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茅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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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神笔绘彩虹——记茅老的青少年时代

孙士庆

1979年春,我有幸与茅老相识,自此交往甚密。十年间,茅老在客厅里、书房内、饭桌上、庭院中,对我陆陆续续详述了他那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一个好奇的孩子

1896年1月9日,在长江之畔古老的城市——镇江,一个婴儿来到了世上,他就是茅以升。茅以升5岁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写字,6岁上了私塾。私塾里念的是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先生整天让学生背、背、背!背不出就打手心。

茅以升再也忍受不住私塾里背书、挨打的生活了,他把精力和感情都倾注在课外活动中。他常常从私塾里跑出来,看蚂蚁怎样搬家,看柳树怎样冒出绿芽。他思索着,为什么月亮有时变成一个银盘,有时又变成一只小船?为什么太阳总是从东方慢慢升起,傍晚又躲到西山后边?……

有一年元宵节,7岁的茅以升跟爸爸去看花灯。花灯有圆有方,五光十色,绚丽多彩。最好玩的是走马灯,那灯中间蜡烛点燃以后,轮子就带着小人小马旋转起来。

他问爸爸:“小人小马怎么会转呢?”

“是蜡烛的热气熏的。”

“为什么有时候转得快,有时候转得慢?”

“热气大就转得快,热气小就转得慢。”

听了爸爸的话,茅以升还不满足,就让爸爸买了一只挂在墙上。他一会吹灭灯里的蜡烛,一会又点燃蜡烛,一会再加一支蜡烛,看着小人小马时快时慢的变化。

小小的走马灯,唤起了茅以升探索事物的好奇心。这种天真的好奇心,正是萌生科学的幼苗。

“我长大要造桥”

1903年春,南京创办了国内第一所新型小学——思益学堂。这一年,茅以升的祖父在他创办的《南洋官报》上发表了《变通小学议》。他支持兴办学堂,反对孩子们在私塾里死记硬背那些毫无生气与社会脱节的四书五经。茅以升的父亲茅乃登也十分赞同兴办学堂,把茅以升弟兄俩一同送到思益学堂念书。

茅以升离开私塾走进学堂,像鸟儿飞出了笼子,别提多高兴了!他学习算术、国文、历史、地理等新课程时,如海绵吸水,拼命汲取新鲜的知识。

那时候,茅以升的心里充满了各种理想。他酷爱数学,想当个数学家;詹天佑为中国修成第一条自建的铁路以后,他又想当个铁路工程师。可是秦淮河上发生的一场祸事,对茅以升理想的确定,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端午节那天几个小朋友约茅以升去秦淮河看龙船比赛。可是真不凑巧,他肚子痛得很厉害,妈妈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他人待在家里,心早已飞到秦淮河上去了,往年赛龙舟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几位小伙伴看完表演,跑来对他说:“不好了,出事了!看赛龙船的人太多,把文德桥挤塌了。亏了你没去,去了也许会掉进河里呢。”茅以升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桥怎么会塌了呢?”小伙伴告诉他说:“桥不结实呗!我们思益学堂也有同学淹死了。”

茅以升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花。他的眼前出现了人们哭着、喊着和呼救的惨景!一个念头闪现在他的脑际:我长大了一定要造座结实的大桥!他把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很是称赞。

从此,茅以升跟大人外出,只要见到桥,不管是石桥还是木桥,他总是久久不肯离去,从桥面到桥桩看个不够。他读书遇到有桥的句子和段落,都抄在本子上;看见有桥的画就剪贴起来。家人亲友感到这孩子有些异样,他父亲却说:“不,你们不了解他,他是个有理想的孩子。”

勤奋学习的少年

有一天,二叔的朋友来做客,见茅以升勤奋好学,夸奖了几句。这时二叔说:“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茅以升觉得二叔太看不起自己了,一气之下躲进自己的房里,除三顿饭外,整日不出,出来也不和人说话。母亲见了大为诧异,问清楚原因后鼓励他说:“你应该发奋读书,不应该生气!”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自此,茅以升越发勤奋读书,决心干出个样子来,让二叔瞧瞧!

无巧不成书,20年后,茅以升在美国得了工学博士学位,回国任唐山工学院副主任,二叔在这学院里当国文教员。侄子领导叔叔,历史竟安排了这样的巧事。有次茶余饭后谈到这段往事,茅以升说:“我今天能做出点成绩来,还得感谢二叔的‘激将法’呢!”

