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退婚需要理由吗?
白荃英和您是旧识,您和白小姐有婚约后又退婚,就有了反目成仇的可能。再者,又恰巧是您的伙计在凶案当晚看到了白荃英爬上凶案现场的窗户,您说这凑不凑巧?
小轲间接替白静柔出了口气,很有几分成就感,发觉白静柔好半天没出声了,知道她想起往事,还伤心呢!于是走过去安慰:“白小姐,别担心,你大哥这案子疑点既然这么多,我们会尽快找到真正的凶手……”
白静柔此时才缓缓抬头,黑葡萄般的瞳仁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神色有些慌,“轲探长、四少,今儿就到这儿吧!我回去再想想大哥的案子。”
可怜的姑娘,被人退婚,产生了自卑心理,连前未婚夫都害怕见了。小轲忙柔声安慰道:“白姑娘,不用怕,有我们呢!再者,人生漫长,坏的不去,好的不来……”
白静柔眼波盈盈,似有眼泪将溢,“谢谢你,轲探长。”
静默之中,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皇甫沫华低头点燃了根烟,吸了一口,看那烟圈越飞越远,表情淡漠,“没完没了了?”
白静柔肩膀一抖,大眼睛眨巴两下,又垂落。
小轲顿时觉得让她与前未婚夫相见实在残忍,这不是把人家刚愈合的伤口强行撕开吗?
他忙说:“要不,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和四少。”
白静柔怯怯地转脸,“四少?”
皇甫沫华没有看她,只垂头吸了口烟,“不行!”
小轲头一次心底有些怪皇甫沫华冷漠无情,又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办,忽然间,周绅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四少,这可凑巧了,人家孟公子正巧来巡视百货仓库,听说了这件案子,配合得很,愿意协助调查。”
小轲也喜道:“倒不用再回巡捕房了。”
白静柔的身子往后缩,四处张望,正找后门。皇甫沫华一伸手,揪住了她长辫子的发尾,她捂着头龇牙乱叫,想夺回头发。
正怔神间,孟获良走了进来,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衣服,长身玉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小麦色的皮肤,俊秀中带了几分稳重,一副世家子弟出身的大家长派头,让这阴冷屋子凭空添了几分优雅贵气。
他的视线落在白静柔身上,语气轻柔,“小柔,你又干了什么?”
皇甫沫华早收了扯住白静柔发辫的手,她梗着脖子挺起胸,“干了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孟获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小柔,我都说了,你大哥的事,我正在想办法……”
小轲觉得屋内气氛十分的诡异,但他又想不出这诡异从何而来。
周绅早上前介绍:“孟公子,这是我们四少。”
孟获良这才把在白静柔身上的视线转了过来,向皇甫沫华拱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四少。”
他伸出手去。
皇甫沫华没有握他的手,懒洋洋地又拿出根烟来在银烟盒上敲了敲点燃,“白荃英的案子原来是孟公子在背后一直出钱出力。”
孟获良不以为意地缩回了手,“只可惜一直没用到点子上,如果早来求四少,也许白兄不用在巡捕房缉留这么多日了。”
皇甫沫华弹了弹烟,“白荃英犯下杀人重罪,一切证据皆指向他,孟公子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求我也没有用。”
“四少,您今日来,是找到新证据了吗?”孟获良问。
“这还多亏白小姐了。”皇甫沫华夹着烟的手指指向了缩头缩脑向后退走的白静柔。
白静柔一下子僵住,缓缓转过身来,勉强点头,“是的。”
孟获良叹气,“小柔,你真是的!怎么就不相信孟大哥?你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和这些人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小轲怒了,“孟公子,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些人怎么了?”
孟获良教养良好,忙道歉:“这位探长,是我说错话了。可巡捕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咱们都是知道的,小柔一个女孩子,你认为她适合和你们打交道吗?”
他彬彬有礼,语气却不容置疑,倒让小轲无话可说,他倒有点明白自孟获良来了之后,那诡异之感从何而来了。他们两个,哪像退婚了的男女?
退婚男女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见得多了,可这两位,半点没有啊!
