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将自己,先搞成个“怨女”模样再讲
具体往下如何进行,杜子华还想找杜子中,再给自己讲讲。
可是,不知他死哪里去了。
其实,杜子华不晓得,杜子中并没走多远。眼前,根本不用死哪儿去,他没必要不是。你情我愿、你侬我侬,我来你往、我进你退,来来往往,他就在“演歌台”后面,鸳鸯屋的床上,赤条条地跟袅袅“死去活来”。
为何,丢下还戴着秀郎架眼镜的杜子华,杜子中不顾不问了呢?
除去女人于他,此刻要紧得很,还因为“扶上马,送一程”,哪能没个尽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讲得已经相当透彻,干这些事,还真能手把手地去教?古时候用“春宫画”,传授点拨开导……现在他手里又没有?再说,狗屁书读到大学毕业都过去了那么长时候,还……
孺子不可教矣!
这家“演歌台”,除地处偏僻,在兆鲁局长眼里:“荒山野岭”,别讲周边,就它是个什么样的建筑,也是黑黜黜地让他看得眯眯瞪瞪。实在它的奥妙,就在于它是个这样的建筑:它的后面,还紧连着一个宾馆;圈里人,将那里的一间间客房,称之为“鸳鸯屋”。但凡“演歌台”去开房的客人,一概对折优惠。不过,它不论小时,而是以天起算。
当时杜子华不明白,这里还有这么个名堂。只知道,那家伙一定不干什么好事。杜老三这个人,他太了解。第一次驻京,就找了一个大学生。那时,外地农村,考进北京读大学的女孩子,头脑活络的,为了筹钱,学费呀生活费呀等等的钱,已经开始有做“合同制情人”的了。一月付酬,按合同规定次数;开始,杜老三订的是四次。即一个月,对方,要上他这里四次,除非特殊原因,得随叫随到;每次,不超过一小时,多了,另算。很快,那个大学生毕业,分发回去原地,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他马上就从学校里另找了人家的小学妹。如此这般,从不间断。同样一奶同胞,人家活得多潇洒,再想想自己,绅士般地送走了婷婷,眼前的——
先生!
没等杜子华往下遐想,被人家纯正而清亮的北京口音所唤醒。
十八的姑娘一枝花,“演歌台”的“当家花旦”,铆准杜子华是这路货色——这路目光已经不肯离开她的乳房然而又闪烁不定的货色。因此,没把他叫成大哥。拉过“这货”脖子上那条领带、下海七溪路市场到处挂着的十来元一条的领带,一边卿卿我我,一边似乎不经意地配合着自己的锦心绣口,翻过来扯过去地看。看得没啥好看,而后衬衫,而后手表、皮带……甚至连裤子也不放过。还睁大了本来就不小的眼睛,裤腰的衬里,有什么秘密似的,“当家花旦”一定要看出个水落石出。原来,人家看的是商标。她倒不是在看牌子,是否名牌。名牌知识、名牌概念,名牌作为身份的标签,以及名牌的行情、消费趋势,那年代的人,主要是姑娘小子都还不大懂,只要商标上有外国字,就是进口的、外国的,都认。
可怜的燕燕,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不知道下海七溪路的服饰用品,乃至于一支口红,都有外文商标。见证了哪儿哪儿都“外国进口”,以为逮住了一个用不久之后流行在社会上的一个说辞叫作“高富帅”的主。心里的那份感觉,何止于一个“乐”字,得另加一个“美”字了得。哪里知晓,她偎着的“这货”,在机关上下,尤其领导眼里,可是一个从来节俭的好小伙儿。连他那个已经有了千万身价的三哥,也认为他就这样,蛮好。
摸清了身价,接下来,“当家花旦”该出手时就出手。
要知道,《水浒传》没看过,刘欢唱的那句“该出手时就出手”,在外面广为流传,那也要等好久之后。现在就能意识到这点,人家——燕燕这可是天资聪颖哦。
不显山、不露水,带了一副秀郎架眼镜,文文静静、羞羞涩涩,一副文明人模样,坐那里,规规矩矩,谦谦虚虚,真君子一般。见“这货”装成那样,好不让人心疼。不能欺负老实人的。此地,毕竟非好人家子弟久留之处。于是,“当家花旦”开始寻找机会,让他带着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哀兵必胜。肚子里,燕燕虽有不少墨水,但,这个道理她依然不懂。可,装可怜,是她的拿手好戏。否则,何来“当家花旦”一说?别想让“这货”主动,那,她自然看得出来。于是,开始了攻势,先发制人。这功夫,燕燕可比眼前正受上官兆鲁“蹂躏”的“熟人”,要高明得多。十八般武艺、武侠小说里那一套,她根本看不上眼。眼前,燕燕走的是“情深意长”路子。又吃准了“高富帅”是什么货色,有的举动,就可以不再进行;人家君子,还文明人,一定同情弱者,她觉得,不妨将自己,先搞成个“怨女”模样再讲。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这话不错,其中说的,可是有两个层面的意思。一层是,状元,无论干哪一行都有;第二层是,状元,只要通过努力就能得到。实在内里还包藏了另一个意思,即,得之不易。状元,中国的特产;科举制选状元,肇基于隋,确立于唐,完备于宋。古时,得个“状元”头衔,得靠自己真本事,一级级考出来的。首先,通过乡级考试,取得童生资格,再到县里通过县级考试,先得考上秀才;秀才,通过省级考试,考取举人,而后进京,通过国家一级考试,考取了进士,参加由皇帝主考的殿试,才有可能,最终夺得“头名状元”。第二、第三名都不行,他们分别只能是“榜眼”以及“探花”。