茅以升为了锻炼记忆力,每天清早到河边背古诗、古文,并逐句理解其意。四周虽有许多干扰,他却沉浸在古典诗文的大海中。在较短的时间内,就能背诵上百首唐诗和许多篇上千字的古文了。

有一次,爷爷用毛笔抄写古文,茅以升站在旁边。爷爷抄一句,他背一句,等爷爷抄完后,他竟然把一篇《阿房宫赋》全都背熟了。爷爷惊喜地说:“好,熟能生巧!”

有一年暑假,他在翻阅数学书时,发现书中不少地方讲到圆周率,又看到不少数学家求证圆周率的精确数值,计算到小数点后边100位。于是,他对这个问题发生了兴趣,觉得背诵圆周率也是锻炼记忆力的好方法。经过努力,他把小数点后边100位都熟练地背诵下来了,用这种方法锻炼记忆力,他坚持了几十年,直到90多岁高龄还能把圆周率小数点后边100位准确无误地背下来。

茅以升还锻炼做笔记的能力。他常说:“看一遍不如背一遍,背一遍不如写一遍。人的四肢、头脑越用越灵,不磨炼就会生锈。”

唐山路矿学堂的老师都用英语讲课,而且学校没有正式课本。茅以升每听完一节课,都要翻阅几十本参考书,自己整理笔记。他宿舍的墙上贴着两张表,一张是作息时间表,另一张是学习计划表。他说:“有计划,一天十件事可以做好;无计划,五件事也完成不了!”在唐山路矿学堂学习的五年里,他整理了200多本笔记,这些笔记摞起来,足有一人高。

在辛亥革命的风暴里

辛亥革命的前夜,茅以升的父亲参加了由革命党人控制的新军,茅以升的哥哥在日本留学时听了孙中山的演说后加入了同盟会。社会和家庭的革命思潮不断灌注进茅以升的脑海里,他渐渐懂得一些革命道理。

1907年,同盟会的秋瑾与徐锡麟相继壮烈牺牲。消息传到茅以升读书的商业学堂后,同学们无不悲愤填膺。茅以升登台演讲,革命情绪最为激昂,引起全校注目。

1908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北京同时死去,清王朝下令全国举丧,学校命令各班学生去祭堂“举哀”。茅以升非常气愤,当众把辫子剪掉,同学们暗暗地替他捏一把汗。

事后,学校给茅以升记大过一次,并警告他,如再闹事送官府查办。茅以升毫无畏惧,置之不理。

1911年,茅以升在江南中等商业学堂毕业,时年15岁。

茅以升挥笔写下“少年立志,青年成才”八个字以自勉。他和好友裴荣商定,离开家乡北上投考唐山路矿学堂。家中亲属都觉得以升年龄太小,到千里之外的唐山求学令人担忧。可是母亲大力支持,说:“读书是大事,孩子的前程要紧,让他到外边闯炼,多学本领。”

7月底,茅以升告别了亲人,和裴荣一道考入唐山路矿学堂(后改名为交通部唐山工业专门学校)。

开学三个月,武昌起义爆发了!革命风暴席卷全国,唐山也被波及,学校宣布停课。茅以升和裴荣乘轮船回到上海。在辛亥革命的炮声中,茅以升的父亲担任革命军江浙联军秘书部副长。这年12月江浙联军攻入南京。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年初,唐山路矿学堂复课后,茅以升见裴荣、杨杏佛等同学离校参加了革命军,也想投笔从戎。母亲给他来信说:“革命是对的,但要先学好本领,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茅以升见到信后尊重母亲的教导,但思想上还有许多问题没有想通。

1912年秋,孙中山先生来唐山路矿学堂视察,并发表了演说。他指出,“国民革命需要两路大军,一路大军举行起义,建立民众政权;另一路大军则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改变我国贫穷落后的面貌。在座诸君不必都投身于锋镝之间。中国要富强仅交通开发一项就要修10万英里铁路,100万英里公路。希望大家努力向学,蔚为国用,承担起历史重任……”

茅以升听了孙中山先生的演说,豁然开朗,他想:在修筑铁路公路的工程中,桥梁一项需要数学和物理的知识最多,施工最艰难,技术最复杂,联想自己童年时期立志造桥的愿望,他毅然选学桥梁专业课,立志为祖国桥梁事业建功立业。