一开始是孟获良登报退婚,接下来白老爷子愤而登报同意,两家婚姻就此作罢。小报之上各种离奇古怪的猜测都有,有说孟家不喜白静柔身体不好,不能生育的;又有说孟获良浪荡子一个,四处留情,和多名女子不清不楚,还特别提及了那花国总统。
想及白静柔提及自己婚姻状况时的那股子委屈,小轲心说这孟获良那一往情深的样子演得真好。
“白小姐为了她的兄长而来,求到了巡捕房头上,她提出了合情合理的要求,我们自当竭尽可能帮忙,白小姐是性情中人,为了亲人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小轲回答。
孟获良责怪的眼神落到了白静柔身上,“小柔,你瞧你!”
小轲被他那状似亲热的口气恶心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直接问道:“孟公子和白荃英看来挺熟的?”
孟获良点头,“当然,他是我未来大舅子,怎么不熟?”
白静柔扁了扁嘴,却没有出声。
小轲代为出头,讥讽地说:“孟公子,您弄错了吧?您和白小姐之间不是已经没什么瓜葛了吗?”
孟获良皱紧眉头,“探长,家务事和这案子无关吧?”
小轲被噎了一下,冷冷地说:“您的家务事之中如果隐藏了栽赃动机,当然和此案有关了!白荃英和您是旧识,您和白小姐有婚约后又退婚,就有了反目成仇的可能。再者,又恰巧是您的伙计在凶案当晚看到了白荃英爬上凶案现场的窗户,您说这凑不凑巧?”
孟获良扯了扯嘴角,眼睛眯起,盯着角落处,“退婚?反目成仇?小柔,你说呢?”
白静柔后退一步,几乎缩到墙角去了,“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我不管,你也别管我的!”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孟获良。
小轲有些迷惑,还是问:“孟公子,请您解释清楚,您和白荃英是否有旧怨在身,所以才伙同您的伙计诬告于他?”
孟获良回头,看了一眼皇甫沫华,“四少,您是明白人,您认为我会这么做吗?”
皇甫沫华将手上的烟灰弹走,只说:“孟公子,麻烦您了,手下人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小轲愕然,周绅也一头雾水,这是要放人了?可这还什么都没问呢!
四少出手,当然有他的道理。
可两人无可奈何地互使眼色询问。
孟获良就拱手,“不妨事,有什么需要,四少尽管找我。”之后他向白静柔招手,“回去吧?”
白静柔半仰着头,眨着眼看屋顶,研究房梁构造,装没听见。
皇甫沫华就说:“对不住,白小姐还不能走,她得协助我们破案。”
孟获良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这怎么成?她是个女孩子。”
白静柔跳起来指着他跺脚,“孟木头,你走不走?走不走!都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不着!”
孟获良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好声好气地说:“小柔,唉!你不能这样!好好好,我走,我走,可你要早点回家!女孩子,不可以在外边待得这么晚的!”
屋子里的人全起了身鸡皮疙瘩。
最夸张的是周绅,还公鸡抖毛一般狠狠地抖了两抖。
孟获良还向皇甫沫华拜托:“四少,小柔就麻烦您了,等完事了,您给我打电话,我来接她……”
“咣当”一声,一个杯子砸在孟获良脚边,摔得粉碎,把他的裤脚都给打湿了。孟获良却像没看见,十分之淡定,朝鼓着嘴像毛小猫一样的白静柔笑了笑,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小轲此时才大喘一口气,批评白静柔:“白小姐,你这么做可不淑女,怎么能扔个杯子到人家脚边?要扔,也得正中他的头才行!如此,才可以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
白静柔垂头,左脚在地上踢,良久抬头,扑闪着眼睫毛、眨着眼睛,十分之没有骨气,“我不敢!”
真可怜,小轲愤怒了,“白小姐,您别怕啊!他孟家有权有势,咱们四少也不是吃素的……”
皇甫沫华扫了他一眼,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周绅老狐狸一个,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他不便参与,赶紧说:“四少,我派人去盯着孟获良。”
他说着,脚底抹油,马上溜了。
皇甫沫华抬起眼睛,看着白静柔,直到她的头越来越低,才问:“说,你那退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静柔如蚊子般哼哼,很不愿想起前尘往事的样子,“就,就是被退婚了。他娘嫌我长得瘦,不好生养;他爹嫌我被人绑架过;他嫌我不够大……”
说完,她又怯怯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迅速垂下,眼底似有些水光。
看得小轲心里那叫一个柔软,四少心狠无情,他是知道的,生怕她被皇甫沫华吓着了,忙打圆场:“四少,您就别问了,白小姐被人退婚,本来就够伤心的了。”
白静柔带了些哽咽,吸着鼻子,很委屈地说:“后来,后来,他又后悔了,说什么我们打小的情分,不应当就这么了了,又想重拾婚约……”
小轲勃然大怒,“看那孟获良斯斯文文的,想不到这样无耻,他以为他是谁!对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女人的名声何等重要!”
