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会战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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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新三溪口战斗

刘殿武作者当时系第九战区第二十六军团第五十三军第一三〇师参谋处参谋。

淞沪战役后,抗战形势,急转直下。日寇气焰万丈,大有欲吞并全中国之势。敌人以其优越的兵力,溯长江而上,处心积虑地要夺取武汉(那时是国民政府的行都),企图迫使国民政府屈膝。一九三八年秋,敌人兵分三路,对武汉施行大包围:中路以陆海空军的配合,沿长江进攻,战舰布满武汉下游的江面上,待机进攻;左路在长江北岸登陆,沿湖北的麻城、黄陂进逼京汉路南段,形成对武汉的左翼大包围;右路在长江南岸登陆,经阳新、大冶,直逼粤汉路的北段咸宁、贺胜桥一带,对武汉施行右翼大迂回。期一举而攻占武汉。

阳新、大冶间湖泊纵横、港汊交错,南路敌人欲进犯咸宁、贺胜桥一带,必须经阳新的三溪口、金牛等地,三溪口为进军之要冲,两军必争之地。该地区峰峦叠嶂,漫岗起伏,多杂木林,荆棘丛生,形成一个宽阔的山谷。中间有乡镇土路,可通汽车,与山间溪流,交相盘错,东西向奔驰于山谷中。

参战部队为第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的第一三〇师(师长朱鸿勋,后为王理寰)。该师曾转战于河北,游击于晋南,嗣后守备于黄河南岸的荥阳汜水间。一九三八年秋,调湖北麻城、黄陂,继又调湖北阳新、大冶一带布防,阻击南路敌人。九月中旬,南路敌人在上下水口登陆,敌以一个混合支队(即波田支队)向三溪口进攻,我师奉命在三溪口设防,阻击敌人。

第一三〇师的官兵,多系燕赵之士,生于北方,成长在华北平原,甫至江南,由于气温突变,水土不服,全师官兵几有三分之一患疟疾病。当时药品奇缺,以奎宁来说,在一般的市镇内,几抢购一空,因此对战斗力的影响很大。然基于同仇敌忾之心,均能勉强支持,奋力迎战。战斗一开始,由于敌我装备相差悬殊,敌以优势炮火,向我阵地及后方通道猛轰,我部队在白天很难行动。

开始作战地区,地形较为开阔。敌人上有飞机,下有坦克掩护,使我第一线士兵仅凭借简易工事隐蔽待伏,俟敌接近,再以手榴弹和白刃战与敌相拼,由于敌炮火封锁,粮弹补给不及时,士兵多半都是就地挖掘生薯和芋头以充饥,渴了就喝沟塘水。我曾看见一个负伤的士兵,艰难地爬行到水塘边,一边喝水,一边祷告,祷告的是“上天保佑,我喝了生水,可别让我闹打摆子(即疟疾),要不我就活不成啦。”因为在这一地区,生水是传播疟疾的主要媒介。至于战场上伤病员的救护,更谈不上了。能行动的尚需爬到阵地后方,遇有轻伤员,互相扶持到野战诊疗所包扎。更多的是,负伤后,刚脱离阵地几步就死了。担架虽有,简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结果是尸横遍山谷,部队伤亡惨重,战斗力锐减。就这样以血肉之躯使阵地保持两昼夜,至第二天夜间,将阵地稍向后移约四五华里,选择有利地势,继续抵抗。这一带地形比较隐蔽,敌人炮火无法观测,只能凭借地图予以射击,射击效果差,减少了敌炮兵对我军的威胁。我军为避免过早暴露目标和阵地位置,几乎不予还击。俟敌步兵接近阵地,在有利的条件下,再予重创。这样敌人就不敢贸然前进,须逐步搜索,进展迟缓。同时我军第一线部队又多方面地派出奇袭小组,潜伏于山麓两侧的密林内,不断鸣枪,以引诱敌人,遂即变换位置,使敌人扑朔迷离,只闻枪声,不见其人。

迨战斗到第四天,敌我态势,犬牙错落。为调整部署,第四日黄昏后,我方又将阵地后撤四五华里,并在原阵地留置少数游动小组,以迷惑敌人,使其不敢对我已放弃的阵地,迅速占领。敌人为了发挥其炮火威力,是不进行夜战的,每至黄昏后,敌人就不前进了,以其现有的态势,在原地停止戒备,第二天拂晓后,再行前进。敌人的规律是:每天拂晓后,先以炮击,待延伸射击后,步兵再前进。由于弹着点无法观测,故效力极微。为了清扫障碍,敌人曾一度使用燃烧弹,但时值初秋,草木未干,燃烧效力也不大。我军官兵对于敌炮兵射击,都有一种经验,当敌射击时,由于弹道在空中飞行,带有一种咝咝的滑啸声,听到这种声音,正是敌炮弹凌空而过,地面的部队或个人,可以照常行动,不予理睬。如果听到飞行的炮弹骤然变声,则必须立即卧倒掩避,此时炮弹一定落在离你不远的左近地区,爆炸后再继续行动。军中有句谚语,“老兵不怕炮,就怕机枪叫”,实属经验之谈。彼时我方正采用交通阻绝战,由阵地前沿至大后方的交通道上,桥梁破坏,择险挖沟,汽车根本不能通行,部队的运输补给,全靠人力背负或马驮,时日持久,前方粮弹奇缺,当时是无法补救的。伤病员日渐增多,部队战斗力减少一半以上。由于人员稀少,第一线作战的小集体,自然而然的必须靠近,各级指挥所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有时旅部和团部挤在一条线上,营和连更分不开了。营长在阵地的指挥位置上,可以以口令传达到连排甚至某个人。战斗开始后的第五天起,每天黄昏后,须变换一次阵地,后退距离均不超过五华里,到第七天的下午,接到兵团部的命令,我师由友军一个混合旅(系临时编并的,并非原建制部队)接防,黄昏后撤至某地整编。当晚六时许撤退时,友军已进入阵地,我师到达指定地点后,全师兵力只剩三分之一,由四个步兵团中,挑选尚能作战的,仅编成一个团,由刘润川团长指挥,另由第五十三军第一一六师(师长赵镇藩)也编成一个团,由毛芝荃团长率领,由这两个团编成一个旅,归张玉珽旅长指挥,暂留原地,听候命令。其余人员仍按原建制,迅速以夜行军通过通城(因白日顾虑敌机扫射,且通城有被切断危险),而后再以正常行军经长沙、常德向湘西的沅稜前进,并在该地待补整训。

此次战役,以一个师的兵力,抗拒装备优良的敌混合支队至七天之久,使武汉的一切物资和机关的撤离,稍有余裕时间,为此曾受到统帅部的表扬。但回忆官兵死亡的惨状,伤病员艰难痛苦行动的情形,孱弱的身躯,祈援待救的目光和无声地饮泣,亦属惨矣!兵凶成危,种种惨状,此何以尚不足为穷兵黩武的侵略者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