综上,燕燕最多也只能是“当家花旦”。不过,已经相当不错,出人头地,入行才一年多!要不是“天分”,得不着、当不起那个称号的。
只是“怨女”,能够这么快被认定,起初,还不是燕燕自己本事有多大。她不过顺其自然,全靠“这货”,主动出手帮忙。
燕儿——
注意了“这货”叫自己的这个称呼,耐住性子“当家花旦”静观其变。
杜子华呢,扶住眼镜,心里急归急,办法只能老一套,聊天。“老板”模式,他下不了手;三哥那样,不知从何下手。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有才之人哪能多言,还想下手来着。接下来,言不由衷、心口不一,最后,连“胡扯”也没扯成,只是聊天。称呼燕儿之后,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言道,看你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做啥不好,怎么会干了这一行?
嗨,这个题,“这货”出的好,正好顺着杆子,燕儿开始自己“怨女”形象的塑造。不用花多大力气,“怨女”的神态、“怨女”的身段、“怨女”的眼泪,通过“怨女”对自己“苦难身世”的陈述,一下,让杜子华我见犹怜。加上开始那会儿,见着婷婷的一回“我见”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他这一共已经“犹怜”了两回。怎么有这样的母亲?那不是逼良——不、不是“逼良”,是逼女为娼吗?义无反顾,顷刻间,杜子华的一腔热血,油然而喷。
事后,很久之后,一次饭局,餐桌上,在北京“演歌台”的“当家花旦”身上,杜老四彼时的那番表现,让杜老三知道了。当即,“热血”自然油然不出来,笑得他,可是喷饭了。
活生生一出“从良”戏;20世纪90年代初,香港电影演员周星驰主演过一部电影,名字叫作《济公》,其中,倒是有这么一个桥段。
济公甘愿接受化成木头的惩罚,也要跟九世妓女结婚,希望她能从良。九世妓女,最后决定不再为娼,而是自食其力,做起了“豆腐西施”……
即兴,他告诉完了《济公》之后,说道:
杜老四,你不会也想当“济公”,让人家“从良”吧?我说,你能扮演个什么角色出来,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有几斤几两不晓得,难道连“当家花旦”是什么货色,也不知道?我说你,真是可爱得不行。
当然,也不能怪你,好心不是。只是“当家花旦”这么做,脱裤子放屁,没必要;挣钱,让客人带“出台”,直说嘛,何必一套一套的不是。
真的一样,为情所动,见燕儿满脸泪花,好一副梨花带雨佳人泪相,又联想白居易《长恨歌》中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赶紧的,不带一点猥亵,没有一点邪性,一片古道热肠,杜子华一边安慰,一边想辙,想着如何相帮这个,已经依偎在自己身旁的“苦命女子”。
“这货”,竟然如此反响,一时,燕燕倒是觉得没辙可寻。只不过想让他带了出台而已。毕竟,当家花旦,业内行家,上海人民口中的“识货朋友”。今日,可算是碰到一个充好汉的,还什么“情深意长”呀,放开身段,长驱径入,“当家花旦”直抵黄龙府而去。
“充好汉”,实在“当家花旦”这个“充”字,说得不准确,戴了秀郎架眼镜的杜子华、杜局秘,可是个有担当的人。
每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的职工,下海市工会,都要组织去千岛湖疗养。说是疗养,实为旅游;市工会,在那里建有一所规模不小的疗养院。这回的对象,粮食局系统,出自集体企业。大个子局长,这几天不外出,中午跳舞,局工会那位女干部要放音乐,离不开。谁都不想带队。原因简单,疗养者说是先进,毕竟都装卸工,素质有问题,怕出事、怕承担责任。集体企业,尽管兆鲁局长分管,他不可能去,于是,粮食局带队的这个差事,除局集体办出一人外,另一个,就落到杜子华头上。
本来大家玩得很开心。中途,游杭州,游了好多景点。尤其是“岳坟”。就是墓前,跪了秦桧王氏他们四人,王氏裸着的奶头,被游人摸得锃光瓦亮的那个“岳坟”。与三哥杜子中一般,基于英雄情结,杜子华敬仰岳飞,打小就听过他的后背,被他妈妈刻上“精忠报国”四个字的故事。有一本叫《说岳全传》的书,看了不止一回。他的马上功夫,好得不得了;他对待手下一伙部属,亲得不得了;他把金酋金兀术打得,狼狈得不得了;皇帝十二道金牌把他召回,一个“莫须有”罪名,让他屈死风波亭,结果惨得不得了……“岳坟”这个蜚声海内外的旅游点,曾被“收租院”取代,现在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泥塑的农民狗腿子们,都被搬了出去,泥塑彩绘的岳飞,终于又被请了回来。从听说,到见到真神,着实让杜子华心里好爽。
想不到,出了“岳坟”,出事了,出大事了。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千岛湖进发的一路,大客车,一辆接一辆,慢慢拉开了距离。粮食局杜子华坐的那辆车殿后。车速似乎并不快,不知怎么搞的,将公路边一辆两轮人力车给刮着,把拉车的农民兄弟给扭了。
刮?