皇甫沫华扫了小轲一眼,把他剩下的话封在喉咙里,吸了口烟,冷冷地说:“我身边不留不值得信任的人,你大哥的案子,你不用参与了。”
白静柔愕然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四少……”
小轲不敢再插言。
皇甫沫华把手里的烟头弹向窗外,往门外迈去。
小轲只好叹了口气跟上,心说四少的心可真是铁做的,对一个小姑娘也像对犯人一样,这种揭人伤疤赶尽杀绝的事也做得出?唉!
两人走至门口,白静柔忽然说:“好吧!说就说。”
皇甫沫华停了脚步,倚在门口,又拿出支烟来,小轲赶紧拿打火机替他点上,他却不抽,只看着燃烧的烟头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你是怎么自导自演退婚的?”
小轲愕然,按着打火机忘了松手,火焰噌噌上冒,差点烧到手指,他这才“刺溜”一声熄火。
白静柔吸了口气,眼帘扑闪了两下,“孟木头那个人你们也见到了,自以为和我订了婚,什么都管着我。吃饭也管、穿衣也管、睡觉也管,就差管着上茅房了!我才不要他管着呢……”
皇甫沫华语气冰冷,“说重点!”
白静柔眨巴着眼睛,很委屈,“也没有什么出奇的,我找人偷出他的私人印章,模仿他的笔迹写了篇退婚书,给记者钱让他登了出来。然后再让记者写几篇报道,说说白家的事,再说说他的事,还找人拍了两张他和花国总统吃饭的相片。爷爷看了气得不行,一怒之下,亲自下笔写退婚书,爷爷这边承认退婚。一切就成定局了。”
小轲半张着嘴合不拢,这妹子可真能刷新人的认知下限,每当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了她一星半点时,她总能搞出些新事情让你再次大开眼界,三观尽毁。
他感觉他刚才的怜悯与同情可真是吃饱了撑的,还不如喂狗。
同时,他陷入了对人生深深的怀疑之中。
皇甫沫华“嗯”了一声,瞧了小轲一眼,似谑似讥,让小轲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说,你这退婚,孟获良并不承认?”皇甫沫华慢吞吞地问。
白静柔满脸惆怅,“是啊,爷爷知道了之后,训了我大半天,还罚我站院子里大声说‘我错了’。可他老人家死要面子,也不好当即反悔,毕竟前面的退婚书是假的,后面承认退婚的文是他自己写的!如假包换,板上钉钉!所以孟木头才无可奈何得很。”
她越说越高兴,嘴角上翘,眼睛月牙儿般弯起。
小轲忽地走开几步,来到墙边,把头往上撞,咚咚有声。
白静柔还一脸同情,“小轲探长,您别伤心,您还年轻,被女人骗是正常的。我爷爷这么老了,都经常被我骗……”
小轲再“咚咚”两声,抬起头抚着额前散发,吸了一口气,自认倒霉,“白小姐,你说得对,和你相处几天,以后被女人骗的机会肯定少了!”
皇甫沫华表情不变,弹了一下烟灰,扯着嘴角问:“嫌你不够大是什么意思?”
白静柔下巴内缩,目光垂下,扫了自己胸前一眼,这才抬头,“我瞎编的,总得有理有据才行。反正,我说的也没错,他们家长辈就是嫌我瘦,嫌我被人绑架过!看在我爷爷的份上才没退婚!我帮他们达成心愿又有什么错?孟获良才不孝呢!”
小轲额头红肿着,此时倒福至心灵了,“原来是那里不够大,白小姐,你不觉得你这理由编得太过牵强?”
“牵强吗?孟木头的娘就说我屁股不够大,瘦巴巴的,以后不好生养,有事没事老煲些药汤让我喝,真让人烦!退婚之后,我就不用喝那些苦药了!哈哈哈!”