金牌,闪烁着民族之光

1916年7月,茅以升在唐山路矿学堂毕业考试中荣获全校总成绩第一名,其中竟有一门功课考了120分。同年,清华学堂向全国招收官费留学研究生,考生众多,考题甚难,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秋天,19岁的茅以升乘“中华”号远洋轮从上海启程远渡重洋到达美国纽约。之后转乘火车来到美国东部大学城——绮色佳市。绮色佳市只有2万人口,居民从事的各行各业都是为康奈尔大学服务的。

康奈尔大学是个世界性学府,校内聚集着十几个国家的留学生。茅以升是唐山工业专门学校第一个来到这个学校注册报到的研究生。该校教授说:“唐山工业专门学校从未听说过,须经考试方能注册。”出乎他们的意料,茅以升的考试成绩荣登榜首,为此,学校规定,今后凡是唐山工业专门学校的毕业生,可以免试直接入学。

日历翻了365页,茅以升第一年就取得了硕士学位。学校要留他当助教,向他展示一条晋升教授的道路。茅以升想:我来美国学习,不是为了当教授,而是要学好本领回国造桥。他谢绝了学校的聘请,到匹兹堡桥梁公司实习,在那里他学习绘图、设计、金工、木工、油工等全部造桥技术。在实践中他感到有进一步学习理论的必要,于是他又考入匹兹堡市卡利基工程学院桥梁系夜校学习。每天同时上两所大学,时间比金子还珍贵。

他创造了人的智慧、毅力和精力极度发挥的奇迹。早晨4点钟,桌上的闹钟把他从梦中叫醒,赶忙吃完早饭,跑步去乘火车赶往桥梁公司。车上成了他学习外语的课堂。他嘴念、耳听、眼看、手写、心记,五个器官同时并用。至于嘈杂的叫喊声、车轮碰击铁轨的轰轰响声,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作用。

工地休息的钟声响过,他放下锤子,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和钢笔,开始做夜校的功课。

吃饭时,他不得不改变右手拿勺的习惯,改用左手拿勺,右手拿笔,随时记下想到的问题。他的头脑里终日闪动着桥梁、图纸、公式、定律、假设、实验,这里有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体,也有变幻无穷、扑朔迷离的抽象东西。

夜晚,他经常起床将随时想到的问题写在纸条上,随手钉在墙上,整个房间挂满纸条,像开展览会。

1918年12月,茅以升各科学分已学满,下一步是写博士论文。因为欲得博士学位,先得学一门主科,两门副科。茅以升选桥梁为主科,高等数学为第一副科,城市建筑为第二副科,语言课则需两门外语,他攻下了英文、法文。

经过半年的努力奋斗,他完成了洋洋30万言的博士论文《框架结构的次应力》,达到了当时世界水平,该文的科学创见被称为“茅氏定律”,他也因此成为卡利基工学院第一位工学博士。之后,经美国著名科学家贾科贝教授的推荐,康奈尔大学授予茅以升“斐蒂士”金质奖章。

有人问茅以升:“从硕士考取博士按规定需要两年时间,你只用了一年时间,‘秘诀’在什么地方?”

茅以升说:“‘秘诀’在于我实习中上了夜校,我在夜校读完了博士学位的课程,省了一年时间。此外,就是艰苦奋斗。由于国内政局不稳,教育部停发海外留学生的经费,加之祖父病故,父亲失业,经济陷入困境。我又利用课余时间打零工,勤工俭学,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完成学业。”

在美国留学期间,茅以升不单纯攻读学位,他还时刻关心着祖国的命运,充满爱国激情。1916年到美国康奈尔大学时,就参加了我国最早的自然科学团体——中国科学社。1917年,茅以升又担任中国留美学生会副主席,并与罗英等人在美国成立中国工程学会。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1919年春,在法国巴黎召开“和平会议”,会上英、美、日各国欺凌中国。茅以升闻讯后,代表留美学生会,执笔在报上发表了抗议,并于4月30日晚,在卡利基音乐厅举行“中国夜”宣传大会。茅以升作为大会主席发表演说,散发自己写的宣传小册子,会后演节目。四天以后,国内发生五四运动。

茅以升又亲自编写话剧《虹》,内容是号召人民紧密团结,支持我国斗争。剧本脱稿后,他又组织演出,举办了第二次“中国夜”大会,声援我国五四运动。当时,匹兹堡各大报纸都登载“中国夜”消息,引起轰动。

1919年12月14日,三年的留学生活结束了。23岁的茅以升怀着“我的事业在中国”的赤子之情,急步登上开往中国的远洋轮船,决心把自己的智慧和才华献给亲爱的祖国。

(作者系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编辑,1979年以来多次采访茅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