那辆人力车把,横绑着根木棍,宽出车身一截,车过去刮着了那根棍。
扭?
刮着木棍的人力车,猛地一扭,拉车的人,可不就被扭着了。
司机同志,当即脑子十清醒,赶紧把车停到路边,下车,一边认错道歉,一边问长问短表示认账。之后,他忙着打电话去了。
本来没事,不干坐车人的事。只怪这种事没碰到过,因此没经验,杜子华先下了车,好心地去关心了一下。本来,也没事。谁料,还有更好心的人,跟在他后面到了跟前,见了听了,随口胡咧了一句:还好,没啥。
这下,可了不得!拉车被扭着的人,倒没说什么,一起的一个,在后面推车的农民大哥,他翻脸了。朝着杜子华他俩,连声质问,什么叫没啥?不见搭腔,随即跑下公路,奔向路边的村落。不一会儿,一大群男女老少,手里十八般兵器似的拿着棍、棒、锄、铁叉冲了出来。
一见,大事不好,杜子华赶紧招呼下车的人,回到车上,紧闭车门。此刻,农民兄弟们,很快把车,团团围住。一边高呼着,要那个说“没啥”的小子,滚下车来,一边用手里的家伙砸起了大巴车身,敲上了车窗玻璃。拼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好小子,不愧是装卸工里的先进分子,不愧是走过江湖见过场面的英雄好汉,临危不惧,他要冲下车去。杜子华也没露怯,扶稳了秀郎架眼镜,一面按住那小子,喝令不准动弹,不准轻举妄动,一面拉开车门,站在阶梯上,款语温言,代表市粮食局全体集体职工,真心实意地,向诸位大伯大叔大哥大嫂……认错。然而,没用。不一会儿,围车的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地全都涌到车门前,有两个年轻小伙,伸手抓住杜子华的衣领,大力将他往下扯,要让其他人冲上车去,与那“没啥”的,一见高下。
怎能松手,杜子华处变不惊,两只手死死撑住门框两边,挡住车门,谁也别想踏上一步。情势危急!正在扯拉推搡、拳脚相加,在杜子华快顶不住的千钧一发之际,司机同志赶了过来。到底有经验,三言两语,他就把人群给劝散了。怒气冲冲、怒发冲冠、怒不可遏的那两个小伙子,一见没了后援,再听司机表示,与他人无关,一切责任由他承当,也就借坡下驴了。
虽说有惊无险,然而,事情的前后经过,传到粮食局机关,一下,可是让杜子华名声大噪!
“当家花旦”,总归机关算尽太聪明。
人家是哪路货色,目标铆准、业已锁定,本来,应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即时,燕儿要是生扑,说不定就成了。“成了”?即便不带出台,给的钱,起码不少于塞给婷婷的三张“老人头”。然而,究竟是智商不高,还是功力不够到家,不得而知,反正,保持风度,燕儿还一味在那里学人家,有理有利有节。
这下,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又教燕儿延误了最好时机。
这个“长驱径入、直抵黄龙府”的戏,演过了,让“有理有利有节”这么“三有”了一下,太费时间。于是,在她的“长驱”还没来得及“径入”,“直抵”在刚瞧见“黄龙府”大门的时候,别的人家,都已得胜回营。
“熟人”如何,且不管。筋疲力尽,鸣金收兵,靠在沙发背上大喘气;老谋深算,适可而止,趁势落篷,上官兆鲁,业已心满意足。
杜子中没死哪儿去,没必要不是;跟在袅袅后面,睡意蒙胧,进来包房,坐到杜子华身旁,亦想打道回府。
“怨女”、燕儿、当家花旦、十八姑娘一朵花、最漂亮最善解人意的当地女孩,见着杜子中递给她该得的、也是与一般小姐没有两样的一份小费,脸色大变,由红变白、由白转紫,而后,浑身颤抖,别说用手接,眼睛她都不瞅一下的甩手而去。
哟唷,好大脾气,杜老四,把人家给得罪了不是,这我又要批评你,你这个人呀,婷婷就不说了,小桠那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