她眼睛更弯,如两弯新月。
小轲附和哈哈了两声,摸着额头的红肿感慨万千,“白小姐,你还真是一出手就把两家长辈闹得鸡飞狗跳、心惊肉跳。”
白静柔偏着头看他,一脸的无辜,“我这是让他们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小轲只好抚额。
皇甫沫华不置可否,迈开长腿往门口走,白静柔迈着两条小短腿紧赶慢赶,“四少,我可什么都对您说了,再没有什么事瞒着您了,能得到您的信任了吗?”
皇甫沫华冷冷地嗯了一声,“暂时可以。”
白静柔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能见见我大哥吗?”
皇甫沫华没理她,上了车,她紧跟着上了车,完全没有说谎之后的心虚内疚,也照常将皇甫沫华的冷脸视若无物,兴致勃勃得很,“我想,如果想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弄清楚我大哥当晚遇到了什么也很关键。小轲探长给我看了大哥的供词,说当晚一醒来,就看见了床上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紧跟着惊慌失措地逃走,一直躲到公寓里不敢回家,直到几名警察找上门来……”
小轲内心继续倒海翻江,磨蹭了半天才把车钥匙找出来发动。
“四少,一定有什么地方被你们忽视了!等我见到大哥,肯定能问出来。”
皇甫沫华背往后靠,舒舒服服地坐着,“是吗?你大哥关在牢房,可没有什么能听到的!”
“有,有,当然有!你们尽管问他话,我大哥一说谎就会紧张屏气,我就能听出来!”白静柔说。
小轲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以后绝不随便信她,听了这话,却还是忍不住问:“有这么神吗?你是天生的测谎仪?”
白静柔摇头,“不是,不是。小轲探长你别紧张,我听不出你说谎了没有,只听得出我大哥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说谎时的语气我熟,听着听着,当然就知道了。”
小轲松了握方向盘的一只手,拍胸口,“原来这样啊!”
白静柔转头看向皇甫沫华,“当然,像四少这样沉着冷静不动声色的人物,我再怎么听也听不出来的。”
皇甫沫华对她的马屁压根免疫,只对小轲说:“送她回家。”
白静柔一怔,摇手,“不用,不用,在前面街口放我下来就行了。”
皇甫沫华目光冰凉,扫了她一眼。
小轲也明白了,在驾驶位说:“白小姐,你别是偷着跑出来的吧?”
白静柔“呵呵呵”笑了三声,举起左手发誓:“没有,没有,他们都以为我出门拿旗袍了……”
小轲叹气,“这还是偷跑出来的。”转头问皇甫沫华,“四少,咱们在哪停车?”
白静柔眼睛睁得老大,黑黑的瞳仁映得见人的影子,急迫地望着皇甫沫华。
皇甫沫华慢悠悠地说:“正巧,我也想拜访一下白老爷子。”
白静柔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珠一转,“四少,要不您独自拜访,您在这儿放我下来,我从后门进去,和您再在前堂偶遇?”
“不行!”皇甫沫华就俩字。
白静柔只好坐了回去。
……
白世周在堂屋里拿起一杯茶喝,见孙女儿在堂屋门框边伸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啪”的一声把茶杯放下,“小柔,叫你在屋里反省,这些日子不准出来,谁把你放出来的?”
白静柔从门口贴着墙根走进去,把面颊扁进去,“爷爷,您看,我反省了,真反省了,反省得脸都瘦了。”
白世周板着脸,眼角却溢出丝笑意来,勉强掩饰,低头咳了一声喝茶,“一天到晚没正形,你大哥的事,你不准插手,知道没有?你孟大哥正管着呢!隔不了几日就办好了,说起获良那孩子,可被你害苦了……”
白静柔老实垂头,“好的,爷爷……”
“等这件事过了,这订婚还得重新操办。如果不是你年纪小,干脆办了结婚算了,省得我老操心!”
“好的,爷爷……”
白世周看着她的头顶,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边哄她边说:“小柔,平时你不是这样的啊,说起你的婚事你就要和爷爷吵……”他忽地站起来,“不对!小柔,你又闯什么祸了?”
