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鲁滨孙”
一七〇八年十二月,他们沿着南美的大西洋海岸而下,越往南,天气越冷。罗杰斯让六名裁缝为船员缝制御寒衣物,材料是毛毯、厚布(trade cloth),以及指挥官不要的衣服。他们通过人称“咆哮四十度”(Roaring Forties)的高纬度地区时,风势越来越强劲,大浪淹过体积较小的“公爵夫人”号甲板。有时,船队会被跳出水面的鲸鱼,或是大量生机勃勃的海豚围绕。罗杰斯写道,它们“通常跃到水面上极高的地方,白色肚皮朝上”。海上有大量海豹,有时还有企鹅,以及搏击长空的信天翁。一七〇九年一月五日,船队进入南极海(Southern Ocean),海浪会一下子升高至三十英尺以上,船上的人甚至感觉到身上血液冲到脚底,接下来一瞬间整个人又被摔到低处,简直像失重一样。风速加大时,船长会让人爬上索具,降下上方船帆,收起下方船帆,以防船帆被拉扯成碎片。在这段时间,“公爵夫人”号突然遭逢不幸。船员放低主桁(main yard,撑住主帆的十字木头)时,有一端突然滑落,造成部分大帆掉进海里。以“公爵夫人”号航行的速度,船帆就像一个巨大的船锚猛力拉扯左舷,让寒冰似的灰色海水顺势灌进主甲板。科特尼船长下令松开其他船帆,“公爵夫人”号被抛进风里,船帆像旗帜般抖动,船头面对着高塔般的海浪。库克描述:“看到 ‘公爵夫人’号恐怖的进水量,我们以为下一秒就会沉船了。”船员稳住主帆,科特尼让船转向,船尾对着咆哮飓风,整艘船开始快速往南飘去,奔向当时尚无人发现的南极大陆。“公爵”号上的罗杰斯目睹这一切后,跟着“公爵夫人”号,一路深入丹皮尔警告过的布满冰山及浮冰的南方海域,心中越来越不安。
晚上九点时,春日太阳依旧高挂在地平线,“公爵夫人”号上筋疲力尽的船员走下大船舱,准备吃晚餐。他们的食物正要端上来,一个巨浪重击船尾,打碎了窗户,所有东西包括人和其他物品在内,统统向前飞过整艘船。库克相信,要是当时船舱内墙被海浪冲毁,所有人都会淹死在浸水的船舱里。一名指挥官的剑甚至刺穿库克一名仆人的吊床,幸好那名仆人当时不在。最后,奇迹般地只有两人受伤,但船的整个中段都是水,所有衣物、被褥、货物全都浸在冰冷的海水里。
不知道为什么,“公爵夫人”号居然可以好好地浮在水上,撑过了这一晚。早上,风浪逐渐退去,罗杰斯与丹皮尔从“公爵”号划小船过来,发现船员“处于有秩序的困境中”,他们忙着把水排出货舱,并把部分重炮转移到较低处,以减轻船只上方的重量。“公爵夫人”号的船桅与索具上,包裹着准备被冰冷海风吹干的湿衣服、湿被褥,以及湿吊床。两名船长都认为,船被推到南纬六十二度(几乎进入南极),微微擦过已知人类足迹的最南端。这一天结束时,他们掉头往西北方走,在另一阵德雷克海峡强风中,强行前往太平洋。
他们万分狼狈地离开南极驶向温暖的南半球春天时,船员开始病倒了。有的船员因为穿着湿透或冰冻的衣服好几天而染病,有的则遭到坏血病袭击。坏血病是水手最害怕的疾病,病因是缺乏维生素C。据说在航海时代,坏血病带走的水手性命,多过其他所有原因的总和。船员的身体一旦缺乏维生素C,就无法维持结缔组织,导致牙龈发黑软烂、牙齿脱落、鳞屑状皮肤出现瘀青。到最后,虚弱的水手躺在吊床上奄奄一息时,早先骨折的骨头无法痊愈,旧疤破开再度成为伤口。大部分船员相信,这种病是因为穿着冰湿衣物造成的,但罗杰斯与多佛注意到,这与长期海上旅程缺乏新鲜蔬果有关。在皇家海军还无法治疗这种疾病时,罗杰斯已经在船上囤积富含维生素C的酸橙。现在,酸橙吃光了,他们必须尽快取得新鲜农产品。“公爵”号上的约翰·凡尔(John Veal)在一月七日成了第一个死去的人,他们把他葬在德雷克海峡。
丹皮尔从先前的航海历练中,得知有一处避风港,就是位于海岸四百英里外的胡安费尔南德斯(Juan Fernández)无人岛,他们可以在那里取得充足的补给,又不会惊动当时在智利的西班牙人。在一月三十一日,他们见到胡安费尔南德斯的V形山峰时,三十多人还生着病,七个人已经死掉了。岸边的营火让众人吓了一跳,那意味着西班牙船只正在造访这座远方小岛。
隔天早上,“公爵”号与“公爵夫人”号驶进港口入口,枪炮准备就绪,不过港口却没有人。罗杰斯让船在岸边一英里处下锚,急着取得补给的多佛医生率领登陆队乘着小船上岸。他们在靠近海滩时,被一个人吓了一跳,那人穿着山羊皮,挥舞着一块白布,兴奋地用英语对着他们大吼大叫。这个随后获救的人是船难生还者亚历山大·塞尔科克(Alexander Selkirk),他的故事后来成了笛福写下《鲁滨孙漂流记》(Robinson Crusoe)的灵感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