军械官。”王以哲闻讯后,对荣臻、臧式毅说:“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是否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难道我们就不能还手吗?”荣说:“鼎芳,你回去吧,随时来电话,有事听命令。”王遂出门,但他的汽车已被日军掠去,中途受阻折回。
事后得知,北大营第七旅绝大多数官兵,并没有执行“不准抵抗,把枪放到仓库里,挺着死”的命令。在日军逼近营垣四周的铁丝网时,官兵们奋不顾身地抗击装备优良、人数众多的敌人。由深夜二时许,激战一个多小时,伤亡很大,在求援无望的情况下才突围,撤退到东山嘴子集结待命。
四 官员逃避与汉奸活动
九月十九日拂晓五点多钟,日军占领北大营后进入城内,秩序顿时混乱。这时我们都在臧公馆,臧式毅说:“日军已进城,就不是什么演习了,我们派人向日军作交代吧。”遂派秘书长赵鹏第去省署,派我去长官公署,向日军作交代。
我与赵鹏第分头去省府和长官公署。我到长官公署后,得知卫队第二十四团吴营长被俘,公署牌子被砸碎,号房电话也被砸碎。我急返回向臧式毅复命。时荣臻已不在,我问:“荣参谋长到什么地方去了?”臧说:“他已躲了,你尽快把制服脱去,快走吧!”我去到大东门时,城门早已封闭;又到大南门,日军并未拦阻。满铁公所门前,站了很多日本在乡军人和军官,公署顾问日人大山千一郎站在门前和我相视一笑,让我快走。我遂到帅府事务处司库樊谦祥宅,换上便服回家。
中午,我又去臧式毅公馆,见袁金铠(政务委员)、李友兰(本溪煤铁公司总办),佟德一、张振鹭(财政厅长)、金毓绂等正谈交涉问题。有人说:“我们几个人去南站见本庄司令。本庄不接见,告诉传达说:‘我们日军完全占领了沈阳,东北官吏没有接谈的必要。'”既而又有法团代表去见本庄繁,本庄说:“对于地方秩序维持问题,你们可以酌情办理。”法团代表拟出办法:一、成立保安维持会;二、成立自治警察团。交给本庄看,当即照准。袁金铠说:“人家日本人已经占领沈阳,还有啥办法呢,就成立这个会团吧!”没有人吱声。臧式毅和我说:“你赶快去北平报告,省署派教育会姬金声会长去。”
我于九月十九日下午二时由皇姑屯上车,走了三天两夜,二十一日到北平谒见了张副司令,将九一八事变详情作了报告。张说:“沈阳事情,我全知道,我正在想第二步办法,将长官公署迁到锦州,仍以张辅帅代理,现正等候中央指示。”
(锦州市政协供稿,冯应春 于俊满 整理。
节选自《辽宁文史资料》第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