白静柔还是垂头,老实地说:“就闯了点儿小祸。”
白世周身子摇晃了一下,看起来就要昏倒,可他早晚练太极拳,身子骨好得很,重新坐下,“这祸一定不小,说!”
“就,就是大哥的案子,我跑了一趟巡捕房,查得差不多了。我估计,大哥没几日就放出来了。”白静柔尽量轻描淡写。
白世周悚然,颤着手指指她,“你,你,你,你去巡捕房?和那帮流氓在一起?说!去了多少次?还干了些什么?”
白静柔抬头看了白世周一眼,扁着嘴,看起来一副想哭的样子,头又垂到了胸前,“爷爷,没去几次,就两三次,也没干什么,就听了些他们的内幕。”
白世周捶胸顿足,“那地方黑得很,那些人知道了,还有你的活路!说,只是两三次?”
“四五次吧……”
“嗯?”
“七八次,不多……真的,爷爷,我也没听什么!”
“你,你,柔啊……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什么世道?那地方哪有干净的事儿让你听!不行,赶紧收拾行李,去乡下,不,订船票,去美利坚!”白世周白胡子一颤一颤地说。
白静柔不以为然地说道:“爷爷,你不管大哥了?”
白世周怔了半晌,下定决心,“你先出去,你大哥的事有小孟管呢!”
白静柔慢吞吞地说:“爷爷,迟了!四少也跟来了,想要拜访您。”
白世周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年轻人,短短时间就在租界一飞冲天,任职华人总捕头。在他们租界算是一个传奇,因为复姓皇甫,让他想起了故人,还找人查过,那人人称四少。他吃惊地问:“皇甫沫华?”
白静柔点头。
白世周再问:“就在咱们府上?”
白静柔略不好意思,闪动眼眸看了白世周一眼,扭捏地互握双手,“就在门外,爷爷,您刚才太失礼了,人家在外边都听着呢!”
说话间,皇甫沫华与小轲已经走了进来,向白老爷子拱手,“白老爷子,久仰了。”
白世周气急败坏地朝白静柔瞪了一眼,含笑向皇甫沫华拱手,“久仰四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华绝代啊!”
皇甫沫华轻轻一笑,“白老爷子,您放心,您孙女的事,不会有人知道的。只要有我皇甫沫华一天,就没有人伤得了她的性命。”
白世周最紧张的就是他这个孙女,听了这话,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见他一脸正气,一副好相貌,看起来竟和孟获良不遑多让。和以往相传的巡捕房流氓全不相同,顿时点头拈须而笑,“那麻烦四少了。”
皇甫沫华礼貌地弯腰点头,“白小姐可帮了我们不少大忙,令孙的案子,我们毫无头绪,但经白小姐一番查证,令孙之案大有突破。”
白世周瞧了白静柔一眼,呵呵笑道:“是吗?”
白静柔大脑袋直点,扑闪着眼睛很乖的样子,“是啊爷爷。”
白世周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回头对皇甫沫华说:“既如此,白荃英那案子?”
皇甫沫华点头,“有令孙女帮忙,我想,令孙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皇甫沫华和白世周又应酬了几句,才和小轲告辞出去。他们一走,白世周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扫着已弯着腰走至了门边的白静柔,“又去哪儿?”
白静柔站定了,回头,笑,“爷爷,雅文来了,我去招呼一声。”
旁边丫鬟忙点头,“是的,老太爷。”
白世周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拈须笑道:“小柔啊,你就该多和雅文在一起,学学她,那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瞧人家,斯斯文文的,别一天到晚往外跑!”
白静柔垂头站定,瞅着地上的花砖不动,她知道,爷爷这一训,没个一时半刻的工夫是不会停的。她无聊地看着地上花砖上的花纹,爷爷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进到耳朵里,看着看着,花纹变成了皇甫沫华的眼睛,冰冷清凉,吓了她一跳,使劲儿揉眼。
忽然,她倒真看见了一双眼,还有一对白眉往上竖着,褶子脸凑得极近,“小柔,你干什么呢?眼睛怎么了?”
白静柔赶紧眯起眼来,抽着鼻子,“爷爷,听了您的话,我好感动,感动得都流泪了。”
“哧哧”的笑声从屋子角落传来。
白世周回头瞪了那丫鬟一眼,转过身来,刚刚还站着孙女儿的地方空无一人。
门外传来娇脆的女声:“爷爷,我先去了啊!雅文该等急了,等我回来再听您教训。”
白世周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门口却笑了。
才刚想走进屋里,风声忽起,白静柔偏过头,避开了那本砸过来的书,忙一闪身,缩在了门框边,“雅文,雅文,你听我解释。”
苏雅文在屋里冷笑,“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儿我不上门,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白静柔尴尬地哈哈了两声,“不会多久的,等个一两个月,你气消了,我就去找你赔礼道歉。”
白静柔伸了一下头,又迅速缩回,再次闪开擦脸而过的一本书。
“白静柔,你对得起我吗?你瞧你都干了些什么!”苏雅文在屋里尖叫。
白静柔咽着口水说:“雅文,这本书可贵了,是上次你送给我的《宋史》绝版。瞧瞧,被你一扔,线都散了。”
屋里停了一下,估摸她是在找本便宜点的,白静柔赶紧伸出头快速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去,“雅文,小宣病又重了?正好,我给他找了服药……哈,就用你手里的那盒子装着,可千万不能丢!”
苏雅文看了门口一眼,迟疑地打开了盒子,看里面真是一服草药,拿近了在鼻端闻了闻,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见白静柔在门口探出脑袋又缩回,苏雅文冷冰冰地说:“还不进来,要我请你?”
白静柔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到她的跟前,伸出两根手指,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快速缩回,“雅文,我承认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雅文沉着脸坐定,一言不发,面颊在灯光下洁白如玉,她穿着一身青布学生装,厚厚的刘海将她前额挡了大半,斯文而优雅。
白静柔坐在她的身边,又扯了她的衣袖一下,闪动眼睛看她,“雅文,我也存了不少钱了,要不……”
苏雅文一下子甩开了她,烦躁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不行,我说过了,我自己会解决的。”复又坐下,此时才回头看她,“你说清楚,那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小报会那么写?”
白静柔头垂得很低,委委屈屈地说:“雅文,没……没……没有!就……就是你们俩出去,正巧被个小报记者看到了,这才登了出来。”
苏雅文讥讽冷笑,“白静柔,你还在撒谎!”
“没,没撒谎,雅文,我从不对你撒谎……最多夸张了点!”
“夸张了点什么?”
“就夸张了点‘正巧’两字。那天,我正巧遇见了个小报记者,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正巧他有空,就跟踪而至;正巧瞧见你跌进了孟获良的怀里;正巧拍了你俩的相片,登上了报纸。”白静柔抬起头来,满脸真诚,“雅文,这一切真的纯属巧合,绝没虚假。”
苏雅文气得笑了,“白静柔,你好啊……”
白静柔见她笑,马上打蛇随棍上,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胳膊,脸往她胳膊上蹭,“雅文,你对我最好了,知道我最不喜欢孟木头了!为了这婚事,你瞧,我愁得有半年没睡好觉了,额头皱纹都多了许多。”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光洁的额头,抽手,“坐好,老实跟我说,姓孟的有没有发现?”
白静柔摇头,“没有,没有,放心,他哪能认出你来?他从来不上舞厅的!俞记者说,他发现有人拍照,跟着就追了出来,差点把俞记者的相机抢回去,逃得小俞的腿都差点跑断,哈哈哈……”
苏雅文嘴角也现了丝笑意,一现即逝,“哼!这下好了,你这婚也退了……”
白静柔马上眨着大眼睛真诚地望着她,“雅文,这都是你的功劳,你瞧,退婚之后,我马上吃得好、睡得香,脸上的肉也长回来了。”
她鼓起面颊,两团圆圆的肉马上显现出来。
苏雅文无奈地摇头,“小柔,你可真狠得下心,孟获良哪里不好?你这么对他?”
白静柔垂下头去,“雅文,我就是说不出他哪里不好,所以才感觉他哪里都不好。”
苏雅文没办法劝她,又知道孟获良不会这么死心,白静柔想摆脱这桩亲事,难得很,便幸灾乐祸,“小柔,依我看啊,孟获良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白静柔也皱起了脸,“我知道,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想想以后要和他结婚,我头皮发麻,发丝儿都立起来了!你看看我的头皮!”
她把大脑袋直拱到苏雅文眼皮底下。
苏雅文一伸手,抵住了她的额头,顺手一推,推得她坐下,娴熟地拉开桌子,取出烟盒来,白静柔马上狗腿子似的拿了打火机替她点上,她优雅地吸了口烟,左腿架上右腿,“小柔,我现在不想别的,只想攒够替小宣到美利坚治病的钱,到时什么都好了。”
白静柔点头,“雅文,我支持你,爷爷藏起来的东西,我快找到了,到时咱们把它卖了,一起出去!”
苏雅文失笑,抚了下前面的刘海,露出光洁美丽的额头,优雅地把烟灰弹在白静柔递过来的水晶烟灰缸里,“小柔,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好好儿做你的大小姐。对了,你大哥的案子怎么样了?我打听的那些消息有没有用?”
白静柔点头说:“有用,有用,再加上我从巡捕房听到的,唬得那姓轲的一怔一怔的,老老实实给我引荐了皇甫沫华,哈哈。”
“轲强?那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可那位余老板也不是个善茬儿,我看啊!他们俩,迟早会出事。”
“他才不怕呢!有四少罩着,说不定那余老板早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五姨太嘛,多一个不多!”白静柔说。
“难说,余老板我知道,小气得很,如果知道五姨太把项链送给了情郎,杀了她都可能。”
“不会,不会,余老板哪会知道?轲强把那项链当宝贝般藏着,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白静柔拍马屁。
苏雅文再抽一口烟,吐了口烟圈出来,拿起烟在烟灰缸里磕了磕,表情慵懒而神秘,连带着屋子也似增了丝浮华精致。
朦胧的烟雾当中,她脸庞有些模糊,却更添了丝妩媚,“你如愿以偿,见到了四少,这下子满意了?说说,他是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传奇?”
白静柔脸上现了丝回忆,“他那个人嘛,复杂得很!我弄不懂他,可我有点佩服他,他仿佛知道我弄的那些小手段。而且,我看也没有人能揣摩得了他的心思。”
苏雅文弹了一下烟灰,意外地瞧着她,“咦?很少见你这么评价一个人的,你大哥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白静柔摇头又点头,“有点眉目了,我说过的,大哥胆子那么小,他怎么可能杀人?如果四少帮忙,大哥的案子应该很快会了结了。”
苏雅文看着指间细细长长的女式香烟,“我也听说过这个人,心思莫测,私底下的手段极为厉害的,你小心些。”
白静柔点头,“知道了,你放心。”
苏雅文见她不以为意,有些担心,但知道她本事大,从无败绩,就丢开到一边去,说:“孟获良那里你就这么拖着?以后怎么办?”
白静柔说:“我还小呢,怕什么?孟获良可拖不起,他那娘恨不得马上让他娶妻生子,我拖过一两年,他不娶,他娘都会替他找人!”
看着她摇头晃脑得意的样子,苏雅文犯愁了,她是知道白静柔的,父母去世之后,兄妹俩和祖父一起生活。曾经失明,又被绑架过,正因为如此,白老爷子才将她当成眼珠子看的,但她有听力过人这么一项特殊才能,胆大包天得很。
她们在同一所女校读书,因缘际会,白静柔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俩由此成为最好的朋友。
不对,是不得不成了最好的朋友。
苏雅文想起她发现自己的秘密时要挟自己的话,“有两个选择,要么咱们成为朋友,你的秘密成为咱们两个人共同的秘密,要么你勒死我!毁尸灭迹!”
小小的个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有那样的底气。
苏雅文能在许多男人面前运筹帷幄,可在白静柔一双大眼睛的凝视下却只能迅速地心软,无可奈何。
只好任由她缠了上来,两人分享秘密。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富家千金也是个寂寞的人,试问这个世界里再没秘密,没有了懵懂无知、新鲜刺激,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她就是这么快活,即使听了那么多不应该听的。让人羡慕得很,苏雅文忽然伸出手去,将白静柔肉嘟嘟的脸揉捏得变形。
白静柔哪里是个吃亏的主,马上伸手还击,一把掐在她腰上,“天哪,雅文,你的腰怎么这么细?”
两人笑闹了一阵,喘着气停了下来,苏雅文又点燃了根烟,“小柔,你没想过你在报纸上这么一闹,还有人有胆向你求亲吗?还真准备一辈子不嫁人?”
白静柔认为这个问题是最不值得担心的,“放心,我长得不差,只要那人不像孟木头一样是个管家婆,我都会嫁。”
苏雅文兴致大了,“孟获良你都不想嫁,那要嫁什么样儿的?”
白静柔举着手指头数一二三,“第一,最好他不是出身于那种旧式大家族,那种人麻烦;第二,他不能管着我,当然,我可以管着他;第三,他不能蠢……”
“你这要求还真挺难的。”苏雅文嘴角噙出丝微笑来,拿烟指着自己,“依我看,这天底下只有我才合你的要求。”
白静柔故作遗憾,“是啊,要是你是个男人就好了!小宣的病如果好了,咱们三个人一起环游世界,那该多好!”
提起小宣,苏雅文眼底露出少有的温柔,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青烟袅袅,苏雅文看着青烟说:“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白静柔也点头,“是啊,小宣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好的。”
“你胆子也大,就这么在巡捕房坐了十多天。还好你们家老爷子没空管你,要不然啊……”苏雅文一眼看见白静柔偷偷从烟盒里取了根烟来,翘着兰花指学着往嘴里戳,“啪”地一巴掌打下去,烟跌进了烟盒,“找死啊!”
白静柔抚着手痛得龇牙咧嘴,“雅文,我爷爷刚才还让我跟你学呢!说你斯文又大方,这样才像个女孩子。”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好笑,双眉弯弯。
苏雅文也跟着笑了两声,把余下的烟熄灭丢进了烟灰缸里,说:“你大哥的案子,还真有个人很可疑,可我还拿不定。”
她一伸手,似在白静柔的头上摸了一把,手上却忽然变出个钱包来,递给她。
白静柔羡慕地看着她,“雅文,什么时候教教我这个?”
苏雅文鄙视,“你那小胳膊小腿,受不了那个苦,学不会!什么时候都不教!”
白静柔只好撇嘴,拿起那钱包翻看,拿出张纸来,“这是什么?一张清单?”
苏雅文点头,“对,你看清单上列的东西。”
“扁方,玉簪子?镶金玉戒?”白静柔拿了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暗红色的像血迹?”
“陈老板是做古董生意的,他死在赛月季的床上的时候,丢失了一个箱子,最后那箱子在你大哥那儿找到,听说还找到一个玉器。那箱子里应该不止那件东西,这位李老板以前和赛月季也有来往,前晚来舞厅逍遥,和以往不同,大方得很。”
“于是你就偷了他的钱包?”白静柔问。
苏雅文懒洋洋地说:“一般情况下,这种小偷小摸之事,我才懒得动手,还不是为了你!”
白静柔马上上前把脑袋往苏雅文胸前拱,揽住她的腰上下其手,“雅文姐,你对我真好,让我报答你吧!”
苏雅文被恶心了,直接扯她的辫子把她拉开,“站好。”
白静柔揉着后脑勺嘟嘴,“你们怎么都这样,老扯我辫子!”
苏雅文意外地看她,“还有谁敢扯你辫子?”
白静柔眼前出现皇甫沫华冰冷的眼眸,忽然打了个寒噤,晃着头说:“没谁!雅文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拿不定主意,这姓李的鬼得很,套了他几次话,他滴水不漏。”
白静柔瞪圆了眼睛,“你拿不定,让我去啊!”
“不行,那地方怎么是你能去的?”苏雅文断然拒绝。
白静柔脸马上耷拉了下来,恳切地望着她,“雅文姐,巡捕房我都去了,还有哪里去不得的?”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骨碌碌转动的大眼有些迟疑,心里头明白,你不让她去,她自己也会想办法偷偷混进去,还不如让自己带着。
她勉强地说:“去可以,但在里面,你可不许胡来。”
白静柔马上点头,兴致高了起来,“雅文,你说我穿什么好呢?上次那件白旗袍好不?做好了一次都没穿过。”
苏雅文看了一眼她胸前,嫌弃,“那件你撑不起来。”
“那件粉绿的?”
“不行,领太低。”
“粉红的?”
“胳膊露太多!”
白静柔怒,“你为什么就能穿?”
苏雅文站起身来,摆了个姿势,风情万种,回眸看她,“我和你一样吗?我有的,你有吗?”
白静柔默默走到衣柜前,翻找了起来。